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对秋拣梅而言，实在太过苛刻。

他既求着一人心，却又不敢阻她的脚步。他既想成为她的心上人，却又不愿她为自己而丢了初心。秦家一事，她为天下计而让步，可此次呢？

当她所忠非人，所信非人时，这天下于她，还有什么可护的？三万红甲兵枉死，她不惜以己身性命换取真相。而面对双亲血仇，她会选择隐忍退让吗？

可……

文弱公子低了低眉眼，不去看旁边的人，低声道：“我说过，你我夫妻，夫人之忧，亦是我心头之难。”

隐在阴影下的深邃眼眸点点异彩绽开，女将军柔柔一笑，连带着嗓音也暖和几分：“谢谢。”

她这一声谢，更叫秋拣梅心头一痛。那痛不轻不重地闹着他，浑身不自在，院子里那片明媚春光仿佛也有寒意阵阵，迫他将薄薄裘衣往前拢了拢，藏起那双颤抖着的苍白大手。

他总是习惯于将情绪收敛，人前不动声色。与白凰翡成亲后，这习惯并未改变，可每一次，他都强迫自己直面她。因为无论他再怎么隐藏，她都看的分明。他的弱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只不过是每个人都有不足，而这一点不足，她白凰翡可以弥补。

可这一次，他在她面前，还是打了退堂鼓。他太清楚白凰翡了，不弄清楚真相，她这一生都不会安宁。而那个真相，很有可能将她送上死亡的道。

他并不惧怕死亡，可与她在一起，哪怕是多一天，也想活下去。

也许，他可以求她，以夫妻之名，要她兑现曾经许下那个荒唐诺言。她会心软，会信守承诺，与他一道平平安安地度日。可那个未知的真相，会成为她心上又一道无法言说的伤口，一如那三万红甲兵的死，会一直哽在她的心上。

他想阻止她，可他又不能阻止她。

文弱公子正蹙眉思量，冷不防眉间一点冰凉，如蜻蜓点水一般，触而复返。他抬眼望去，一旁的黄衫女子正收回在他眉间弹了一下的手，一本正经地道：“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殷，真真绝色。”

秋拣梅不解其意，细细一思量，方知这人在调侃自己。因面是病容色，故而眉眼总比旁人看起来要黑些，唇色自然要红些。

生平头一遭被人比作女子，文弱公子的脸上迸出些许的无奈，“都这个时候了，夫人还有心玩笑。”

白凰翡暗张开双臂舒展筋骨，闻言道：“天塌下来，自有我顶着，你担心什么？”

这话何等自然，何等的霸气，就连那暗黄脸上的爽利笑颜，都带着曾经睥睨山河的影子。

她是这样说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任凭天倾地陷，她的脊背一直挺得笔直，不曾有过丝毫的退却。可偏偏就是这份顶天立地的气概，令身旁那个文弱公子，又敬又疼。

他不动声色地将眉宇间的担忧隐去，坦然笑道：“夫人既然担了这顶天立地的重任，为夫少不得要洗手作羹汤了。”他如此说着，缓步行了出去，唤了院门外的小厮进来，嘱咐他去购条白鱼回来。又回头对白凰翡道：“今日午饭略迟些。”

白凰翡大气地招招手示意无妨，从廊下前往偏院，仍旧在冬月近旁的摇椅上躺下，同她说着家常话。

冬月问及那位大人来访的事，她只应说是淮阳旧识，如今调往国都，特意来拜会的。

自冬月醒来，不曾问过关于白凰翡身世的，今听她提起淮阳，感叹道：“当年李欢来投我时年纪尚轻，不知这各中缘由，哭闹一阵子也就丢开了。她嫁为人妇后夫妻和顺，我也就没将真相相告。如今李家沉冤昭雪，她却也不在了。应良身上背着几条人命，也不敢认祖归宗……”

她说着眼角微微一润，声有哽咽。

白凰翡伸手捞了个橘子，几下便将皮儿剥开，一瓣一瓣地扔进嘴里。等一个橘子都吃完了，才慢悠悠地说道：“人各有命，他既然择了殊途，冬姨也不必耿耿于怀。”

冬月偏头看了她一眼，半晌，只能悠悠叹了一声，无言可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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