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MODE学院的大巴人满为患，各种各样的气味浑浊不堪，清晨独有的匆忙焦虑写在每一个人脸上，吃早餐的声音、喝水的声音和呱噪的聊天声充斥着整个车厢，空气里布满了干枯的味道。

倚窗独坐的少女长发披肩，胸前的MODE学院校徽被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优雅的她与车厢里的喧嚣纷扰毫无瓜葛。窗外的阳光照耀着她白皙的皮肤，手中的少女漫画散发着油墨的清淡芬芳，单薄的眼皮垂下来，一脸恬淡娴静的笑容，好似井底微澜，把形容枯槁的世界装点得芳草萋萋。

巴士开到下町街站，一只粗糙而干净的手伸到她面前，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用日语在向她打招呼。

“同学，你好，我也是MODE学院08届新生。”

她轻薄的眼皮和细淡的眉毛微微上扬，看到身旁挤在人群里扎着双马尾的金发女孩，跟自己穿着同样的制服，使用廉价劣质染膏的关系，让她的头发看起来干燥得如同稻草，可她明亮的眸子里依稀可见对外面世界迫切的期待，正如她此刻笨拙地跟自己搭话。

她合上手里的漫画书对她亲切微笑：“你好，我是形象设计专业的，我叫程雨霏。”

“真巧！我也是形象设计专业的！”双马尾女孩悬在空气里的手沉默地收回，在崭新的校服上蹭了两下，对程雨霏憨实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我叫慕绵。”

“真是好听的名字！你是本地人？”程雨霏莞尔一笑，同她攀谈。

“是……也不是，说起来有点复杂。”慕绵一脸窘迫地挠着头岔开话题，“你是留学生？”

程雨霏打量着这个来自下町街的女孩，看到她很旧但很亮很干净的皮鞋，恬淡微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聊了一路。也称不上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慕绵在讲。程雨霏在交谈中知道活泼开朗的慕绵是个命途凄苦的中国孤儿，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

慕绵六岁那年一个漂亮男孩踩着脚踏车闯入了下町街，他年长她两岁，时常敲一套印着米奇图案的鼓，会带着一群脏兮兮的男孩子偷东西，在他14岁那年偷来了一把旧旧的电吉他，和慕绵的哥哥一起组建了乐队，两年前开始在酒吧演绎打工。

就是这个男孩和乐队里的所有人一起供养她，这次为了把她送进MODE学院甚至不惜借高利贷来缴纳昂贵的学费。

她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那个男孩近乎痴迷的崇拜，甚至超越了对她哥哥。

慕绵对郗语默笑着说：“不过，他有女朋友了，是乐队的主唱。”

此时大巴已经开到了MODE学院附近，程雨霏提醒慕绵：“到了。”

两个人并肩下了大巴，新宿街头热闹非凡，一辆救护车从她们眼前呼啸而过。

救护车离开的地方，一个光头穿西装的男人正弯腰捡着地上扔得这一只那一只的鞋子，还有一个沾满灰尘的书包。一个漫画里走出来一样的美丽少女站在原地，好像有谁拍照似的在眼角比着“耶”的手势。

“哥！”

慕绵发出一声甜腻腻的呼唤，一边招手一边朝那个光头穿西装的男人跑过去。

光头回过头的时候，程雨霏被他的墨镜和鼻环吓了一跳，心里想着是不是玩摇滚的人都这么可怕。

“哥，你怎么在这？”慕绵红扑扑的脸上绽开如同木棉般的微笑。

“我晚上练团，白天给这位大小姐做司机。”慕寒轻轻拍着慕绵的肩膀，朝苏沫的方向努努嘴，“你们跟这位大小姐都在MODE学院读书。”

慢半拍走过去的程雨霏看清苏沫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好高好漂亮！混血儿吗？”

苏沫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震，瞳孔瞬间放大，眼前程雨霏惊喜称赞的脸庞，跟脑海里兀自浮现出的郗语默满含热泪的容颜，重叠在一起。

慕绵靠在慕寒肩膀上楚楚可怜地发出惊叹：“是啊！美得像个明星！怎么满身是血？”

苏沫被拽回现实，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校服、双手、甚至大腿上全都是血，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不自觉钻进她的神经——夏天燥热的教室、揪着男孩衣领关节发白的手、扭曲成一团陌生狰狞的脸、寒光凌厉的水果刀、刀柄上流淌着的粘稠血液、溅满了鲜血的自己的脸、被染得鲜红的白色校服衬衫、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耳畔那声响亮的耳光……

她崩溃地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像个三岁孩子一样不可抑制地嘤嘤啜泣，泪水顺着指缝流淌出来，迅速蒸发在柏油马路上。

樱花零落的街边，一旁的三个人完全看傻眼了，吓得不敢动弹。

最后程雨霏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她，“同学，你、你怎么了？”

“……我、我不会洗衣服……”

还残存着一丝意识的苏沫逞强说出了这句话。

一旁的三个人在这句终生难忘的回答里哭笑不得。

苏沫在车水马龙中抬起头看到眼前程雨霏紧张兮兮的脸，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郗语默。她伸出去想要抚摸程雨霏脸颊的手，在模糊的视线里伴随着渐渐丧失的意识落在了地上。

她的世界像是被谁触动了一个神奇的开关，被密不透风的黑暗渐次包裹起来。

苏沫这次晕倒，无疑是拜当年那个闯入者所赐。甚至她会来到东京，会和郗语默失散，会跟林川忆分别，也统统都归功于那个叫尹恩赐的混蛋。

高一的一个晚自习，苏沫和林川忆、郗语默照例翘掉，准备跑去音乐教室玩，走到音乐教室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阵钢琴声，是郗语默最喜欢的《年华都是无效信》。

三个人推开门，看到一个头发微卷戴金框眼镜的男生在弹琴。那个男生，就是尹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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