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沈度真迹
仿作?
郝钧怔愣了一下,女人的脸往下一垮。
清代李誉?
听都没听过……
握着核桃的老人眉头一皱:“年轻人,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林思成笑了笑:“确实,我年轻,没你老吃的饭多!”
老人愣住,脸霎时一白,张嘴就要骂。
林思成又摆摆手:“老先生,郝师兄请我来鉴定,鉴完了,我当然要如实相告。至于我有没有看对,是不是乱说,是不是要先等我说完,你再下定论?”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老人咬了咬牙:“好,你说!”
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天这事没完。
“好,那我说重点!”
林思成点点头,指着画,“明代的宣德纸,明代的老梨木轴,明代的松烟墨,甚至于托褙,也用的是明代的熟宣……但唯有一点……”
稍一顿,林思成指着那几方印:“这是清中时期苏杭一带的姜思序堂泥,始创于乾隆末。三方鉴藏印用这个,还有情可原。
但查示标在康熙三十七年逝世,他死了快一百年,才有的姜思序堂泥。那这画上的这两方题印用的印泥,是从哪来的?”
几人齐齐的怔住,又往前一凑。
研究古玩的大概都懂一点儿印泥知识,清代苏杭的姜思序堂泥也有耳闻。但具体有什么特点,怎么区别,还真说不上来。
但他们会看:不管是查士标的题印,还是下方的三方鉴藏印,无论是颜色、质感,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说明什么?
这五方印,全是同一时期盖的。
但查士标死于康熙中,题印的印泥却产自于乾隆后,光是这一点,就可以说明这幅画是赝品……
愕然间,林思成又指着画的右上方的留白:“仔细看,这里的纸色是不是稍有些暗,感觉像是保存不当,弄脏了一样?”
“其实不是,这里原本有一句题跋,之后被洗掉了……但怕把宣纸洗烂,不敢洗太狠,所以就留下了一层墨迹……”
“还有这个……”林思成又指了指画心之外的细长凌带,“同为清代苏绫,但康熙与乾隆朝的工艺和用料,有明显的区别……”
而后,林思成又直起腰:“破绽不多,肉眼也不好鉴,但现在科学鉴定的方法这么多,随便过一下仪器就能鉴定出来……”
“五方印的印泥是不是同一时期,同一材质?轴头的浆糊、天头地头的绫条被氧化了多少年,是康熙朝还是乾隆朝的蚕丝,一鉴便知……”
老专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他是卖家请来的,买家如果说这是仿品,不管是与不是,他肯定得反驳。
只不过话说的重了点些,就被这小孩这一顿怼?
关键是,怼得他哑口无言。
但这小子眼睛怎么就这么尖?
其它不说,被污染过的留白,像是被洗去的题跋这一点,他都没怎么注意。
还有那五方印,颜色,老化程度好像都别无二致,他也没留意。
不是他不认真,而是太细微:保存了几百年的东西,旧点,脏点,不同时期的印泥颜色大差不差,不很正常?
也不止是他,包括郝钧、叶安宁也没怎么留意……
几个人愕然无言,那位王小姐盯着林思成,上上下下的打量。
她去过京城,重金请中国美术馆的专家看过,结论也是仿作。但专家只说印不太对,好像是同一时期盖的,却没说用的是什么序堂泥。
至于什么留白处污染是洗过题跋造成的,以及什么李誉,提都没提。
关键的是,这小孩用时还没专家的一半……
转念间,她忽的一笑:“贵姓?”
林思成面无表情:“姓林!”
“林老师好眼力……再请教一下:李誉是谁?”
“清中乾嘉两朝时的画家,丹徒(镇江)人,师承京江派(又称丹徒派)名家潘恭寿,主攻山水,专仿查士清……”
女人眼睛一亮:“也是名家?”
林思成摇摇头:“当时只在苏浙一带略有薄名,所以史料中基本没有记载!”
史料中提都不提,那算什么名家?
女人的眼神又黯淡下来:“那这一幅大概值多少钱?”
林思成不假思索:“顶多三五千!”
愣了一下,女人的脸一黑。
从三五百万,到三五千,这是多少倍的差距?
而且还是“顶多”……
她说了声谢谢,把画卷了起来。
郝钧怔了一下,骂了一句他妈的:这狗女人明显知道这画有问题。
但古玩行不就是这样:能骗就骗,能蒙就蒙?
暗忖间,女人主动打开了第二只长盒。
解开丝带,慢慢摊开,女人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思成扫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动:又是一幅《云山图》?
同样是水墨山水,同样是奇峰疏林,同样是平江列岫。
乃至于意境,神韵,都好像大差不差?
仔细再看题印,左上偌大的“玄宰”题字,与篆刻的《董其昌印》映入眼中。
林思成怔了一下,微往后仰。
这位王小姐好像会算卦:自己刚刚才想到董其昌,一转眼,她就拿出来一幅董其昌的作品?
别说,乍一看,还挺真。
同样的流程,先看材质:轴为紫檀,无论是明清还是现代,都比梨名贵。略雕云纹,形制简洁,稀疏有致。
包浆晕润均匀,木色内敛自然。
纸色稍深一些,但这是氧化所致。原纸的颜色应该比明代的宣德笺更浅,史称“淡笺”,为董其昌独爱。
并专门作赋,赞曰:鱼子松之润、铺玉敲冰之滑……
四边为上好的素绢,两头(天头,地头)为淡青绫,突出一个低调而又奢华。整体仿的是“宣和裱”的制式,讲究简雅为宗。
即“以画为主,不可夺其色”。
托裱用的是明代生宣,正好符合董其昌水墨渲染的疏淡风格。看到这里,至少装裱与画纸都没问题。
再看印,虽然整幅画就只有这一方,但刀法灵活,古朴却不失典雅,庄重中透着率真……这绝对是董其昌的自刻印。
再看题诗,孟浩然的《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诗是好诗,字也是好字:
以中锋为基,线条如“锥画沙”,刚健却不失含蓄。且隐现米芾的“无垂不缩,无往不收”的笔法,强调“劲利取势,虚和取韵”。
字体为行草,字组连缀如牵丝呼应,笔意连绵若流水,字形欹侧取险势,既有书法家所谓的“气脉”流动,又能动中求衡。
最为显著的,则是董其昌独有“淡笺用淡笔”的书法风格:一改明时传统的深墨习惯,以淡墨表现“虚和萧散”、“淡中见润”的意境。
整体章法疏朗空灵,萧散沉静,却又突显质朴无华,平淡自然的神韵,如“未雕之玉”,“本中求真”。
画先不说,只说字:林思成敢九成九断定,这首诗绝对是董其昌亲笔题的。
再看画:笔力内敛含蓄,灵动自然。墨色清润淡雅,层次分明。且隐现宋元名家山水的精髓:
董源的疏林远树,平远幽深。巨然的淡量轻岚,雾清气润。马远的清淡自然,简逸灵动,以及黄公望的悠然空灵,平淡天真。
且以书入画:中锋行笔,以楷书的工整笔法勾勒山石轮廓,再以侧锋点染,点划枝叶与苔点,增添灵动。
同样以淡墨为宗,墨色清润淡雅。再通过积墨、破墨技法呈现“墨分五彩”的微妙变化。
看到这里,感觉……这就是董其昌的真迹?
但林思成总感觉不太对。
想了想,他把画倒了过来,又后退一步,托着下巴端详。
其他人不由错愕,面面相觑:倒着看画,这是从哪学的?
别说那个老专家和郝钧,叶安宁国美出身,专攻字画鉴赏,请教过的名家无数,都没听过这种方法。
她当然没听过:这是故宫徐邦达先生的独门绝技。叶安宁在故宫蹭课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八十五岁高龄,早退休了。
所以要感谢王老太太:林思成断断续续,跟着徐先生学作画,学鉴画和金石,整整学了三年。
反正贼灵。
就如现在,林思成细细一看,还真看出来了点东西。眼中泛起了光,即惊讶,又好奇,且玩味。
这种类型的画作他见过不少,但董其昌的作品,还是第一次。
半真半假,既真且假……
又看了一遍,林思成把画转了过来,又放下放大镜。
郝钧精神一震:“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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