宋笑影再是博学也只是个血肉身躯的普通人，再加上我这个一无用处的非生非死身，我真不知道我们将用哪种自信去对抗那未知的阴诡力量。
我确定现在自己的身边没有神灵，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黑色神灵或只出现在幻相里。
宋笑影合上电脑，沉默半晌，然后看向我。
“罗娆，如果你没有认识我和张天民，打算怎么办？”
我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
“那就这么说吧，虽然我不清楚你遇到了什么变故，因为抚娘村罗娆的身份确实是被警方注销，我特地查过，理论上说抚娘村罗大生的女儿‘罗娆’应是被证实死亡，这点我相信警方不会搞错。但你既然声称自己为‘罗娆’，为什么要独自回到抚娘村而不去警方那里澄清自己未死？”
“是怕警方需要确认你为罗娆这个步骤吗？”他见我保持不声不响，又一针见血地问。
“还是根本就不再想做回原来的罗娆？”
他慢条斯理的却句句让我额头汗湿心跳如鼓。这个男人温和却无比锐利的目光在将我的迷茫无情剔净，从皮到骨从血至心。
“或者撇开你的遭遇不谈，我只想认真地问一句，”他放低嗓音，凑过来盯着我的眼，“罗娆，为什么要独自回抚娘村？”
“需要理由吗，”我咬着嘴唇冷哼，“那里是我的家。”
“但家没有了，连父母的尸体都不在那里。”他接过话，然后一句紧一句，“你很清楚这个事实，回去完全没必要。”
“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不甘心，心心念念要逃离那里的前提是它必须还在原地为你敞开一条回家的路，不是吗？”
“罗娆，其实出身地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人终其一生能躲掉任何事，但无法抹掉初哺的水土留痕。你还太小，才学会嫌其贫瘠和妖诡，但还挥霍不了它留给你的特殊才能。”
“你隐藏的满腔恼怒是自己对被毁的家园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以致于你痛恨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性别。”
他平缓却恶毒的话音如同高高扬起的镐尖，马上镐碎了我紧绷的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不可控制的怒火喷涌而出。
这种愤怒一直被我苦苦藏在理智的保护后，而现在被这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层层剥离，这种轻而易举的摧毁更让愤怒使血液沸腾，炎热的怒火亟需愤泄而出。
我的脑中徒剩爆燃中的怒火，一连串尖嘶怒吼无法控制地从胸腔疯涌出口，激荡在冷寂的空间内。挥舞的手指不时地刮擦在冷硬的玻璃台面上，带来强烈的疼痛。好几分钟或好十几分钟，喉咙传来撕裂的刺痛，止不住的嘶叫才嘎然而止。
许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响彻在耳边。
我回过神来，呆滞地瞪着一地的饭菜和沾满油渍的电脑表面，还有木无表情端坐在沙发上的宋笑影，彻底慌了神。自己或早已疯癫，刚才只是无知觉地发作了一次。
“对不起……”我无力地蹲下身去，习惯性双手抱头，恨不得立即消失在这里。
一只温暖的手盖上头顶，五指轻拢地扰动几下。
“没事，发泄出来就好，否则才让人担心呢。”宋笑影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不见丁点情绪。
我捂住刺痛的眼睛，忍不住担心：“我这是要疯了吗？”
“没，你刚失去家和亲人，任何发泄都需要有，不管是尖叫还是哭泣，有总比没有好。”他平淡回道，然后从厨房里拖出一个机器开始“呼呼呼”地吸地满地的狼藉。
“对不起，对不起。”我反复喃喃，后知后觉唯恐他会将我撵出门外。
他却笑了，拍着手里的机器：“或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但我这样的做是有理由的。”
当红衣美女莫莉提大包小包进来时，眼神怪异地扫着我和宋笑影。我不由又开始担心她是否误会什么。
“你们打架了？还好我吃过饭才来。”她夸张地摸摸肚子，一开口却让我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除了反复道歉，亢奋中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但堵在胸膛中的沉重压力似乎消散了些。
莫莉将手里的包都扔上沙发，然后站到我跟前和宋笑影一样伸手抚了抚我的头顶。
“起来吧，爆裂小姑娘，你该换衣服了。”她盈盈微笑，温柔动人。
我不知道宋笑影是怎么解释我的身份，但莫莉显然对我和宋笑影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太大的好奇心，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她先前的曲解和夸张的表现，可能只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譬如让当时沉浸在自毁悲痛的我转移注意力。而她现在只是个尽职地帮忙男友解决一些不方便事宜的普通姑娘，有着不错的耐心和脾气。
宋笑影说她是高校医生还兼职心理咨询，习惯于表里不一，不要被娇娇俏俏乍乍呼呼的表相唬弄住。
她拉我进卧室，从带来的包装袋里拖出各种衣服，将我整得焕然一新，还帮受伤的脚底消毒包扎，硬是喂了我两片消炎片。
看着她细致地摆弄我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我真的很想问坐在一旁饶有兴致观看的抚娘村男人：她是否知道你血缘将带来的恶咒？
在送莫莉回家后，我跟着宋笑影驱车奔向张天民家时，终究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突兀而无礼，甚至是不合时宜，但我闻着身上新衣的馨香，忆起那抹温柔笑容，话就急不可待的脱口而出，控制不住的怒意犹在血液里隐隐地奔流。
宋笑影却淡然反问：“我们会解决问题的，不是吗？”
我瞪他许久，直至那双从容的眼瞳里泄出难掩的失望。
“是，必须的。”我咬牙回他。
他就笑了，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蜷起四指，翘起小手指伸向我。
我怔了怔，然后抬手将自己的小指勾住它。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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