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要那具神骨。”
“只要能将祂的神魂再次封眠,我们便可以神躯为引,逆祭七曜,打开通天之道!”
“……天道将以我们为‘神’。”
原来,所谓七曜祭阵,献祭的并非天地,不是生灵,也非祂的神魂。
他们祭的,是祂的神躯。
只要封死那缕主识,让神不再“知晓自己”,天道便无法辨别真假。
这便是炼血堂的百年谋划:以伪为真,欺天而行。
但这一切,如今似已功亏一篑。
那关键的封神之线……被楚宁亲手斩断。
泣雨赤童的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
血雾翻涌,他身周浮现出一道道凝固的咒环,环环生灭,似乎随时会化作炼狱。
“是你。”他语气冷漠,却如断碑刻字,带着某种决定性的因果。
“你一刀斩断的,是我等百年献祭的通天之途。”
楚宁未应,刀已缓缓出鞘。
一丝极淡的雷光,贴着刀背滑出,如沉雷压海。
他感觉到了,这两个存在,甚至已不能称作“敌人”。
他们比此前的任何七曜祭使都要危险。
泣雨赤童低低啜泣了一声。
那声音空洞诡异,像是被从坟墓里掏出的旧魂哀鸣。
随着他眼角滑落的一滴血泪,天空中骤然飘下绯红雨滴。
一滴血雨穿透浓云,直坠而下,落在楚宁脚下。
只听“呲”的一声,那滴雨在落地前竟炽热如火,将空气烧出一缕漆黑痕迹。
即使是楚宁脚下的雷铠,也被它灼出一缕焦烟,发出低沉的震鸣。
楚宁缓缓低头,眯起眼,眼底寒光流转。
他知道,这一战已不止于守护青璃神魂。
更是阻止这两个疯子,将整片天地一同拉入那座名为“神狱”的深渊。
他轻轻吸了口气,笑容苦涩,指尖一弹,将最后一颗归元丹送入口中。
真气如潮,刹那间冲刷周身经脉。
他只觉浑身剧震,枯竭的真气一瞬填满,战意再燃。
可他也清楚,即便此刻状态全满,他也不过是六品下等。
而眼前这两个疯子,自始至终都没显露过真正修为,只凭气场,就足以压碎七曜中的任何一个。
至少是圣境。
至少是五品之上。
猿侯咧嘴一笑,獠牙渗血,低吼如雷:
“别挣扎了。七曜你能斩七个,但我们……不是他们。”
泣雨赤童缓缓抬起右手,苍白如尸的手掌中,浮现一枚绛红符纹。
那符纹宛如活物,在掌心蠕动,带起缕缕血雾,四周气温骤降,仿佛连天地都在畏惧这枚符印的存在。
他眼神漠然,声音却如远古碑铭般,一字一字压入人心。
“这河,是神死后遗留的血。”
“我们炼血百年,只为一事。”
他停顿了一息,血雾在掌中缠绕成龙,咆哮无声。
咒纹在他掌中静静绽开,泛起如墨的暗红光泽,照亮他那蜡白的面容。
血雾在他周身轻漾,一缕缕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如同根须植入天地。
他低头望向脚下翻涌的血河,声音如冬夜寒风般穿透骨髓:
“你以为这只是一座祭炼之阵?”
他缓步踏前一步,脚下血水自行避让,仿佛连河流都不敢玷染他分毫。
“上古之末,眠神自葬,意志崩散。”
“其血……渗入地脉,永不干涸。”
冰原上风起云涌,天色骤沉,仿佛连日月都因他的言语而动容。
“它不入轮回,不化灵根。”
“它只做一事——腐魂溃识,乱念崩道。”
他抬眼望向楚宁,眼中是令人窒息的冷意。
“我们以此为引,铸此血河。”
“又倾注千万年残魂,化其为阵。”
他顿了顿,指尖一点,血河轰然震颤,水面浮现无数冤魂鬼面,哀嚎扭曲,在血浪中挣扎翻涌。
“所为何?”
“镇神之识,封神之念。”
他语气忽而低沉,仿佛在陈述天命禁忌:
“若神意未灭,祂必拒归位。”
“可我们要的,是祂的‘形’,不是祂的‘魂’。”
“所以,必须镇魂。”
他缓缓张开双臂,血河仿佛受到召唤,化为一条盘旋而起的猩红巨龙,在空中盘旋,蜿蜒向那半空中濒临苏醒的神魂。
“这血河……便是镇魂之阵。”
狂风呼啸,大地轻颤。
雪线退却,冰层炸裂,一道道红光从地脉深处溢出,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响应这场逆命之祭。
“祂若醒,神性归位。”
“天道便再无可欺。”
“我们,便再无通天之机。”
泣雨赤童吐出最后一句时,语调不高,却字字压心。
他眸光一转,投向楚宁,微不可察地凝起杀意。
“所以,这河不能断。”
“神念……不可成。”
身后,猿侯怒火腾空,骨焰暴涨,眼中燃出几欲毁天的暴烈。
“祂若苏醒,我们便无资格掌神!”
他怒吼一声,周身骨印轰然绽放,燃起漆黑战焰,一跃而起,如巨岩坠空般猛然砸下。
“我要撕了你!”
楚宁目光一凛,周身雷光乍现,身形横闪,雷影爆开。
“砰。”
一声惊天轰响,猿侯那一拳落地,冰原猛然崩塌三十丈,大片寒晶迸裂飞溅,化作晶莹的断冰流箭,激射四方。
楚宁重重砸进冰层之中。
雪风卷起,天地如裂。
但泣雨赤童却始终未动,他只是静静仰望高天中的神魂,血色光辉映照他那毫无情绪的童颜,愈发诡异。
“……祂不能完全觉醒。”
他轻声喃喃,语如咒语。
下一瞬,他伸出双手,十指自指节处寸寸裂开,血如瀑布喷薄而出,泼洒入血河之中。
“轰隆隆。”
血河剧震。
仿佛被注入了意志,它竟自主旋绕,化作盘空血蟒,一寸寸缠绕攀升,向那半空中神魂所在之地逼近。
泣雨赤童十指血肉崩裂,仍神色未变。他低语如梦呓:
“镇魂……重启。”
“以我之血,唤阵归魂。”
神魂虚影在半空微微震荡,似感受到某种召唤,开始逐渐下沉。
血河蠕动,哀鸣汇聚,越来越多的灵魂浮出河面,被血水吞噬。
而另一边,楚宁已再次与猿侯交锋。
雷光与骨焰,如怒龙与妖星,在天地之间爆裂纠缠,劈开厚雪,撕裂冰原。狂风卷动雪尘,化作旋涡倒流,雷鸣与猿吼几欲震穿天穹。
楚宁目光沉冷,手中雷刀直指对方,脚下雷纹蔓延如蛛网,在冰原上蚀出焦痕。
他不退,反进,周身雷煞暴涌,雷铠轰然碎裂又重组,一寸寸雷骨外显,在皮肤之上构建出第二重外躯。
“雷铠·第三形态——雷煞之体!”
“嗡——”
随着一声炸响,楚宁气海翻腾,五色雷罡齐现:青、赤、金、紫、黑,五种雷力如五道天柱,贯穿气血。
他的骨骼在光中鼓胀,筋脉化电,肌肉被雷线织就,仿佛万千雷蛇游走周身,血流如擂鼓,雷纹跃动之间,他的身躯被雷意重构,化为神雷战体。
肌肉一寸寸缠绕外骨骼,如雷霆织锦,嵌入刀拳轨迹;双目之中,雷芒如星海倒映,杀意凝聚为寒霜冷辉。
他踏出一步,地裂雪崩,长弓与雷刀在虚空中浮现,一弓如寒月照影,一刀似天崩破牙。
楚宁深吸一口气,雷刀缓缓横举于身前。
下一瞬,他动了。
“寂世——灭!”
这是他所能催出的最强一斩。
五色雷光从刀锋喷涌,化作一条逆世雷龙,裹挟着毁灭天道的气息,斩碎冰雪、扯裂长空。
天地为之一颤,苍穹染色,一道横贯百丈的雷痕,将整片冰原撕成两半。
而猿侯怒吼,胸前的骨焰剧烈燃烧,他一拳轰出,如山崩地裂。
“砰!”
五色雷龙咆哮着撞在猿侯拳上,却如潮撞铁壁,轰鸣一声后,竟在拳势中寸寸崩碎。
楚宁脸色一变,未及退避,猿侯已冲至近前,骨拳如天柱贯顶而下。
“轰!!”
他硬接一拳,雷铠炸裂,身形倒飞百丈,横贯山坡,撞断三道冰崖才堪堪止住,口中鲜血狂涌。
整条左臂的雷骨被震得碎裂,雷煞筋脉断裂多处。
“怎么可能……”他吐出一口血,眼神冷凝。
那一刀,他倾尽全身雷力,五色雷爆与雷铠迭加,足以斩断六品上等武者。而这猿侯……竟毫发无伤。
雪中,猿侯踏步逼近,脚下万骨舟漂浮而行,骨焰环绕,嘶鸣不止。每走一步,周遭的温度便骤降数丈,天地仿佛都为其怒意让路。
“你破了七曜阵,却也破坏了镇魂节律。”他低吼,声音如石撞铜钟,震得远处冰层纷纷坍塌。
“祂的神魂已躁动,神骨欲归。”
“若我们再不强行压制,天地异动之下,一品阁也将察觉。”
“你坏我大事,你当亡。”他再度咆哮,双拳猛轰地面,轰开一道道漆黑骨阵。
楚宁强忍体内翻滚的剧痛,雷刀一撑地,缓缓起身,雷纹仍在断裂的右臂上跳跃,残光不熄。
他望向猿侯,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铁:
“命运若为祭……我便斩神,为灯。”
他将雷刀逆转,背负长弓,雷影化身,在其周身隐现三道雷灵之影,分别持枪、持戟、持印,身披雷霆战袍,冷然肃立。
这一瞬,冰原失声,风雪静止。
楚宁提刀再冲,三道雷影同步而行,雷刀如电光疾闪,挟残雷乱杀,将周围空间震出层层虚痕。
猿侯大吼,骨焰化拳,双臂交击,迎战楚宁的雷斩。
一人力拔山河,一人快若雷霆,刀光拳影之间,冰原彻底沸腾。
每一次碰撞,都像是神魔对撞,每一次交锋,都撕裂虚空。
但楚宁的身形越来越沉,雷纹暗淡,五色雷开始紊乱。他终究只是六品之境,即便动用全部雷煞、激活雷铠三重,也仍压不住对方的天赋神骨之力。
终于,在猿侯第三次怒吼中,一记“裂骨穿神”轰然命中楚宁腹部。
“咔嚓!!”
雷铠碎裂、肋骨断裂、五脏震裂。
楚宁猛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入冰崖深处,撞穿三层寒晶。
他仰躺在崩裂的冰雪之中,浑身浴血,雷力已近干枯,双眼也被血染成一片模糊。
远处的猿侯缓缓走来,骨焰在他周身升腾,神威如渊。
“你做得不错了,”他冷声道,“但终究还未入五品圣境的凡人。”
“凡人,是无法阻止神道之路的。”
楚宁喘息着,想再握刀,手却再也抬不起了。
他只能看着高空,那一道盘旋而上的血河,正一点一点靠近沉浮的神魂虚影。
泣雨赤童依旧站在远处,十指裂开,血如泉涌,身后符环转动,他的声音宛如梦魇:
“祂不能醒。”
“你,太晚了。”
冰原之上,一道微光从天顶降下,神性未归,而杀机,已遍九天。
战场,彻底沦为血与雷的炼狱。
而在更高的天穹之上,神魂虚影静默悬停,神环旋转,仿佛正被某种力量缓缓拉向大地。
泣雨赤童抬起双手,掌心血气翻腾。
他并未加入战斗,而是将全部力量,注入脚下那片血河。
“沉吧。”他低语,“所有意志都该归于眠。”
十指再度裂开,鲜血如蛇,投入河心。
瞬间,血河翻涌,河水剧烈漩动,仿佛整个河道在共鸣。
楚宁察觉到了。
他目光一横,雷铠虚影强行逼退猿侯一击,仰头望向那血河升腾的中心。
而下方,血河之中,赤童掌心持续输入血咒。
那血色漩涡环绕神魂旋转,犹如狱环缠绕天灯。
——每缩一圈,青璃神魂便暗淡一分。
原本晶澈如月的魂体,已隐隐透出苍白虚影,周身细微金芒亦被血线抽离,化作锁链的一环。
冬儿心惊:“你们在炼化她。”
楚宁抬头,那道原本清透天幕的神环,已被四重血旋围困。
而天色,也悄然变了。
不再是浓烈的血红。
而是灰。
死灰。
仿佛整个天地,已被一口无形棺盖封死。
风停了。
云不动,雷不鸣。
时间仿佛都为那锁阵的闭合而缓慢。
“再过三重锁,她就会彻底失去。”
冬儿几乎颤声:“神魂将彻底归壳,再无‘青璃’。”
楚宁双目如雷,死死盯住天幕中那道正在被锁链挤压、沉坠的虚影。
他缓缓拔出断雪刀,雷魂五重齐聚。
“来不及了。”
“我只能破阵。”
雷光再燃,一步踏出,便是逆天。
“你快去。”泣雨赤童手掌深埋血河之中,鲜血如同咒丝与地底骨柱贯通,额头沁出冷汗,整个人仿佛与阵法绑定。
他未抬头,只冷冷吐出一句。
“我一人,足以压住祂。”
燎骨猿侯低吼,骨焰狂涌。
“废话够多。”
他已忍赤童许久。
再不杀楚宁,局势只会更乱。
“我来,裂他!”
猿侯纵身而起,怒吼震空,背后骤然浮现一圈森寒白骨魂轮。
那魂轮仿佛炼狱之门开启,万骨哀鸣,鬼啸连天,其中数十道狰狞魂影盘桓扭曲,咆哮嘶嚎,正是他生前镇压、祭炼而成的“骨祟之魂”。
“骨狱·轮回!”
猿侯怒声一喝,魂轮转动间,亿万怨念汹涌爆发,他挥拳砸落,拳势如山河崩摧,带着冥狱魂影从天而下,雷光避让,空间震颤。
楚宁雷焰缠身,身形如电横掠而出,强行避开正面。
但就在那一瞬,他瞳孔猛缩,心神剧震。
那一拳,轰碎的不只是空间,更贯穿了他的意识。
他体内雷心剧烈动荡,雷心,五色为青、赤、金、紫、黑;五魂为雪狐、魂狮、金乌、魇虎、玄蛇;五念为伤、狂、怒、恐、怨。
五念之中,“恐念”被震乱,“狂意”被生生撕裂,而第二念——玄蛇之怨,更是被一股邪力强行抽离,如丝如缕地剥离意志。
“他能……裂魂?”楚宁骇然,心头陡生寒意。
远空之上,猿侯咧嘴狂笑,森白牙齿在鬼雾中如镰刀般冷冽:
“雷魂再强,也要有‘魂’来承载!”
“我之道,专破魂载。”
“你念动一息,我魂锁即随。你越想斩我,我越能吞你!”
“你这‘雷’,我吃定了!”
楚宁没有回应。他知猿侯非虚。
那不是单纯的肉体之力,而是一种噬魂之术——“裂念轮回”,能锁念、夺念、化念为食。专门吞噬执念、情念、战魂等构建的雷魂之体。
强攻,只会使剩余的几念也崩塌湮灭。
而此刻,他体内雷魂已破四念,雷骨尽裂,双腿筋骨碎尽,只剩一臂尚能握刀。
而那仅剩的左臂,也在刚才的魂冲中轰然折断,鲜血狂涌,垂落如死木。
他已是重伤之躯,魂亦濒临崩解。
但他,还有最后一念未出。
那一念,不动愤,不执战,不走雷烈之势,而是雪中孤影,寂然守望——雪狐之伤。
楚宁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头,将刀横在自己腿上,那姿势如临终将士,准备最后一击。
他闭目,念息沉于雪下,雷光尽敛,魂影淡隐。
“……万念既裂,唯余此念,不能退。”
天雪纷飞,风静如墓。
在猿侯狞笑的注视中,楚宁缓缓抬起血肉模糊的脸,目中幽光如狐瞳初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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