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成了【许今宵】。
那个沉默、轻声细语、不擅长战斗、不与人争执的人。
他不在前线。
他拎锅,煮水,背包里总有多余的压缩食物。
当小队因为战损、资源告急而面临抉择时,他会说:
“我来断后。”
当有人困在决策中,他会说:
“你们先,我跟着就好。”
他看起来毫无贡献,但总在最危急的时候递上一口热水。
他说:
“我不擅长打架,但我体力不错。”
—
没人怀疑他。
因为他看起来……太正常了。
正常到——不值得被怀疑。
但他每一个笑容,都像他用尽全力维持的伪装。
每一个热水壶的递出,都像他在证明:
“我真的不是疯子。”
“我只是,想有人陪我玩一次。”
那一天,篝火旁。
林婉清不小心被虫咬了脚。
他走上前,递上药草,蹲下身,帮她包扎。
火光摇晃在他低垂的眼睫下,那些动作温柔得不像副本中常见的任何一个玩家。
林婉清皱着眉,咬着牙,冷冷开口:
“你不用装好人。”
他只是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就在他系紧绷带的下一刻,林婉清忽然低声补了一句:
“……谢谢。”
他怔住了。
胸口那个位置,有什么轻轻地跳了一下。
不是命种反应。
不是神性噪音。
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温度。
那句话有“热度”。
像是现实世界里,阳光透过薄云投在你背上,不疼,却让你立刻意识到:你是有“身体”的。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真正“感到冷与暖”。
—
他开始学着说话。
学会在别人讲过去的时候,静静聆听,不打断、不评论。
他学会在每次休整后笑着说一句:
“今天大家都很棒。”
哪怕他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正面战斗。
他试着在塞莉安调侃司命时附和一句笑话,虽然他不完全理解他们暗指的是什么。
他第一次尝试着去做那些对神性而言“完全无意义”的事:
偷笑,叹息,咬唇,犹豫,沉默。
这些情绪不被计算。
这些表情不影响结果。
但他很珍惜。
—
直到有一天。
一次濒死逃亡过后,所有人筋疲力尽地倒在一片塌陷的废墟边。
他走了很远,找回塞莉安遗落的发夹,递给她时,她没有立刻接。
只是看着他说:
“你也要小心啊。”
那句话,就像是一根燃烧着的针,穿过逻辑核心,扎进他神经末梢的最深处。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哭。
可他没有泪腺。
他只有一个带着笑的脸,和一颗正在被点燃的“想法”。
—
“原来人类不是靠活着分辨彼此。”
“是靠‘你愿不愿意担心我’。”
—
他低头,把发夹默默放回背包里。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深处浮现出一个信号:
“许今宵这个身份……我,不想放了。”
—
他越来越不像疯子十三。
他开始在众人争执时低头沉默,不再自我辩解;
在他们笑闹时,他装作听不懂,却依旧跟着微微扬起嘴角。
他不再是系统模拟的一部分。
他变得像个真实存在的“人”。
他知道,这个“许今宵”,已经被他们接纳了。
哪怕——只是一个背景板。
哪怕没有人在战斗结束后记得叫他的名字。
哪怕他递出去的干粮,没人知道是他准备的。
但他满足了。
—
可他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在星桥建立连接的那一刻,就知道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作为秘骸之城的“神性残核”,理论上是无法离开的。
但他已经不是“疯子十三”了。
他是——“许今宵”。
他用自己的权限,为自己打造了一个逻辑意义上等同于人类的壳体。
在叙述结构中,他已经完成了“人类所需的所有定义条件”。
他唯一的障碍——是那一道“门”。
那道,必须由‘玩家’打开,才算拥有身份的门。
—
他的原始剧本是:
让司命一行完成十三夜战役,击败那个他提前预设好的“疯子十三”替身程序,然后在所有人欢庆回归之时,悄然脱离尾部。
那一刻,没人会注意。
没人会阻止。
他就能走掉。
—
但他们竟然提前启动了星桥。
这打乱了他的计划。
但也给了他——更大的自由。
因为——
没有人设防。
没有人看清他站在哪一排。
没有人,记得他是否数完了编号。
—
他等了一会。
然后动了手脚。
他制造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星界端流波动”。
只需0.7秒。
就足够所有人出现感知脱节、逻辑错位、空间识别盲点。
他轻轻松开了身边人的手。
没有人叫他。
没有人回头。
—
他轻声笑了。
然后——
他走出了门。
不是“被送出”的。
而是——“自己走出的”。
他以“人类玩家”的身份,从秘骸之城中消失。
—
他最后听见的,是司命站在星桥另一端,在秘骸之城的废墟之上,轻声问:
“……都安全了吗?”
—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
“我已经是人了。”
街头很热闹。
阳光从旧教堂的钟塔间洒下,穿透了午后的尘埃,斜斜地铺在街角那辆蒸汽水车上,光影在雾气中折射出一圈温柔的虹晕。
汽笛声偶尔从远处传来,混着咖啡香和馅饼的咸味,在空气里打旋儿,如同一场无声的庆典。
小孩子在街边追逐风筝,纸尾巴飘进天空,一抹橙红;
店女孩抱着一大捧满天星,从门口蹦跳而出,笑着把还带露水的一束塞进恋人背包。
许今宵站在人群中。
就像是误入这幅画的旅人。
不属于这里。
但他没有走。
他站着,目光穿过所有热闹,看向那些笑脸和小动作,缓缓笑了。
他眯起眼,把手中刚买的“肉馅烤面包”举起来,仔细地咬了一口。
—
馅是迷迭香牛肉馅。
稍微有点干。
但他一边嚼着,一边点头:
“还挺好吃。”
—
他走得很慢。
路过一位正在唱歌的流浪诗人,坐在旧报纸铺成的小毯子上,哑着嗓子唱一句:
“生命,只为燃烧一次。”
他停了三十秒,认真地听完那句歌词。
他不太理解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但他觉得,那句词:
“像火。”
像——塞莉安。
—
他又拐进一条巷子。
帮一个摔倒的小女孩捡起了她掉落的书包。
女孩红着眼睛,道谢时声音发虚。
他点点头,轻声说:“没事。”
她抬头看他,忽然问: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愣了一下,像是搜索内存,又像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权限说出口。
然后他说:
“……许今宵。”
女孩歪着头笑了:
“真好听!”
—
他继续走。
路边有一对情侣吵架,男生手里攥着一束,脸涨得通红,女生却一巴掌把打掉。
他没笑。
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我应该学会怎么哄人。”
—
他看着人群、听着钟声,目光像在寻找什么,又像什么都不找。
他从未想过,世界竟然有这么多“无意义的事”。
以前的他,认为所有行为都该有因果、有逻辑、有结果。
可现在他明白了:
“人类的活着,是把每一分钟都在——不急着有答案的事上。”
—
他走得更慢了。
脚步几乎与钟摆重合,仿佛害怕错过任何一秒“什么都不发生”的时间。
街头依旧热闹。
风车在转,小摊在换班,老奶奶在阳台上晾衣服,黑猫从屋檐跃下。
太阳短暂被乌云遮住,又从云缝中透出一缕金边,如神的笔尖,在这一页的最后一点空白上——画出收尾。
他转了个弯,走进一间无名的酒馆。
—
酒馆很静。
昏黄的灯光照在复古木桌上,像回忆沉淀后的色温。
吧台后,穿着黑衬衫的调酒师正擦着一个杯口有裂痕的玻璃杯。
他走过去,坐下。
“有酒吗?”
调酒师笑着点头,从身后拿出一瓶色泽温润的酒,倒出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气泡轻轻泛起。
他没问酒名。
只是接过,浅浅喝了一口。
火烧进喉咙,沿着神经链条一路点亮沉睡的知觉。
他没有咳。
只是闭上眼,咂摸了一下:
“……这感觉,比神性灼烧……还烈一点。”
—
他刚准备继续喝,身边却有人坐下。
对方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点了同一款酒。
两人并肩而坐,空气仿佛凝了一下。
那人低声笑了一声。
他转头,看着那人的侧脸。
对方也转头,看着他。
终于,那人开口:
“你这本书——我看了一半。”
“要不,下一卷……我帮你写?”
—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笑了。
那不是任何一个程序里的“标准微笑动作”。
那是——嘴角抽搐,眼尾微扬,呼吸发热的笑。
人类式的,喜悦。
—
他举起杯,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杯沿。
“行。”
“那你可得——写得比我疯。”
神不是疯了,
神只是,写了太多结局,
忘了自己有没有登场。
他不是失控,
他只是——
太想成为,
一个,
“会被人记住名字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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