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哪儿来的?”
不知何时,我爸已站在房门前,沟壑丛生的脸上布满阴霾,他高大的身躯佝偻成扭曲的弧度,左手扶门框,双眼随着我一起瞪住床上的瓷罐。只不过,我的眼神里最多是惊恐和疑惑,而他的却是一种我从没有在这个木讷的老山农身上见识过的……凶狠戾气。
“捡、捡的。”
可能被那股戾气慑住,我莫名地跟顾宝石一样地说不利索话。
“顾、顾宝石捡到的,他刚才带来给我玩。”
兴许自保的本能在作祟,我直接把顾宝石给卖出了口,但觉得我爸不会对此做出反应,毕竟顾宝石是村长唯一的儿子。我爸对村里有点地位和权势的男人们充满着崇敬和惧怕交织的矛盾感。他经常刻意地躲开他们,闷声不吭独自劳作,对村中必要的聚会召集都顺从参加消极参与,懦怯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听到我的回答后,我爸果然又陷入了一贯的缄默。老脸的沟壑在灯光下,密密堆积成复杂厚重的阴影。
“送回去,丫头,这个一定要送回去!”思忖片刻后,他指向罐子,眼里的戾气消散,刚才那一霎似是我的错觉。
没有得到肯定的反应,他又把目光机械地转到我脸上,用一种从来没有用过的强硬口气命令:
“丫头,听爸的话,把它还给石头,让他送回祠堂!”
他的话让我大为惊骇之后,心中寒意陡生。对了,他是个地道的抚娘村男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地道。或许对他来说,这个村本就没有任何秘密。
“爸,看清楚了,上面有我的照片。”我把自己挪到他跟前,指着罐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这句话。
他垂下头不肯回应,手死死地掰住门框,把指头抓成失去血色的青白。然后沉重地叹气,侧身将自己藏在木门的阴影里。
“听我的话,丫头,乖,一定要送回去,不能让他们发现……”
我心惊胆战地听至亲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恐惧,一遍遍地喃喃。
“只要送回去就不会被发现,你还有时间的,相信爸。”
“还有时间的,只要你还个小女娃,就还有时间,相信爸,一切会有办法。”
“爸一直在想办法,你不用管的,丫头你只要考大学,将来去哪里都行……”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山农像陷入一种不可化解的惊恐和强烈的希翼中,他把脸藏在阴影里不断地轻声劝解。尔后,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地迈向床,伸手就要抓罐子。
我把他的话反复在脑里滚来滚去,方才整理出些清明,立即扑过去抢先把罐子抓过怀里。
“给我,丫头,爸去把它还回去,马上得还!”他急得赤头白脸,劈手要过来抢。
我向后蹦退几步,远远地躲开他,高举起罐子作势要摔。
“别摔,丫头,那没用的,真的没用的!”他吼叫着,又冲过来想抓我的手。
我主动把手缩了下来,把罐子继续抱在怀里,再离远半尺,咬唇冷哼。
“爸,你其实什么都明白。”
我爸愣了愣,然后安静下来。赤红的脸色渐渐恢复成日常暗淡的灰黄,双眼里充满了无奈的悲怆。他缓慢地蹲在地上,用宽大的双掌包裹住自己的脑袋,揉了又揉,似乎想把烦恼用那双干了几十年农活的粗手给揉出去。
“丫头,你什么都不明白,这样最好,不要问不要管那是最好……”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变相暴露出他其实一筹莫展的事实。
唉。
我也只能叹气,侧头看向门口。
“妈,你也知道吧?”
我妈悄然无息地站在门口,一如往常木无表情,自然也不会回答。她定定地看了看床下,然后拉起我爸径直走出房间,还给掩上了门。
留下我呆立在原地,直至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眼疼。索性拉灭了灯,疲倦地一屁股瘫坐在地。
窗依旧洞开却没有了风,汗顺着颈脖往背沟里淌。青石板将它的阴凉渗过衣裙,抚慰着略高的体温。我突然想起生理课老师说过来月事不能让下体着凉,可我现在却懒得再动弹分毫。
太累了,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力气全被这罐子引发的破事消磨殆尽,而我还是像个疯子一样,紧抱贴有自己照片的骨灰罐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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