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漫漫尘埃中,人影恍恍,只有无穷面旗帜正在尘烟中翻滚。
五顏六色的各色將旗、各色武士们背负的认旗,包括各营的五色五方旗,就这样在浊浪中翻滚著。
而在这无数面旗帜的正中央,一面丈余高的大旗格外显眼,正是赵怀安那面“呼保义”大纛。
此时,从江面上吹来的秋风终於吹散了些尘埃,那几乎能一眼算清编制的保义军行军军阵就这样暴露在了赵怀安的面前。
在巨大的噪音中,目光所及的保义军吏士们全都扛著步塑、在漫天尘烟中不断前进。
他们的头顶是无数面飘扬的大旗,他们的两侧是正策马游弋的骑士,奔走时飞沙走石。
高駢是有点老眼昏了,所以那些武士们的细节是看不清的,但他能猜到这些人的脸上必然满是风尘和疲惫,眼眶是红的,嘴唇是乾的,甚至衣袍上都是沿途带起的草屑与泥土。
但这都丝毫不影响保义军这会给高駢带来的巨大衝击。
实话说,高駢什么没见过?这大唐最精锐的部队,哪个他没带过,其中一大部分还都是从他手里走出去的!
可这依旧冲淡不了高駢此刻的震撼。
他晓得赵大是大发了,不然也不会屡立战功,但他是真不晓得赵怀安大发成了这样。
而且那赵大也是个有心思的,为了向自己宣威,这会都到了大营门口了,还要下令让全军披甲,不就是想对本相展现实力吗?
不过,此刻的高骑,內心中也的確震憾,他真的没想到昔日那支土团出身的保义都,竟然有朝一日能发展成眼前这样。
这支由步、骑混合的大军,展现出了一支百战百胜的师旅的军气。
不,这支保义军还真的就是百战百胜啊!
高駢內心稍微盘算了一下,真就发现,保义军好像就没输过,怪不得能有这样一支万胜军的气势呢!
此时,太阳西斜,阳光也变得暖黄。
那一支支闪耀著精光的大军,踏著惊雷,数不清的营头排成行军阵,如墙一般推进,他们肩扛著的步槊,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暖光,金光粼粼。
就在这时,前方军队中传来密集的战鼓声,隨后无数骑士就在队列的两侧奔跑,手里有些举著旗帜,有些则夹著马槊,就向著坐落在黄梅城外的十来里连营奔来。
旷野开始震动,一些还呆在营內的淮南军再忍不住奔上营垒,看著那东面的保义军骑兵。
多达两千的保义军骑士就在一名穿戴著鎏金明光大鎧的骑士带领下开始在旷野中奔跑,並展现多个复杂的骑军战术动作。
包括迂迴,分散,集合。
在响亮的號角声中,这支骑兵时而组成数个锋矢阵,时而又分散为一个个独立的战术骑队,並开始绕著营外尽情奔跑。
此时,望楼上的高駢只是第一眼就认定了,那个穿著鎏金明光大鎧的骑士,定然是赵大!
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
果然,当那支庞大的骑兵再一次匯聚在大旗下后,如林的马槊冲天而起,然后也许是那鎏金骑士先说了一句什么,紧接著,两千保义军骑士纷纷大吼:“保义军已至,请使相检阅!”
望楼上的高駢,脸一阵红,手都捏住了栏杆,没有说一句话。
而那边,鎏金骑士还就真的没有再动,隨著后方的部队陆续抵达,很快战场就沉默了下来。
从沸腾到沉寂,就彷佛是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声音,沉寂得让人压抑。
高駢点了点头头,这赵大做事总是这样,有时候你觉得这人是真跋扈,可有时候你又能看出他在细节上对你是真尊重。
想到这里,高駢衝下面大喊:“去跟赵大说,本相看著呢!”
望楼下这会早就围满了旧部和淮南將们,不等其他人有反应,那边踩著几个箱子上,同样在观望的梁绩已经大笑著跳了下来,然后跃上一匹马,直衝营外。
而这一次,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片刻后,隨著一个小黑影奔到那聚集的骑兵之中,猛然地,一阵更激烈的號角声开始从天地间响起。
隨后高駢便看到之前还以一字长蛇排布的保义军队伍,忽然就炸开成了满天星。
巨大的尘埃从地上激扬,浓烈到连江上的清风都无法卷开。
无数面旗帜在飞舞,战场上嘈杂一片,到处都是鼓声、號角声、嗩吶声,一些离得近的淮南军都已经有点感觉到了噁心、烦躁。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高就这样站在望楼上,没有任何急躁和不耐,就这样静静地看著那片巨大的烟尘。
此时,夕阳西下,悠悠江水,仅余半轮橘红的光,將天地都染成了金黄。
而高就是在这片绚丽美好的光影中,看到保义军在他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从行军阵到方阵的切换。
一万两千人的军势就这样从土道的尽头一路铺开到了淮南军大营的东侧,就如同一支盘踞在旷野的黑蛇,旌旗猎猎,威风赫赫。
为何是一万两千人,因为此时站在望楼上的高骑,居高临下,正见旷野上,有十二支巨大的方阵。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六十个方阵。
看著一支三日奔袭二百里后,还能在抵达时迅速整队、披甲,一切都按照真实战爭演练。
换言之,如果此刻高骑是保义军的敌人,人家这会就是从二百里外的舒州奔袭至此,然后在一个时辰內披甲换阵,然后將你高駢堵在了营里了。
看著这样的军势,高駢喃喃道:“好个赵大啊!倒是真的让你成了气候了!”
正当他感慨时,此前那骑兵之头的鎏金明光鎧骑士,忽然带著一队骑兵就奔向了这些方阵。
驰奔所至,方阵爆发出猛烈的欢呼,数不清的保义军武士们就这样在自己的位置上,为那个在夕阳下奔跑的男人振臂欢呼中。
直到来回一圈后,那名鎏金骑士再次返回到了原处,他向著望楼上模糊不可见的身影,奋力大吼:“保义军赵怀安,奉使相令,率部合营,三日而至,特来復命!”
声音穿透暮色,无数骑士重复著这句话。
这一刻,高駢看著那个在夕阳下万眾呼拥的骑士,忽然掩面而泣。
那是他已经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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