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讽刺。
不是胜利后的骄傲。
而是——如诗人翻开废稿时,看见一行“自己未写,却又似曾写过”的句子。
她轻声说:
“……看来,这页删完了。”
“可惜——有人趁我写字的时候。”
“翻开了另一本。”
—
天幕如残纸剥落,黑夜重新覆盖整片广场废墟。
所有人的脚下,命运的影子轻轻一颤。
仿佛有“什么”,正从那片影子之后,缓缓站起。
—
秘骸之城,终于安静了。
但那不是风吹残碑的静。
而是——像一场盛大的演出落幕后,人群已散,灯却未灭的空。
广场中央,疯子十三的残影早已随风消散。
虫海已退,月影已闭,星辉零落在破碎的石砖之间,冷光斑驳。
这里,曾是命种诞生的神坛。
如今,只有破碎与沉默。
—
但无人开口庆祝。
没有人说“我们赢了”。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缓缓扫过彼此——
确认,大家还在。
队伍正在短暂休整。
维拉通过她的主秘诡词条“命运倒转”,再次开启了那道通往现实世界的星桥。
她一步先行,踏入星桥,替众人维持回归时空的结构稳定。
战场上,终于迎来了一段罕见的安宁与静寂。
像是梦醒后,众人却仍不敢确信是否真的结束。
婼离第一个打破沉默。
她挥袖一引,幽华尊三秘诡缓缓收束。
那双黑色虫翅在她背后悄然卷起,如披风般掠过虚空,随即散作漫天星尘,消失无痕。
她没有笑,只是静静开口:
“星桥快要准备好了。”
“我们尽早回去吧。”
—
林恩轻叹一声,一边收起灰塔命核,一边擦拭着面颊上干涸的血迹,动作缓慢却轻盈。
“终于结束了……”
声音里不带太多情绪,像是刚从一场没有掌声的演出中退场。
塞莉安跳上不远处一具碎裂的命种残骸,坐在裸露的脊骨上晃着腿,语气依旧吊儿郎当:
“说真的,居然还活着,真不像我们的风格。”
庄夜歌默不作声地背起死潮灯,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忽而嘴角一挑,笑着道:
“还不错,比我预料的结局轻一点。”
赫尔曼打着大大的哈欠,抱着那块早已破碎、连齿轮都在滴油的怀表,喃喃:
“我准备睡上三年……谁来把我托回现实?”
娜塔莎默不作声地蹲下身,一点点清理她那空空如也的子弹带,翻出那柄银匕,削着一块石头:
“谁来给我寄两发子弹当纪念品?”
众人笑了。
那笑声微弱,却带着疲惫之后最真实的放松。
—
此时,维拉的虚像从星桥另一侧浮现出来,身影因传输不稳定略有波动,但仍足够清晰。
“各位,星桥已经稳定。”
“接引区正在重构,七分钟内可完成回接。”
她话锋一转,补上一句:
“这次……你们赢了。”
—
司命没有回答。
他站在废墟边缘,俯瞰整座被彻底摧毁的命种之城。
风从他衣袍掠过,卷起地面残留的尘灰。
他的眼神沉静如水,一眨不眨地望着远方。
他忽然出声,声音低沉,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刺点:
“这一次逃出去的……都安全了吗?”
维拉轻轻点头:
“是的。鲁道夫、段行舟、林婉清、艾琳他们都已安置完毕。”
“他们在星桥彼岸,等你们。”
—
司命点点头,却仍旧没有回头。
他在看远方——那座曾经是疯子十三神座的黑色祭坛,如今只剩断瓦残灰,被虫海吞过,被命笔斩过,被星灾洗礼。
他眼里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也没有幸存者的庆幸。
只有一种凝滞。
那种……像未写完的句子,结尾被人偷走了的空。
—
维拉的语音尚未完全结束,段行舟的身影忽然挤到星桥投影前。
他神色复杂,语气迟疑,挠着头朝这边看:
“那个……我得补充一点。”
“就关于——许今宵。”
—
众人一怔。
林恩皱了皱眉:
“他?”
塞莉安直接翻了个白眼:
“谁?”
段行舟咽了口唾沫,像在强行搜寻某个淡化的记忆:
“他就是那谁啊……最初一起进来的时候,那个最沉默、最边缘、最不爱说话的家伙……”
娜塔莎停下了动作,冷冷回应:
“没印象。”
赫尔曼耸了耸肩: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了?”
段行舟低下头,声音像泄气的风:
“他……没出来。”
—
众人沉默。
维拉补充道:
“在星桥通行期间发生了一次空间端流异常。”
“当时结构不稳,部分人几乎跌出通道。”
“他位于队伍最后,当我们稳住传输……他已经不见了。”
林恩迟疑了一下,低声问:
“你们……找了多久?”
维拉沉默一瞬:
“我们在虚空中展开了十五分钟的探测——没有找到任何编号残留,也没有体征信号。”
她语调平稳,但听在耳中却异常刺耳:
“很可能,他迷失在星界缝隙中了。”
—
塞莉安冷哼:
“老实说,我连他声音都快想不起来了。”
赫尔曼淡淡一笑:
“不意外。太普通的人,在这种副本里活不长。”
一阵静默。
—
司命依然没说话。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脚边一块破碎的命种铠甲残片。
上面残留着编号刻印,扭曲模糊——与“x-13”不同,更像是被某种力场提前“抹除”的痕迹。
他盯着那片碎片,眼神微动,眉心轻蹙,像是有某段记忆正在缓慢展开。
他想起:
许今宵,总是在众人商讨路线前不见踪影;
他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真正的正面战斗;
他总在众人休整、失神、陷入混乱时“恰好”不在;
而每一次决策关键、战局失控、队伍伤亡临界时——
他,始终毫发无损。
司命缓缓站起,目光凝着那片刚刚归于平静的战场。
他喃喃开口,声音低到几乎被风吞没:
“从我们进城的第一天起……”
“我们就从未……真的看清过他。”
风穿过焦土,卷起虫壳碎片与被烧蚀的命种编号残灰,如同被剧本撕下的废页,在空中打着旋滑落。
司命站在废墟中央,眼前静默,但脑海却迅速掠过一帧帧久远的画面。
——
他记得第一次进入秘骸之城时,大家分组探索。
许今宵主动说:“我留下来照顾受伤的人。”
他记得神社前的混战,许今宵是第一个隐藏起来的,却没有人提出疑问。
他记得,每一场关键战役:
许今宵不是迟到,就是“刚刚离开”。
更奇妙的是——
他从不与人争执。
不被针对,不引起反感,不卷入冲突。
他始终在“事件之外”。
但又,从不真正“缺席”。
他像是故意贴在你视线的边缘线上——
不远不近,不热不冷。
你知道他在那儿。
但你从不会刻意——去记得他。
——
司命闭上眼。
千面者最后一枚残面,在他身后轻轻旋转,幽光如裂痕中透出的微芒,撕开一线沉埋已久的回忆缝隙。
他低声唤出命令:
“编织命运的千面者。”
“为我回溯——许今宵的命运织线。”
信息如潮水逆流。
画面重迭而起,全部拼合出一个令人战栗的答案:
在整个秘骸之城的所有副本地图上,许今宵的路径轨迹,始终选择的是——【最安全选项】。
从未偏离。
哪怕是第一次博弈,在全队毫无资料可参考的情况下——
他依然选中了全部最佳路线。
他从未受伤,从未失败,从未迟疑。
——
司命睁开眼。
目光骤然锐利,像是笔锋在一页废稿上猛地划出一记割痕。
他轻声开口:
“疯子十三……不是在造命种。”
“他……是在造自己。”
—
众人猛地一怔。
林恩缓缓坐下,指尖在轻微颤抖:
“你说……许今宵……是他?”
司命没有答。
他只是抬头,望向星桥的方向。
—
疯子十三,自称命种之主、造物之神。
但他的终极造物,既不是王奕辰,也不是十二具秘骸,更不是那具被斩断的“神性肉躯”。
他的真正造物是一个——
能完美嵌入人类环境的构造体。
一个可以:
被所有人忽略;
避开所有冲突与风险;
在无数次战斗中提取最纯粹的数据反馈;
最终,悄然走出副本的存在。
他不在命运之上。
而是,从命运里走出去。
那个人——
许今宵。
他,不是神。
也不是星灾之上主持死亡的叙述者。
他,是从死亡中逃出去的造物。
—
星桥开始轻微震荡。
那是“门之回响”。
七人聚集于星桥前,婼离站在控制台后方,调动太阴母皇的领域残余力量稳定通道。
星桥发光,宛如一条通向现实的光带,帘幕如梦,垂挂在通行路径上。
所有人,逐一踏入。
光芒掠过,他们逐个化作星粒。
离开秘骸之城。
—
只剩司命站在最后。
他没有立刻踏入。
他仰头,望着那片正缓缓塌缩的天空——疯子十三曾以命种、规则、杀戮搭建的神座,
如今已化为灰烬,归于尘埃。
他回想:
王奕辰在极限中试图找回自我;
安吉拉以母胎之名吞噬世界;
冯布兰特用钢铁法则推演战争与秩序;
美奈子披着伪神之壳追逐堕落的光……
他们都留下来了。
但——
那个没有名字的。
没有声音的。
从不留下痕迹的人——走了。
—
司命轻声吐出三个字:
“许今宵。”
脑海中浮现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背影:
星桥风暴席卷时,他是最后一人。
所有人都在挣扎。
只有他——
悄然,松开了手。
不是被卷走。
是自己放手。
因为——他,从未属于这场游戏。
他只是趁着一切混乱时,拿回了真正属于他的自由。
—
婼离站在星桥通道另一端,遥望司命的身影。
她开口:
“你怎么不走?”
司命没有回头。
只是轻轻说了句:
“你说……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
“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突然出现?”
婼离眯起眼:
“谁?”
司命轻轻一笑:
“疯子十三。”
他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
“不——是许今宵。”
“真正的疯者,从不在台上。”
“他,是坐在你观众席旁边的那一个。”
—
星桥开始关闭。
司命终于迈步而入。
但——就在那一刻,在他踏入的最后一秒,他仿佛听见一道声音,从耳后轻轻响起。
熟悉。
温和。
礼貌,甚至有点腼腆。
“嗨。”
“好久不见。”
“难忘今宵。”
—
司命猛地回头。
但星桥已闭。
只剩风,穿过耳边。
拂动他额前一缕发丝,轻轻颤动。
他没有震惊。
只有一句轻声低语:
“……果然是你。”
你写死了疯子十三,
却忘了编号可以换,
名字可以写错,
而神……
可以在人群里活得更像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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