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初次挂帅,是为清缴临滨水界的海贼。当年她不过二十岁,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皆不看好这次战役。可年轻的女将军,仅用两个月的时间,逼迫不断侵扰临滨百姓的水贼退入海中岛。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的清缴结束时,这位女将军悄无声息地率领小队兵马,乘渔船偷上素有天险之称的海中岛,杀贼数千,生擒海贼首领。而那支随她杀入海中岛的小队,个个浑身浴血,如同烈焰焚身。
从此,那支小队以红甲为衣,从寥寥五十众,发展到三万余人。那是荆军最尖锐的一把利刃,就连老将军白奕,在看过他们的训练后,也称,若荆国八十万大军皆为红甲,蛮夷必定闻风丧胆,再不敢起刀俎之心。
很可惜,这把利刃才初露锋芒便被折断,刀锋永沉黄河道。
如同许多人一样,陈由俭也是在那次临滨平寇战役后,听说这位女将军的。尔后五年,她先后平定各地贼寇之乱,南战北伐,每一次都给人惊喜。
包括这次的五王叛乱,相较于她的身世,人们更多谈论的,是她曾经率领五王兵临城下。若非老将军技高一筹,兵行险着,那七万大军很有可能攻破国都。
面对这样一个奇女子,任凭陈由俭如何将揣度,也看不透那笑容下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绪。
良久,他轻微地叹了一声,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语毕,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秋拣梅起身去送,回来时,见白凰翡正牵着一张明黄的丝绢看。他愣了愣,视线往火盆中望去。黄绢的一角业已成灰,一团黑乎乎的,看不分明。
女将军头也不抬地道:“顺手牵羊的事从前也没少做。”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秋拣梅却笑不出来。平淡清凉的视线落在那片黄绢上,不置一词。
“呵。”白凰翡忽然一声冷笑,将手中黄绢揉了揉,抵眉笑道:“我白凰翡这一生为求胜也曾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与他们这些人相比,却是相形见绌了。”
秋拣梅心头一震,缓步上前从她手中抽走黄绢,展开过目。视线将将触及开头几个字,便觉一震晕眩,站立不稳,退后几步跌坐在梨花木张椅上。他抬眼看了白凰翡一眼,强忍一丝酸楚,将后面的内容草草看过。
那明晃晃的皇家御用之物捏在他手中,只觉掌心生津,不知名的疼痛从心底涌了起来。看向黄衫女子的眼中千愁万绪,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从离崖事变,到淮阳之行,一直到他在那间茅草屋内寻到这人。他以为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哪怕是元宵夜直面君王,他心中也是镇定的。因为一切到这里便结束了,不管旁人再掀多少风波,至少在白凰翡这里,那桩陈年旧事止于二十五年前,再也不会生变。
可他没想到变故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
当年那桩事,民间传说荆太息大不敬,荆痕说是荆明正弑兄夺位,而那几人说是太息殿下自愿让位。这三个版本中,究竟孰真孰假?他们信了最后一个,是因为如今坐在金銮殿那把龙椅上的是个明君;因为白家累世的英名;因为公孙忏痛失的爱女与胞妹;也为这荆国数十年来的开明盛世。
他们信的不是所谓真相,信的是所信之人。没人会去怀疑他们对荆国的忠诚,因为他们就是为荆国而存在的。
可这家国大义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公孙忏为爱女的死而远离庙堂,白奕抚养白凰翡长大成人,就真的没想过为自己儿子报仇?那么那位高高在上的荆皇呢?他为了荆国,可以牺牲所有——当年,他是否也会牺牲掉自己的兄长?
君王也曾坦言,皇位太过诱人。或许当年他隐藏的很好,将所有痕迹都抹干净了,可那薄薄丝绢上黄底黑字清晰可见。一字一句都在揭露那桩陈年旧案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双捏着黄绢的手抖了又抖,最后忽然定住,满是痛意的眸中析出一丝精光来。文弱公子快速地起身,将那薄薄绢丝投入火盆中。可在绢丝即将入火时,他却猛然伸手捞起。分明的骨结被炭火灼了一下,登时红了一片。
白衣轻裘的秋公子并未在意手上的灼伤,死死拽住那方绢丝,偏向白凰翡的眸色中,隐有一丝请求。
他毫不掩饰的痛苦撞入女将军笑吟吟的眼眸中,令后者脸上的笑意没来由地一僵。尔后,却绽出一个更加璀璨的笑容来,一如清冷芙蓉盛开在冰河之上。她起身,不在意地拍打着飘上衣襟的灰沫,笑道:“留着也无甚用,烧了吧。”
这句话仿若恩赦一般,文弱公子迫不及待地松了手。丝绢遇火既燃,火焰比刚才更明更亮,疯狂地往上蹿。可任由那火苗如何叫嚣,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
火光一散,苍白重新爬上秋拣梅那张清隽秀气的脸。他转身,与立在门边的白凰翡并肩而立,静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夫人打算如何做?”
黄衫女子抬手遮住长眉,在眸子里投下一片阴影来。咧了咧嘴角,她道:“夫君觉着,我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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