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式里的多声部蒙太奇来自前苏联,《异域》里最后的构图来自梵高的《星空》,还有《天空》里长江残阳的那一幕,是威尼斯画派的色彩对比,以及日苯作曲家坂本龙一先生的配乐。”
路老板面色如常地瞎掰:“从艺术角度看,我确实很难讲更喜欢哪一种,倒不如说我更擅长哪一种。”
艾略特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讲,不疾不徐道:“很明显好莱坞的创造环境要比你们国内要宽松,东大至今甚至还没有分级制度。”
“如你所述,单从艺术角度看,有没有移民到美国的打算?毕竟你还在这里有这么规模庞大的产业?我们全家都是奈飞的dvd用户。”
路宽摇头:“没有。”
“为什么呢?你不是说对美国文化、美国梦也很认同吗?”
“我不喜欢吃西方的食物。”路老板抛出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事实上,我每一次出国都几乎没吃过什么可口的饭菜,这是我个人问题,无法克服。”
艾略特无奈道:“你这样的富豪,难道还不能随身带几位高明的厨师吗?”
“厨师可以带,原材料无法复制。”路宽笑着解释:“艾略特先生如果造访中国,我带你去品尝些美食,你大概就懂了。”
艾略特无奈道:“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路,我很遗憾看到你没有展现出所称的对美国文化的认同。”
“那我举个例子吧,中国粤菜中有一道很普通的‘清蒸东星斑’,东星斑就是美国的‘leopard coral grouper’。”
“在中国讲究一点的餐馆,食客要亲眼见到活鱼,现杀现烹,鱼神经未死时入蒸笼。”
“但我和未婚妻上一次来纽约很失望,因为根据你们的《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案》,所有宰杀环节必须在经认证的专业场所完成,于是我们悻悻而归。”
美国部分州和地区有严格的食安条例,因为活鱼宰杀涉及血液、内脏处理,易滋生沙门氏菌等病原体,被列为“高风险环节”,在营业场所擅自宰杀烹饪违反了“加工区与就餐区物理隔离”条款,只能用冷冻的原料。
“艾略特,我听过一句话:美食是文明的脐带血。”
“我对西方的艺术文化很欣赏,但是对于让牛在屠宰场统一电击,让番茄在集装箱里熬红,再统一端到餐桌上,没有太多品尝的欲望。”
采访到了这会儿,年过半百的艾略特也不禁有些小抓狂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甚至要比k街的政客们还要油滑。
他的根本目的不是刻意为难路宽,而是要在对抗中找到突破口,发掘一些关于他、东大、文化的新题材,以供撰稿和发酵。
可到现在为止,艾略特丝毫没有能撼动路宽此前给自己打造的世界公民的人设,一切试探都还是在防御罩外打圈。
拿出这种不大不小的借口表达对于入籍美国的“丑拒”,既不会触怒美国民众,也不会撕下他身上的标签。
西方社会最注重个人情感的体验,我就想吃点儿家乡菜怎么了?
“路,谈到你的未婚妻yi fei,我们了解到她也在纽约生活过不短时间吧?”
“是,大概四五年。”
艾略特微笑道:“她为什么会在成年前放弃了美国国籍呢,这应该是在认识你之后吧?是否有你的影响?”
还没等路老板回答,西方记者主动打上补丁:“她不会也吃不惯西方食物吧?”
路宽想也不想地否认:“不会,她很能吃,胃口很不错的。”
刘小驴:?
“她退籍的时候才15、6岁,显然是监护人做出的决定,但应该同所谓的中美立场无关。”
“因为她的母亲刘晓丽女士是美籍华人,退籍应该只是出于对女儿职业发展的角度考虑。”
艾略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职业生涯迄今为止最难缠的受访者,决定打断一下节奏。
“lee,给路续上咖啡。”
“是,先生。”
约莫五分钟后,这位《时代周刊》的记者重新调整了方向,决定从他的商业版图入手。
“路,你在国内掌握了相当的舆论渠道,应该也看过很多底层疾苦,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中国导演一样在电影中做艺术思考,有现实题材的作品诞生?”
“不同导演的视角不同,不能都去发掘黑暗面,也不能都一味地赞颂吹捧。”
“我在国内的电影公司春节档会有一部作品,讲的是年初南方雪灾中的旅途奇遇,算是把自然灾害融入到商业片叙事中去,这也是一种视角。”
路宽解释道:“我在所有作品中发掘的都是人性的光辉和希望。”
“《返老还童》里有美军支援的飞虎队,《异域》里也是全人类携手对抗天灾和巨变,即便是《天空》这样对抗性比较强的题材,我们也邀请了渡边谦和坂本龙一,参与到创作中来。”
“我秉承的一个观点是,艺术不为政治辩护,只为文明佐证。”
镜头里的路老板侃侃而谈,一副戴着世界大同眼镜的世界公民的模样。
他仍然紧咬着艺术和文明、人性这些普世价值来作答,避免掉入政治旋涡与陷阱中去。
即便是在柏林影展的慷慨陈词,论点也一直停留在全人类的善恶价值观,对鬼子的审判,只带有民族立场。
艾略特追问:“你把中国文化渲染地很美,对于美国文化似乎没有太多探索?”
“当然有!”路老板信誓旦旦:“我们已经着手开始与各大电影公司谈判,按照当初签订的条款,提前支付报酬将漫威的超级英雄收回。”
“目前是计划在2008-2012年,从《钢铁侠》开始,先通过5-6部单体电影,譬如《无敌浩克》、《雷神》、《美队》等引入核心角色。”
“在下一阶段再通过链接作品将超级英雄集合,通过事件联动打造一个完整的世界观,我称之为漫威宇宙。”
艾略特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怎么自己每一个进攻的方向都有重兵囤积呢?
采访撕不开裂缝,那这一次的《时代周刊》就只能沦为路老板本人的扩声筒和宣传工具,不会有任何有价值和深度的题材诞生。
路宽仍旧在侃侃而谈:“中国人讲,听其言,观其行。”
“我将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化概念引入国内,也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向世界推广。”
“在国内我们有最大的电影公司和排名前列的互联网媒体,在国外和米拉麦克斯、狮门、迪士尼都是坚定和合作伙伴。”
“就像美籍华人iris女士所讲,中美民间有着深厚的交往基础,我们不必秉着非此即彼的冷战思维去思考问题,艺术和文化是全人类共同的命题。”
开门!自由贸易!
开门!文化输出!
这本该是美国秉持的立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前的中国富豪嘴里说出来没有一丝违和,因为他确实就是这么做的,顺历史大势而为。
艾略特无奈地喝了口咖啡,往日的醇香此刻尽显苦涩。
这是他职业生涯里少数的失败采访,尤其是在做了这么多准备的情况下。
他把话题和政治关联,路老板就搞艺术、文明、人性的普世价值锚定;
他搞中美立场的二元化,后者就搞双向文化的桥梁叙事,反讽他是冷战思维。
动不动来个用美食做噱头的生活化解构,根本不给他一丝一毫发挥的空间。
即便他从《历史的天空》时间线和人权问题的关联、路宽女友刘伊妃的国籍更改,以及他作品中从无对东大现实思考这几个方面,做了一定挖掘。
但显然还远远不够。
艾略特放弃了,在几个吹捧宣传性的问题之后,两个多小时的采访结束。
他送受访者出门,两人在大厅中站定。
“路,我有预感,你即将在世界舞台上绽放更耀眼的光彩。”
“是吗?借你吉言,不过我们中国人喜欢讲闷声发大财,我比较钟情这种感觉。”
头发灰白的艾略特笑着摇头,请他按照惯例在采访稿上签字留念,又客气地送他离开。
这位西方记者的立场并不是一味的反东大,只是作为新闻人,他们必须要挖掘有深度的内容。
无论亲中,还是反中,其实都是职业要求。
但这不影响他对真正的艺术家的赞叹,在现场观摩了奥运会开幕式后,没有人不会被这样事实上是超越了时代的科技美学所震撼。
因为这种技术水平和呈现效果的无人机,本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旋转门将路宽的身影缓缓吐出,纽约的暮色正为曼哈顿的玻璃幕墙镀上金边。
艾略特望着他走向轿车的背影,恍惚间看见百老汇大街的霓虹在那道西装轮廓上流淌。
像镀了层东方的釉彩,又像西方文明投下的最后一道追光。
在经历过冷战、熟知西方排华历史的艾略特看来,这道追光留在在他的背脊上,好像百多年前李鸿章那根突兀的辫子。
而今这根辫子,似乎要被无数个同眼前这位一样的中国青年,狠狠扯断了。
。。。
艾略特彻夜未眠地赶稿,但并没有对采访内容做恶意的揣测和延伸。
不是他不想,但凡有一丝可以大做文章的所在,通过这位东大首富来键政一番,他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但路老板在北美不是没有发声的渠道,他无法对这种采访结果再做过分的“深加工”。
那怎么办?
捧杀。
我夸你和中国文化总没什么问题吧?
事实上,2007年《时代周刊》开年的第一版就是关于东大,那一期的标题叫:东大,一个新王朝的开始。
在艾略特这位纵横新闻界几十年的老记者看来,即便是这样的素材,也还是有发挥空间的。
你们吹军事威胁论、经济威胁论,我吹文化威胁论!
这又是一个新的命题,在北平奥运会开幕式后会更加深入人心!
就当事人来说,对《时代》周刊和艾略特会如何把控对于他的立场的措辞,路宽没有太大的担心。
从客观的角度来讲,现在的他在国内和国际上的形象和口碑究竟是什么样?
说其人是思维西化的艺术家,那是胡扯。
从《返老还童》开始,至奥运开幕式结束,所有作品中传达的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精神毋庸置疑。
但说他是大国沙文主义、民族主义分子,也不尽然。
别忘了,他是第一个在国内“鼓吹”好莱坞电影工业化的导演,问界是第一个和好莱坞六大达成拼盘的公司。
问界通过批片政策帮助迪士尼消化冗片,在刚刚上个月下画的《钢铁侠》中,他也是手把手把漫威带着叩门的“带路党”。
西方记者和政客们再怀疑他的立场,也绝难对这样的事实矢口否认。
就凭借他现在的《电影促进法》咨询委主任的职务,六大和美国电影协会只会更加认同他世界公民的身份,以期通过他影响蓝海市场的电影政策。
青年导演如同一位行走在东西方文明钢丝上的平衡大师,左手捧着《论语》,右手拿着《圣经》,用商业人格来增强欺骗性,把产业布局转化为文化缓冲带。
他在竭尽所能,把美利坚对他的意识形态领域审查向后拖延,为未来布局争取更大的空间。
虚虚实实之下,无人可以看清穿越者的真实面目。
路宽在采访结束后没有立刻飞往洛杉矶同刘伊妃汇合,他与保尔森在很不起眼的交易室会面,沟通即将进入大高潮的金融危机。
老保!我想吃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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