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码头亲自查勘一番,便将各府县押粮官们上缴的账本,送去给司马大人审批。
“哼!
杜尚军大人是刺史府衙辅佐刺史大人几十年的老官,那些蠹虫的伎俩,他闭着眼都能闻出味来!
可眼下,杜司马调任去了水师修太湖工程,
司马一职,空缺了出来,要等明年朝廷才会派新官员正式补缺!
可这批百万石的北运军粮又急,十天内就要从金陵出发。
纵然有新来的实习司马,不熟悉漕运军粮的事务,连漕船吃水线都未必能看懂,短时间内根本查出其中猫腻。
押粮官们都知晓这些,定然是想要抓紧这青黄不接的时候,钻空子,浑水摸鱼,贪墨便宜。”
“正是这话!”
一名年轻书办从袖中抖出几粒发黄的陈米,“刚才验船时,表层的麻袋倒是鼓鼓囊囊,全是新米。
可下官用铁钎子,往深处一捅.尽是一些陈年的碎米渣!”
碎米粒从他指缝簌簌漏下。
几个老吏目恨得牙根发痒,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这群狗胆包天的蛀虫,竟连他们都敢蒙骗!
若新来的江司马大人,马虎大意,未曾细查便签了交接军粮的审核文书,待到这批粮船运抵北方,亏空败露……
——他们这些刺史府协办的小吏,轻则罚俸抵亏空,重则革职流放!
刺史府的老吏们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后怕。
江行舟静坐码头,指尖捻着一粒陈米,霉斑如噬心的蛊,在掌心无声蔓延。
跪伏在地的吴中仓押粮官浑身战栗,冷汗浸透后背官服。
“苏州吴中仓,押粮官,你说说吧!
账册记载,明明是上缴二万五千石。
可是本官点验,运粮船实际粮秣仅有两万二千石,亏空差额三千石——那三千石粮秣哪里去了?!
另外,还有不合格的碎米、腐米二千石!”
江行舟淡淡问道。
他忽然俯身,官靴碾碎地上散落的腐米,碎米在他靴底发出细碎爆裂声。
犹如碾碎蛀虫一般!
押粮官看到江行舟眸中的冰冷,急忙抱着江行舟的大腿,哭诉,“江大人明鉴!
亏空的这是路上的正常损耗啊!
我们运粮官、船夫、纤夫、脚力,路上需支口粮.县衙也没有给我们补贴,多少会吃一点粮食!损耗都有旧例可循。
至于,碎米、腐米,我们征调的粮食,也是从乡、镇征收上来。
下官一时未仔细查勘,乃是失查。
小人回去,一定彻查到底,把下面的蛀虫都纠出来,把亏欠粮秣补齐,给大人一个交代!”
“放屁,你蒙谁呢?!
运二万五千石粮食,你在水路上能吃掉三千石?.
这是船运,还是在我们江南道境内,从吴中运粮到金陵,损耗绝对不会超过十石粮食!
这又不是万里迢迢运去北方陆运,长途跋涉,走西域大漠?消耗如此巨大!
各乡、镇上缴粮秣,你这等油滑官吏,会不检查?”
胡万金一脚踹翻量斛,白米如瀑倾泻,揪起押粮官的衣领。
“来人!
吴中仓押粮官,军粮贪墨,依军律当斩。
拉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差额五千石,派人告知吴中仓,五日之内重新押运一批粮食过来。”
江行舟解开官印绶带,当场一道公文,冷道。
他是江南道司马,直接以军法处置贪墨押粮官,铁证如山,不需要送刺史衙门审理。
“是!”
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将已经吓的裤裆渗出水渍的吴中仓押粮官,给拉出去军法处斩。
衙役铁链哗啦作响,那押粮官突然撕心裂肺:“大人冤枉,是苏州通判让小人.”话音戛然而止。
衙役捂着他的嘴,拖往码头之外。
胡万金脸色骤变,转头却见江行舟转身望向漕河,置若罔闻。
江行舟根本不在意是谁贪墨了那五千石粮秣.只要追缴回来便行了。
“扬州府江都县义仓,账面运粮一万石,实际九千二百石,亏空八百石!
这亏空的八百石粮食去哪里了?”
江行舟指尖划过账册,墨迹未干的数字刺得人眼疼。
他抬眼,声音冷得像刀,问下一个江都县的押粮官。
江都县押粮官“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大人饶命!
我江都县运粮船来金陵府,行至大江途中,忽然遇上一阵妖风,浪高数丈,一艘粮船当场倾覆!
小人拼死抢救,仍损失覆没一千石!.
非是小人贪墨,实属天灾难测!
事后小人甚至自掏腰包,买了二百石粮食回来。.可是缺额太多,小人实在是没这么多钱。”
“妖风,翻船覆没??”
江行舟轻笑一声,指尖在案上轻叩,“江南漕运,本官倒第一次听说,妖风专挑运粮官船掀。
八百石粮食,喂了江里的鱼!
这种借口糊弄谁!”
押粮官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江行舟合上江都县义仓的册子,语气森然:“我不管亏空粮食哪里去了,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买粮也好,借粮也罢!
三日之内,必须把这亏空的八百石粮秣补上。
补不上,问斩!”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江都县押粮官顿时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拜谢恩退下。
——斩了一个,剩下的果然老实了。
江行舟望着江都县押粮官仓皇离去的背影,眼底寒芒微闪。
剩下的各府县镇的押粮官们,也不敢跟江行舟争辩找借口,只想把命捡回去。
“霉粮三百石,怎么回事?”
江行舟冷眼看着一个押粮官。
“大人明鉴!
粮船年久失修,舱底渗水,路上霉变数百石……下官未能及时检查,犯了失察之罪!”
那押粮官跪伏在地,额头抵着青石砖,声音发颤哭诉道。
“呵!”
江行舟轻笑一声,指尖在案上轻点。
真是好理由。
这笑声不重,却让在场的众官吏脊背发寒。
江行舟干脆不再多问,抬手一挥。
只让刺史府的众吏们,查出各艘运粮船亏空的粮秣数量,逼押粮官们补足数量。
“三日内,补足缺额!补不上,那就跟吴中仓押粮官一起上路吧!”
“是!谢江大人开恩!”
待各府、县镇的众押粮官们战战兢兢退下,逃过一劫,聚在一起,很快响起他们窸窣私语,都在彼此低声抱怨——
“你们嘉善县,怎么会亏空三百石?.”
“呸!还说我!
我才亏空三百石,本来是小事,未必就能查出来,倒被你们这些豺狼拖累。
我怎么想到,你们胆子这般大一县居然搞出几千石亏空之多!
总数竟然亏空二十万石,一群疯子!
你们是看到杜司马已经离任,就想着趁机狂捞一笔?!”
“都怨你们.贪一百石就得了。亏出二十万石,那么多,新司马江大人能不严查吗?!”
“嘘——小声些!吴中仓押粮官可是苏州府通判的小舅子,江司马说斩就斩了!”
“以后见到江司马,要绕道走.这新科解元,下手怎么这么狠,一天就把账给查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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