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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敬终慎始,纪纲就理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厮为何自告奋勇,要亲赴兵马司研审荷案是否有冤。

徐一忠满脸苦涩,径自出列,伏地不语。

整个人撅在殿内,官服在身上颤动不已,不知是气氛在震,还是人在抖。

将人悉数点了一遍后,张居正肃然敛容:“难怪哪怕荷案的真凶落网,仍不得翻案。”

“难怪杭州府一案哪怕死者复生,都能以‘虽死者误认,然凶手无误’搪塞过去。”

“难怪刑部换了这么多尚书,从刘自强、王之诰、张翰,到如今的潘晟,法司竟半点起色也无。”

“原来……是针扎不漏,水泼不进。”

好生骇人听闻的八个字!

殿内群臣勃然变色,对张居正的激烈措辞措手不及。

潘晟等人更是颤声抗辩:“元辅!我等绝非结党!”

张居正不做理会,只是感慨不已:“还道陛下让我过问这等小案作甚,本以为是陛下小题大做,不意是我眼界窄了。”

“陛下不是着我来议荷案的。”

说及此处,张居正气质陡然一变,竟是牙关紧咬,一副森然语气扑面而来:“陛下是让我来铲平你们这些山头的!”

……

文华殿的廷议如火如荼。

首辅勃然大怒,午饭都不让吃了。

万寿宫的午睡意犹未尽。

穿戴好后的皇帝,睡眼稀松地磨蹭到万寿宫正殿。

中书舍人早已换完了班,在殿内等候。

朱翊钧呵欠连天,撇了一眼王应选:“王卿回来了啊,散朝了?”

他也没特意去记今天是哪个中书舍人值文华殿,只是午膳时候,魏朝正好提了一句小王被大王教训的事。

弄得朱翊钧现在看到王应选就觉得喜感。

你好好一个颜门四人之一,怎么能去湖广给探亲的首相私下汇报中枢的工作呢?

不像话。

王应选自然不知道皇帝正在腹诽自己,面上颇有些不满地开口道:“还未散呢,元辅说要议一整天。”

“也就方才群臣实在饿极,元辅才让廷臣们先分膳,微臣瞅着空挡,便与姚三让换了班。”

朱翊钧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个工作狂!

他当然知道自己交办的事情一天肯定议不出个结果,否则也不会传口谕让张居正“后日奏对”了。

只不过着实没想到,张先生竟然一回朝就直接废寝忘食,加班加点!

自愧不如啊!

朱翊钧决定三天之内再也不喊累了。

皇帝狠狠从榜样身上汲取了短暂的力量,口中还不忘关切正事:“议得如何了?”

王应选对答如流:“元辅上午主持了廷鞠,先是替荷翻案,又将近日数起遭受非议的案件,打回刑部,令左侍郎许国重新研审。”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

其他陈年旧案也就罢了,但唯独荷案,按理来说,他这个皇帝也有责任,死刑复核的名单,得皇帝朱批才行,荷案是他亲笔朱批的。

但皇帝深居宫中,不可能真的把每个案子的卷宗、案犯、证据,都亲自看一遍,所谓复核,早已流于形式。

偏偏这案也不如小白杨案出名,连基本的印象都没有——当然,他并不知道,事实上,荷案历史上翻案,也并非三法司良心发现,而是“都人竞称荷儿冤,流闻禁中,帝大怒”,因为是靠万历皇帝淳朴的是非观翻的案,所以并不值得士林传唱。

朱翊钧摇了摇头:“几名刑曹如何处置?”

王应选省略了廷鞠的过程,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审夺该案流程来看,南京刑部尚书翁大立、五城兵马司把总张国维,明知冤屈,刻意掩盖;而大理寺卿王三锡、佥都御史徐一忠,则是迎合上官,炮制冤案。”

“元辅要以谋杀之罪,诛杀翁大立、张国维。以渎职不法,流放王三锡、徐一忠。”

“一些老臣以为应当小惩大诫,文华殿上还在为此争执。”

朱翊钧听了这个结果,倒还算满意。

争执不下就对了,到了大家上上票,皇帝再出面做个决定,便顺心如意了。

这也是如今张居正不可或缺的原因。

申时行和王锡爵到底入阁时间太短,威望不够,经常被汪宗伊、潘晟这些老臣顶得下不来台。

只有张居正能压住这些老古董。

当然,并不是说老臣不对,只是做事的方式方法一定会有分歧。

老臣们念着翁大立为大明立过功,替皇帝流过血,朱翊钧却只看到这厮明知真相,还故意炮制冤案,戕害无辜。

有功?有功一样得对这厮使用炎拳!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是议得差不多了么,元辅下午还要议什么?”

他大致能猜到,只是迫不及待想确认一遍。

王应选低着头:“元辅由荷案借题发挥,炮轰三法司,而后又直言朝中山头林立。”

“着部院堂官下午到会,自查自纠,相互诫勉。”

朱翊钧长舒了一口气,好先生,好眼力!

他确系就是这个意思。

朱翊钧满意之余,又有些怅然地缓缓靠回椅背上。

自从南郊祭天,贬黜了上百朝臣之后,朝中,或者说文华殿的廷臣,尽数是支持变法的新党。

但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剔除外部敌人之后,内部相应地,就显现出一些不好的苗头。

能走到部院堂官位置上的新党骨干,都不是什么尸位素餐的人物。

除了他这个皇帝,这些英杰骨干们,也都在思考和积极探索新政的方向。

人和人总不可能是完全同频的。

应该说,在探索过程中,这些国家袖领之间出现不同的思路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关键在于,有了不同的思路和分歧怎么处理。

显而易见,官僚系统在处理异议时的原始惯性,远远超越了皇帝这些年对党内施加的影响。

整个系统,会自然而然地,理所应当地,越过皇帝,推行自己的想法。

最先出现征兆的高级官员,其实是温纯。

温纯为了将他改土归流的西南大政上升为国策,竟然当着自己和申时行的面,替杨应龙做遮掩。

这种历史上弑妻杀岳母,肆意阉割治下百姓,纵兵血洗綦江城的人,在温纯口中生生变成被土司欺负的白莲。

而就在旁边的申时行也无动于衷。

若不是开了天眼,朱翊钧恐怕都发现不了。

当然,温纯是忠臣。

在土司、汉化土司、流官之间,拉拢汉化的杨氏打压非汉化土司,才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百年国策。

历史上大明朝走了另一条路,安抚土司,镇压了汉化土司,其结果就是土司吸取了前车之鉴,一干非汉化土司暗中联合,发动了波及川、黔、云、桂四省,死伤百余万的奢安之乱。

正因如此,在温纯瞒着皇帝也要推行这种干犯天和的国策时,朱翊钧并没有戳穿,只是将温纯调任贵州。

贬谪敲打的同时,也给温纯机会亲力亲为,操办好这事。

在温纯之后。

清丈所带来的各省民变上,文华殿的廷臣,是所有廷臣,全都不约而同地越过了皇帝的意志。

度田大家都支持,但对于其中遇到的阻碍,到底是温和劝离?还是粗暴镇压?

譬如曲阜的事。

沈鲤调动缇骑镇压曲阜,在朝中掀起不少纷争。

像汪宗伊、王国光、朱衡这些大儒,在事涉百姓的问题上,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怜悯,对沈鲤弹劾几乎雪片一般飞入西苑,什么作风粗暴,枉顾民意云云。

朱翊钧肯定不可能让沈鲤像隆庆年间的海瑞一样,下面做事上面视为弃子的,出于对沈鲤的保全,他直接将奏疏留中不发。

这自然而然被解读为皇帝对沈鲤行为的支持。

在第二天的文华殿廷议上,群臣竟然硬顶着皇帝的暧昧态度,公开批评沈鲤!

这些廷臣本对皇帝特设巡抚下省办案的做法有意见,朱翊钧当然理解。

这是科层政治的首脑,排斥寡头政治的本能,谁坐到对应的位置上都差不多,朱翊钧也无力在每一位廷臣的脑都种中下三尸脑神丹。

但话虽如此,按照这么多年的默契而言,这些廷臣不应该越过他这个皇帝的意志。

这给了本以为南郊祭天排除异己后,就能够对朝局如臂指挥的朱翊钧,当头一棒。

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官僚系统自发的意志,朱翊钧愈发提起警惕。

当带着注意去审视朝中大小事后,朱翊钧猛然惊觉,这份官僚系统的意志,远远比他想象的普遍而强势!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三法司抱团!

三法司的官吏,按理来说应该是各自有各自的意志才对,但真遇了事,才发觉这些人竟不约而同得排斥外人,一副谁插手刑名,谁就是敌人的狂躁模样!

杭州府当初的案子多简单?

死者都回来了,杭州府硬生生又找了一具白骨出来,大理寺与刑部联名上奏,说案犯虽然没杀此人,但却杀了彼人。

愣是给文华殿群臣唬得一愣一愣的。

荷案更是一目了然的冤情。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初几名主官,炮制冤案的不是南京刑部尚书,就是大理寺卿,唯一坚持疑点的潘志伊,早就被贬去广东按察司看水库了。

他这个皇帝想翻案,结果生生将三法司逼得同仇敌忾,逼出了一道不可名状的集体意志!

所以朱翊钧才以炮打三法司为切入,交办给张居正一个削平山头的长期任务——北京城是平原,不该有太高的山头。

皇帝仰头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似乎在长考。

不同于先前短暂的思索,这次的遐思极其长久。

久到王应选都以为皇帝莫不是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御座上才响起一声叹息:“王卿,替朕拟旨。”

王应选连忙铺好纸笔,正襟危坐。

朱翊钧沉默片刻。

杂草自然要时时清理,但各部院水泼不进也不是一朝一夕炼成的,否则也不会有内阁与部院百年相争了。

情形如此,届时张居正单打独斗,只怕也压不住场子。

还是得下猛药才行!

好半晌后,朱翊钧才缓缓起身,一字一顿:“兹有四川巡抚海瑞,纪纲就理,累年堪磨,清丈有功,乃升右都御史掌都察院,着其即刻进京!”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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