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域【镜中虚海】于一炷香前悄然展开,整个囚室变得如梦似幻,像一间沉入水下的反射剧场。
每一面墙,每一处空气的波动,都会映出另一个艾莉森。
她站在其中,静静看着。
有一个镜像艾莉森在抚摸自己的长发,仿佛在准备赴一场贵族式的死刑仪式。
有一个镜像艾莉森坐在床上翻着法律典籍,试图为自己辩护编织合法性。
有一个镜像艾莉森正对着一面玻璃墙刻字,记录下自己所记得的每一句背叛与苦痛。
而最靠近她的那一个镜像——
站在对面,和她的动作同步。
当她皱眉时,那人也皱眉。
当她眨眼时,那人也眨眼。
直到——
她说出一句话:
“我,不后悔。”
那镜像轻轻动了一下唇,却没发出声音。
——它没有重复。
“很好。”艾莉森轻轻一笑,伸出手指敲了敲那片镜光:“你不是复制品。”
“你是那个没能完成那次救援任务的‘我’。”
“你害怕失败。你想投降。你认为‘死在那天的我’,比被捕的我更荣耀。”
镜像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低下了头。
然后,消散。
“这就是你想试探的吗?”她轻声道。
她并不是在和任何人说话。但她知道——那面墙后,有人在监听,在注视,在等待。
艾莉森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囚犯”。
她是一面镜子。
一面王室、教会、军方都不敢贸然打碎的镜子。
因为谁也不知道打碎她之后,镜子里走出来的那一个,到底会是谁。
她只是轻轻靠在墙角,闭上眼。
镜子中有一个艾莉森也闭上了眼,仿佛在同她一同回忆。
那夜海风呼啸,海港在焚烧的光中剧烈地闪动着警铃的红——
——她还记得那场背叛的起点。
火,是蓝色的。
那夜的海港,没有硝烟,也没有喊杀,只有光在跳舞——扭曲、断裂、反复自燃的光。
仿佛整个港湾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镜子里,每一道火焰都带着另一个影子的回响。
而这,就是她的镜像战术。
她从不讳言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军人。
她抗命、越级,擅自调度舰队,甚至私自激活高阶世界系卡牌。
她是“帝国海魂学院”最刺眼的“叛徒光芒”,更是“血鲸海战”之后第一个敢在帝国面前公开反抗“权威”的军官。
但她从未背叛自己的信条。
那晚,她得知——帝国海军第七分舰队将在午夜对港湾区进行“清除行动”。
理由是“非法藏匿潜在星灾传染者”、“存在军属组织秘密聚会行为”、“不当散布命纹理论”。
实则是——这些人,都是她在旧日舰队中结下的老部下与他们的家属。
她没有犹豫。
她直接驾驶“末日玫瑰号”的秘诡舰队,以镜像领域投影出九艘伪舰,从三个方向切入港口。
每一艘镜像舰的火力、舰桥通讯、涂装标号都完全按照她记忆中的样式复刻,甚至每一道“烟雾掩护”都模拟得如实如真。
港区陷入混乱。
七分舰队指挥官一度误判敌舰数量为“十五艘以上”,并下令后撤。
这个判断为她争取了整整十八分钟的转移时间。
而她——在那十八分钟内,亲自背起了一名老兵的遗孀,护送了最后一批孩子登船。
她走在燃烧中的幻象与真实之间,像个在梦中不肯醒来的守夜人。
“你不该来的,艾莉森。”
她还记得,有一位舰队长官用远程频道对她怒吼。
“你知道你已经被定罪了——这是官方行动!你知道你在挑战什么?”
她回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我在挑战谁。”
“我在挑战那个早就被遗忘的誓言——‘我们的命纹,不该分贵贱;我们的战舰,不该只为王室出航。’”
她的声音通过频道传到帝国每一艘舰桥,也传到了当时正躲在海湾下水道中的一位小女孩耳中。
那孩子后来说,那是她第一次相信“真正的军人会为了无名者死战”。
但她也知道,这种“信仰”是危险的。
当你给予人民希望时,你也给予了敌人理由。
就在她扶着最后一位老兵上船的那一刻——
她的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刺穿了。
不是剑,也不是箭。
而是——一根红白编织的修女针。
那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周围的几个“普通女性平民”便一齐揭下头巾。
那是她见过的脸。
她曾在圣审判所的裁定图谱里见过——这是“繁育圣母教团”的高阶修女身份纹章。
这些修女,终生闭口,誓言“以血洗罪”,从不走出神殿一步。
但她们那天就在这里。
她们撕开自己伪装的平民皮肤,高喊着“愿主之母接引你的灵魂”,
然后同时挥出短刃、毒针、圣火粉。
“为了梅黛丝殿下!”
她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嘴角居然笑了笑。
她知道梅黛丝不需要她们。
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教权试验性压制”的政治操演。
但她没有闪避。
她挡在了最后一名孩童面前,硬生生地用肩膀承受住三根毒针与一把贯穿锁骨的刺刃。
然后她回手一击,用镜像制造出六道假身,将这些修女逼入错乱视角。
她没有杀她们——她只是掀开了她们的面纱,让其他军人看见:
——你们所谓的“教会信使”,居然混在人群中暗杀自己的人民。
这不是自卫。
这是一次“可传播性极高”的视觉反击。
她在流血中倒下时,最后的念头却不是仇恨。
是歉意。
她想起了“迷失者号”,和那些同伴的欢笑与邀约。
她没能做到。
她昏迷之前,说了一句话——
“我这次……可能真的错过了。”
镜像领域内的艾莉森依旧站着,手里握着一枚碎镜核心。
她轻轻放下那颗碎片,就像放下一段无法被抹去的旧梦。
“镜像战术的本质,是制造谎言。”她低语,“但那天,我的每一场幻术,都是为了兑现我曾许下的那句真话。”
“那才是我,最真实的谎言。”
审判那日,王都弥漫了一整天的雾。
比往日更浓,比往日更静。就连教会钟塔的信使鸟都不敢飞出笼子,只是怯怯地缩在圣纹布下啄食灰面。
而教会审判所,却依旧准点开庭。
艾莉森睁开眼时,铁链已缠在了她的手腕与足踝上。
不是普通的刑锁,而是“主审束缚环”——一种源自世界系卡牌的反抗抑制装置,
据说佩戴者每做出一个抗拒动作,就会被反馈一段“自身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她没有挣扎。只是冷眼看着那条由十二名教会士官与两名高阶审判使组成的审判队伍。
他们站在刻满命纹的高台之上,一言不发,面孔遮在象牙色金属面罩之后。
而站在正中央的,是一位衣袍拖地、手持审罪石的“圣职代判官”。
那是一位看起来不再年轻的女修士,她的声音冷淡而一成不变,如一台上了发条的宣告钟:
“被告·艾莉森——原帝国海军第十三舰队代理司令官、注册命纹军官、记录理智星图九星、持牌世界系高阶卡牌《血之圣乔治死战旗》——因下列罪状被押赴审判所……”
她没有听下去。
“背叛命令”、“扰乱军纪”、“私动秘诡”、“煽动平民”、“袭击教会修士”、“参与非法门镜学说传播”……
那一连串指控如雨滴敲打着石阶,声音落地无声,却溅起舆论的海。
审判所外,早已挤满了人。
不是被组织来的群众,而是真正自发前来的王都下层、市政职员、军属家属、老兵退伍团、街头小报贩、甚至还有被列入“潜在星灾风险”的命纹持有者。
他们没有喧哗。
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有些人手里举着报纸。不是教会喉舌的《晨讯报》,而是前一天匿名投放在门镜区与下水道入口处的薄纸小报——《晨星时报》。
头版是艾莉森画像下方,一段未署名的手写体:
“她是玫瑰海之火,亦是雾中之光。
她曾拒绝‘王室命令’,却从未拒绝救你我的手。
今日若她被缄口,我们明日当闭眼而生。”
没有人喊口号,没有人挥拳高呼。
因为他们知道,那样只会被以“暴乱嫌疑”处理。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用沉默组成一幅更危险的图景。
——民意,不是暴动,而是“不配合演出”。
当艾莉森站上审判台时,王都的六条主要信息通道都已被教会与议会联合封锁。
广播系统仅播放“神圣之裁决”的诗歌,印刷机只允许出刊由“圣统理会”复审过的报道,
舆情司的行文机关将所有“艾莉森”相关关键词归为二级敏感处理。
他们以为——这样便能制造一场“合法审判”。
他们错了。
就在审判词将近尾声、审判使高举“绝断令”准备宣判死刑时,一道外层军政加急信封送抵。
那是一份带有皇室钤印的裁定:
“王室确认,当前社会环境处于高压临界状态,任何即刻处刑均可能引发不稳定链条。”
“为维护帝国秩序,王室宣布缓刑裁定生效,将艾莉森移送十三静岛进行独立羁押。”
整个审判所内外一静。
“你害怕了吗?”艾莉森轻声问。
她没有指明对象。
可能是在问那位审判官,也可能是在问那群冷面神使,更可能是在问那个躲在幕后、掐断行刑节奏的王室本身。
但没人回答她。
于是她自己笑了一声,自语道:
“我准备好了赴死的。”
“只是……迷失者号的同伴啊,下一次的聚餐……我,无法赴约了。”
当她被重新押下高台,戴上特制封锁头盔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命纹星图微微一震。
那是一种久违的“命运震荡感”——有人,在暗中为她操纵着轨迹。
她不恨。
也不感激。
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救赎,而是重写。
她不怕死,但她更讨厌被别人决定“该如何死”。
于是她闭上眼,再次陷入了与世界系卡牌【镜中虚海】连接的秘诡领域。
“我还没准备好死。”
“因为我,还没把这场谎言剧演完。”
囚室门外响起了三声极轻的叩击,不急不缓,节律如军鼓开场前的肃音。
“艾莉森阁下,”
狱警的声音像拧紧的齿轮,“您有一位来自王室的访客。”
没有回答。
只有空气在缓缓旋转。那是一种“镜中领域尚未闭合”的细微征兆,
所有声音都像落入水中的回音——被拖慢、被折射、被重复。
狱警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安。
“阁下,是……皇次子殿下。”
他放低了声音,仿佛那几个字是剧场中央掉落的道具,碰不得,说重了也不妥。
门终于开启。
一步、一步。
艾德尔·特瑞安,帝国皇次子,王都军事统筹官,治安军团总督,缓缓走入了囚室的镜影世界。
他穿着制式深蓝军装,扣子严丝合缝,披风下摆未沾一粒尘埃。
他的佩剑未解,却也未握。
他的表情冷峻,却不高傲。
他在镜中留下两个倒影,一个坚定,一个模糊。
艾莉森依旧坐在床边,未起身,也未避让,只是静静看着他。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像是旧友茶叙,又像是敌军战前会谈。
“很久不见。”艾德尔开口,语气平直,“你看起来……还好。”
艾莉森微微一笑,语气清淡如风:
“至少比当时在海上你吐得满甲板时的那一次军演强多了。”
艾德尔脸上那一点点刻在军钢里的威严,终于有了裂痕。
他轻轻点头,站定,不坐下。
“那一次演习,你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不按剧本的人,是最难掌控的变量。”
艾莉森斜睨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可你现在是剧本的人了。你来,是要说什么?”
艾德尔没有绕圈子。
“认罪。归队。我保你。”
他说得极轻,但极准。
“我可以安排你回归海军序列。以‘特殊军事战略顾问’名义,你将不再被审判所管辖,重新获得卡牌携带权,恢复指挥权限。
你不需要再卷入舆论,不需要面对行刑台,也不必再让你的部下日日担忧。”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对上她的眼:
“在我的庇护下,没有人能再动你。”
囚室内安静了片刻。
镜中倒影一个个站起,望向艾德尔。那些镜像艾莉森的眼神里没有敬意,只有观察。
她本人依旧坐着,低头摩挲着手背上的命纹线。
“如果是幻梦之前,你对我说这些,我可能真的会犹豫。”
她抬起头,目光锋利而清澈:
“但我现在不同了。”
“我在幻梦中见过比王室更高的存在,也见过比海军更广的世界。还有一些——”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真诚的笑:
“朋友。他们值得我站着死,而不是跪着活。”
“对不起,艾德尔。”
“你的提议,不是不好。只是我现在,不愿为了‘活下去’而改写我活着的理由。”
艾德尔没有动。
他看着她,仿佛要确认她说的是不是一种“感情性拒绝”,还是战略性试探。
最终,他收回了目光,缓缓叹出一口气。
“我并不代表王室,我只是想保护帝国不崩。”
“但我尊重你。”
他将一枚暗红色金属印章放在桌角——那是他本人的印信,也代表他愿意为某个决定承担军事后果。
“这是我唯一能给的退路。你若有一日改变主意,持它即可再次见到我。”
艾莉森未伸手,只是笑了笑。
“我若离开,必不靠它。”
艾德尔回身时,镜子中的他却仍未动。
他看了一眼那滞留在镜中的“镜像自己”——那是一个仍未说出挽留话语的“理智保守派”。
他轻轻点头,像是与那个自己告别:
“王座不重要,王国才重要。”
“但你们,都忘了。”
镜中虚海缓缓收拢,卡牌效果撤除,现实再度接管空间的逻辑。
艾莉森静静地坐在原地,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印信,又指向那扇门。
“你若真想让我走,就别带着钥匙进来。”
“否则,我会以为——你不过是来走一场悲情剧本的流程。”
艾德尔没有回头,踏出囚室的那一刻,冷铁门“哐”的一声合上。
那声音,在镜中,仍在回响。
那一刻,站在门外的狱警默默咽下一口唾沫,他第一次意识到,王都最沉默的王子,原来也会为一个人停下脚步。
“在镜中,我见过无数个自己。
有的活着,有的死了,有的还在战斗。
但没有一个,像我一样——
选择以真实之名,继续前行。”
——艾莉森·镜中誓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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