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胜二十九年冬,腊八之日,大梁丽贵妃出殡。
似在感念佳人芳魂早逝,那一日,大雪裹了整个上京城,满城雪衣鹅毛,风裹着雪花呼啦啦的吹,将送葬的队伍都一个个吹得成了雪人儿,几乎要被这片银白掩埋。
花好作为钟素素的‘生前好友’,自然也得在送葬队伍里头,但她实在很怕冷,即便已经裹着像熊一样,依旧阻止不了沁人的寒意刺入骨髓。
扑面而来的雪气中淬着冰,卷着雪花钻入她的口鼻中,一点一点带走她身体的热量。
雪花湿透了她的头发,一阵阵剥骨锥刺般的冷。
花好看着头顶被风雪遮住的蓝天,感觉自己的鼻水都要被冻成了冰滴。
华丽的棺椁从宫内抬出,绕着宫墙缓缓地进入了主街,伴着丧乐与风雪一步一步往皇陵而去。
身为贵妃,已有资格入帝王陵侧殿了。
花好心里冷冷地想,宝芸到底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一介宫女死后能入皇家帝陵,那真是说不出的光耀门楣了,估计她爹妈知道了能从梦里笑醒吧?
这是不是钟素素作为宝芸主子给予她最后的恩典?
花好笑得极其讽刺。
队伍吹吹打打终于熬到了东城门,除了负责送棺椁入皇陵的宫人之外,其他人就可以就此打道回府了,花好长舒了一口气,半点没有伤心或者悲痛之色的转身踏着雪往街角方向走去。
她已经看到聂卿的马车了,这家伙良心大大的好,专程跑来接她了!
她停在马车边蹦了蹦,抖落自己身上的雪花。
“别蹦了,再蹦下去我估计你得把自己的小脑袋也蹦下来,赶紧上来烤火驱寒。”聂卿已经伸出手为她打起了帘子,眼神戏谑带着一丝丝甜人的宠溺。
恍惚又似错觉。
花好笑得傻兮兮,借着他的手一骨碌攀上了马车,进了里面,只觉一股暖意融融袭来,马车内虽不大,却也布置得仿若一间雅室,一方乌木小桌上摆着红泥炉子,橘红色的炭火慢慢蒸腾出热气。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手心里已被塞进了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
“抱着吧,多少能去去身上寒气。”聂卿已举着茶盏,唇瓣微微抿了一口,他斜躺在车壁上,纵然局限于环境,致使他身形不能伸展,亦一样有着雪中青松一般挺拔傲然的姿态。
花好抱着汤婆子往自己冻僵的脸上熨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体开始回暖了,才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对本县主这么好?是不是又有图谋?”
“过完年使团就要出京了,若宝安县主好死不死受寒病下了,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就不知砍得会是谁的脑袋?皇陵里的钟素素吗?”
聂卿笑着,唇角飞扬。
他唇色生的艳,眸色也深,裘皮毛领上还有未曾化去的六角雪花,衬着那张白净如玉的脸庞,抿着一点笑意把玩着手里的翠玉色杯子,玩世不恭地看着她。
花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人一看就知道做不了别人的贴心小棉袄。”
说到贴心棉袄,她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以后一定要生个漂亮乖巧的女儿,把她养成我的小棉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聂卿挑了挑眉,随手捡了一块木炭扔进火盆里,“在幻想生孩子之前,你得先找孩子他爹才行,要不然本公子舍身取义,为县主献一回身?”
花好腾一下羞红了脸,举着手里的汤婆子就朝聂卿扔了过去,“谁要和你生孩子?就你这德性明显不符合优生优育,我得为我未来的孩子负责!”
“虽然没听过优生优育,不过我大概能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你这是在嫌弃本公子不够优秀?”
“行啊,花姑娘了县主,地位高了眼光也跟着高了,不是本公子自吹,当今天下能与本公子比肩的就已经寥寥可数,何况更为优秀的,既然你连本公子都瞧不上眼,那很可惜——”他十分痛惜的哀叹一声。
“你这辈子注定得孤独终老了!”美貌的男子一手托着他光洁如玉的下巴,黑眸下笑意淡淡流转,一手撑在身侧,微微弯起柔软的唇角,天青色广袖垂落而下,遮了他修洁长指。
清凛好听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花好瞪着他如此愉悦的表情,心下又是羞又是恼,又是喜又是忧,只觉万般滋味在心,难以赘述。
※※※
一年终末,冬梅开过了腊月,迎来新年。
当得意轩的清池水开始慢慢化冰时,大梁使团终于在万民齐送下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一路颠簸,道路阻且长。
大梁徐州城本是万里风吹粮草丰的平原。
然北齐马蹄踏破淮州城,直入大梁内腹,一把妖火烧尽了万亩良田,留下一个千里枯败的焦土。
百姓流离失所,有些家里有壮丁的,为求温饱只得落草为寇。
沿途使团不可避免的遭遇了数波流民的冲撞,不断有死伤传来,花好这个随团大夫倒是被迫忙了起来,日日都有受伤的士兵或者宫人需要她看护,倒是本该被她精心照料的秦又白被晾在了一边。
队伍过了徐州城,零零散散分布着被烈火烧黑的城镇,那焦黑的石头在胡同巷弄里散发着不祥的气味,而城镇之外,遍地可见无主尸骨,蚊蝇秃鹫盘亘,马肉腐烂的气味久久不散,冰雪也掩不住地苍然。
花好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里望着远处这片无尽苍凉的风景,心中只剩无限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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