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惊呆了。
曾元裕,朝廷的招討副使,军中宿將,竟然就这么战死了?
他一死,荆南怎么办?剿贼方略怎么办?
那边张龟年也稳了稳心神,又將信中后半部分念出。
在郭从云的信中还提到,襄阳那边的王鐸行营,听闻此讯后,更是人心惶惶o
此前王鐸本来已经决定要与高駢在汉阳会师,共击草寇了。
但因为此事,又开始顿兵不前,龟缩襄阳。
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已经出兵进入蘄州的高骑,开始变得保守,不敢再轻易冒进。
赵怀安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曾元裕,对於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同僚,更是半个贵人。
他还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在邛州城外的大营內,正是这个看似粗獷的西北汉子,用他带著几分说教意味的语气,为当时还迷茫的自己,指明了方向。
之后,又在平定南詔的战事中,屡次给予自己支持。
这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武夫,也是一个好人。
可如今,这样的好人,又少了一个。
隨著自己来到这个大唐的时间越来越久,记忆中那些熟悉的人,也开始一个个地,或老去,或战死,慢慢地离开。
现在,熟悉的人又少了一个。
真可谓,时世无常。
“將军难免阵上亡————”
赵怀安喃喃自语:“死在战场上,对他来说,或许已经算是一个不坏的结局了。”
他收起心中的感伤,抬起头看向那名单膝跪地的探马,声音嘶哑地问道:“老曾————曾帅,是怎么战死的?”
在他的印象里,曾元裕用兵一向以老练稳健著称,麾下又有凤翔精兵,怎么会败得如此之惨?
难道那草寇,真的已经厉害到了,可以临阵斩杀朝廷方面大帅的程度了吗?
那名探马不敢隱瞒,立刻將他从郭从云那边听到的战事情况,一五一十地匯报了出来。
当眾人听到,草军竟然通过大迂迴,提前在战场的东南方向埋伏了一支万人规模的生力军。
然后採取诱敌深入的战法,最终在援兵赶至战场外围后,一举大破曾元裕的荆南大军。
闻此,在场眾人无不为草军那高超的战术水平感到心惊。
“————最后,草军援兵抵达战场外围,荆南军战意崩溃,全军崩散,而曾副帅本可以带兵突围的,可竟然意外被敌將————被敌將当场射杀了————。”
探马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最后他想起来,补充道:“对了,据情报所说,那一战,阵斩曾帅,立下首功的,是一个名叫————朱温的草寇小帅。”
“朱温?”
赵怀安猛地抬头,他那双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眸子,瞬间凝重了。
这个名字,他当然晓得!
日后的梁朝太祖,亲手终结了大唐王朝!
其实以前,赵怀安就曾动用过保义军的情报系统,在宋州境內,暗中搜寻过此人的消息,但都没有任何结果。
后来,赵怀安转战中原,也从未听说过军中有朱温这么一號人物。
所以,他一度以为,是因为自己这只巨大的蝴蝶,扇动了翅膀,改变了歷史,使得朱温这个本该在歷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物,已经消失在了歷史的长河里了。
毕竟,他赵怀安,如今也算是影响天下格局的大人物了。
而往往,大人物的一次小小的行为,都可能使得无数小人物的命运,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逆变。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今天,在此时,在此地,以这样一种方式,听到了“朱温”这个名字!
而且,他一出场,便斩杀了自己半个伯乐!
赵怀安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心底直衝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捏住了身旁案几的一角。
“主公,大局为重!”
张龟年和赵君泰两人,看到赵怀安那恐怖的神情,急忙上前,低声劝慰。
他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紧急地商议起了曾元裕战死之后,对整个战局的后续影响。
张龟年首先开口,神情凝重:“主公,曾帅一阵亡,荆南军溃散,则朝廷原先设想的,由襄阳、江陵、淮南三面合围鄂州草寇的战略,已经因曾帅之死,而彻底破產了!”
赵君泰也接口道:“不错!如今在岳州、江陵方向,已再无成规模的官军藩镇。如此一来,草寇南下湖、湘,西进巴、蜀的通道,便被彻底打开!其势,將一发而不可收拾!”
张龟年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所以,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趁著草寇主力大胜之后,必然骄傲轻敌,且还试图在鄂州站稳脚跟、沉迷割据的幻想时,尽起我保义军,立刻发兵鄂州!”
“只有与高使相的淮南军联合,在鄂州城下,与草寇主力进行一场决定性的会战!彻底將其歼灭!”
“否则,一旦让他们消化过来,整合了荆南之力,后果將不堪设设想!”
正在眾人紧急討论,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茶寮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牙將孙泰在门口稟报:“主公,鲜于大兄来了。”
赵怀安正在气头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见!没看到我正在议事吗?”
可刚说完,赵怀安猛地站起身,吃惊道:“什么?我大兄来了?”
他再顾不得商议,快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幕,只见院中,果然站著一队风尘僕僕的旅人。
为首的一人,虽然披著斗笠,穿著宽大的袍子,但那熟悉的身形————
“大兄!”
赵怀安失声叫道。
那人缓缓地抬起头,摘下斗笠,露出的正是本该在高駢帐下的鲜于岳!
屏退左右,茶寮內,只剩下赵怀安与鲜于岳兄弟二人。
“大哥,你怎么来了?”
赵怀安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应该在使相身边吗?”
鲜于岳眉头紧锁,脸上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他喝了一口热茶,沉声道:“大郎,我此番是潜行出来的。我即將被使相派遣到江州一带,负责督运粮草。到时候,恐怕就不能再在他身边帮得上你了。
赵怀安连忙摆手,说道:“这不打紧,大兄,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还要潜行过来?”
鲜于岳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忧意:“大郎,你要小心使相啊!”
然后他就將那日安庆军议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天,你们开完会之后,使相便將吕师用那几个道士秘密地喊了过去。我当时正好路过他的书房,隱约听到了一耳朵,他们谈论的內容————就是关於你的!”
赵怀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关於我的?他们说什么了?”
“具体內容,我听不清。但那几个道士,一直在说一些天机已泄”、真龙之相”之类的鬼话!而使相,似乎听得极为入神!”
鲜于岳继续说道:“而且,大郎,这些日我就发现,在使相的幕府中,凡是与你关係亲近的將佐,都已经被陆续地,以各种理由,支开了核心!”
“现在使相整日沉迷於修仙问道,早已被那几个妖道哄得团团转!他现在,刚愎自用,猜忌成性!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赵怀安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仅仅是在军议上,软软地顶了一句话,竟然会让高駢对自己產生如此之大的反应和忌惮!
此时的他根本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那一场日全食,他不该说那句话的!
正当二人还要细说之时,外面,再次传来了急促的通报声。
赵怀安抚额,腹誹:“今天的保义军行营幕府是真的忙啊,都碰一块了。”
外头高喊:“报,节帅!淮南军信使至!”
鲜于岳脸色一变,连忙起身,退往了屏风之后。
片刻后,一名神情倨傲的淮南信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连寒暄都没有一点,直接就当著赵怀安的面展开一卷文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高声宣读道:
——
“淮南节度使令:著保义军节度使赵怀安,即刻尽起本部兵马,火速开赴蘄州黄梅大营,与本帅会合!”
“不得有误!三日不至,军法从事!”
措辞之严厉,是赵怀安多久都没听到过的。
一下子,茶寮內的眾多保义將就炸了,起身呵骂:“狗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节帅面前无礼!”
而这一次,刘信终於反应比刘知俊快,个虽矮,却脚步飞快,对著那信使就要拔刀將其手刃当场!
那信使眼睛瞪大,从没想过保义军会如此跋扈,连他这个信使都敢杀!整个人都僵硬在那了。
眼看著就要身首分离,那边赵怀安淡淡说了句:“好!你给使相回令,三日內,我军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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