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读诗,先看画,但一看到画面,两个女人就怔住了,李益也感到有点诧然,忙问道:
“可是词中有不当之处?”
郑净持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以微带颤声问道:“这画是公子亲作?”
李益道:“是的!小侄在课读之余,略习丹青,只是信手涂鸦,未能深入堂奥,想必惹得夫人见笑了!”
郑净持却摇摇头道:“不!太好!传神之至。公子以前见过小女吧!。”
李益道:“没有呀!小侄来长安不过才两个月,虽曾一觐王府。可是夫人早已迁出了。”
鲍十一娘道:“净持姊,你们搬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从来没出去过,外人除了我之外,也没第二个来过,上那儿去见呢?不过这也实在透着奇怪,十郎!这幅画你是什么时候画的?照着什么人的本迹临的?”
李益道:“昨天跟你谈过之后,我想初次上门,总不好意思空手,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东西,最后想到玉娘既是才女,自然不能以俗物见渎,而秀才人情非诗即画。当时就连夜草涂了一幅,也没找到什么临本。”
鲍十一娘道:“这画中人难道是你凭空想像出来的?”
李益道:“那倒不是,我在作画时,连想都没想,提起笔来,胡里胡涂就画了出来,事后我还想修饰一下,结果发现几笔写意竟如同是神来之笔,连一点都无法增减,否别就破坏神意了,我平时作画从没有这样快速,也没有这样草率,不过凭心而论,我若刻意求工,画出来的还没有这样自然过,莫非这画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郑净持道:“没有,完全没有,而且太逼肖了,完全是小女的写照,而且比画工画的还像!”
李益也愕然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巧了!”
鲍十一娘道:“就因为太巧了,我们才感到惊奇,才问你是从什么地方临来的?”
李益忙道:“我绝没有对照临本,闺阁之容,怎敢胡乱用来作摹呢……”
郑净持道:“小女从未让人写真,因此我相信公子绝非得自临容;而信手一挥。居然如此神似,这是天意使然,看来公子与小女的事,冥冥之中,早有天成了!”
李益也感到十分愕然,没想到会如此巧合,郑净持肃容道:“我自己把这副图容拿进去给小女,然后带她出来与公子见面,十一妹,你陪公子坐一会儿。”
她告罪捧着团扇子,锦盒都忘了带走,可见这件事对她造成的激动。
等地走后,鲍十一娘才悄悄地是到李益身畔,压低了嗓子:“小妖怪,你的把戏真多。
还不给我从实招来,你到底是从那儿打听来小玉的形貌的?”
李益肃容道:“十一娘,说良心话,我事前根本不知她长得什么样子,这真的是神来之笔!”
鲍十一娘道:“我不信,那有这么巧法?”
李益轻叹一声道:“你不信我也没法子,你昨天中午才告诉我这件事,你是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就算我有心出去打听,也不可能这么快法,何况小玉母女们很少见客,也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无从打听起。”
鲍十一娘相信了,她是个虔信神佛的人,从昨天李益立誓时,那一声疾雷,那一阵劲风,使她已经相信冥冥之中,确是有神明在促成这件事,再加上这幅写容的巧合,也更便她相信姻缘天定这句话了。
沉默很久,她有点落寞,却十分庄严地道:“十郎,我知道你是不信神的,但你不能否认在这桩姻缘中,确有神意在内,良缘天定,你以后要好好地对待小玉!”
在这一刹那间,李益确也有一种庄严神圣的感觉,肃容道:“我会的,我一定矢志相守,绝不有负。”
鲍十一娘轻轻一叹道:“十郎,姻缘天定这四个字在我嘴里说了不知有多少遍,但只有这一次我认识了它的真实性,为了你的事,我昨天就来了,本来我以为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可是到了这儿,小玉问起你的一切,我把好话说完了,她却给了你一个批评……”
李益忙道:“是什么批评?”
“她说你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个要人照顾的孩子,而她却要找一个成熟,可以倚靠的男人。”
李益不禁抽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从来也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十一娘,必然是你把我形容得太不堪了。”
鲍十一娘轻叹道;“我是为了你,当然尽说你的长处,我说你是个文质彬彬,知书识礼,温柔有礼的世家子弟,这难道不对吗?”
李益道:“这些话也许对了郑夫人的脾胃,只有一个做母亲的人才会喜欢这样的男孩子,但是要嫁的不是母亲。”
鲍十一娘道:“可是我以前撮合了许多婚事,这些话也都用过多次,从来都没有碰过钉子。”
李益笑了笑:“因为以前你说亲的对象都是做父母的人,与这次的情形不同,这次你要说的对象与一般的女孩子不同,你应该把我另一些长处说出来。”
鲍十一娘偏着头道:“十郎!我实在找不出另外的长处了,才,貌,品三者俱全,一个男人的优点不外如此……我这个人做媒虽然灶君上天,尽说好事,但我从来不说瞎话,我不能无中生有,把你没有的长处也说出来。”
李益笑了一笑道:“十一娘,我们认识也很久了,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个人有什么缺点。”
鲍十一娘微微一怔,李益道:“你照实说,把你对我的观察,看法说出来,我绝不会生气的。”
鲍十一娘道:“那我就说了,你很狡猾,懂得利用机会,你有野心,你的性格善变,令人捉摸不定,你善于掩饰自己,城府很深,喜怒哀乐,不形之于色,你也很冷静,很少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你善于投机……”
一面说,一面观察李益的表情,奇怪的是李益越听越高兴,到了最后,居然笑了起来道:“对,完全对,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十一娘,真想不到你把我看得这么透澈,在你面前,就像是对着镜子,我简直无法隐藏我自己了。十一娘,你如果把我的这些缺点也说了出来,小玉就不会说我是个孩子,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成人。”
鲍十一娘道:“现在你要我进去告诉她吗?”
李益摇头道:“不必了,我相信她自己已经了解了,因为今天的我,完全不是你说的样子。”
鲍十一娘愕然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李益笑了一笑道:“今天我从佳子的口里问出了很多的事,王妃对她们母女俩嫉恨之深,已经到了愤怒的程度,所以她才要找一个世家子弟作为终身的依托,所以她才不肯作为正室,因为霍王府不许她有个规规矩矩的归宿。绝对不肯让她正式嫁人为妇,尤其是个士人。”
鲍十一娘道:“这个净持姊说过,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李益笑道:“这道理跟你把你的儿子寄籍在族兄的名下是一样的,士子有了出身时,必须要填三代履历,官稍微大一点,连妻家的履历也要详尽填报,以备吏部天官府查核是否可以受诰封,小玉假如嫁为正室,这履历如何填报,要填她是霍王郡主,霍王府将何以处之?”
鲍十一娘点点头,李益又道:“就是嫁为侧室,霍王府也会反对的,所以她一定要找个有清华门第的世家子,族人繁多,必要时可以跟王府碰一碰,不过本人也要有点魄力,才敢担保。不受王府的胁迫,你把我说成个百无一用,胆小畏事的书生,她当然要反对了。”
鲍十一娘吁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净持姊也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呢?”
李益笑笑道:“告诉了你实在话,你还敢为她们撮合吗?如果传出是你做的媒,你在长安也混不下去了!”
鲍十一娘脸现惊色道:“我是真心真意为她们母女着想,她们怎么能害我呢?不行,我要找她们理论去。”
李益把她按住道:“十一娘,你别冲动,连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呢?”
鲍十一娘道:“我不能跟你比,你有个家族撑腰,我只是一个倡女,我惹不起王府。”
李益一笑道:“王府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鲍十一娘道:“可是能叫京兆尹找我的麻烦,驱逐我出境,不让我在长安混下去。”
李益道:“那倒是可能的,不过你也可以收手了。”
鲍十一娘道:“不行,我的儿子还小,要靠我撑下去。”
李益笑一笑:“十一娘,说句老实话,你作成了这件婚事。可以得到多少好处?”
鲍十一娘迟疑了片刻:“净持姊许我二十万钱。”
李益庄容道:“那不算少了,拿着这笔钱,你可以置些田产,勤俭一点,每年至少也有一两万的收入,供你儿子上学是足够的了。”
鲍十一娘道:“怎么够?那小畜牲的花费越来越大!”
李益道:“叫他省一点,我对你的事很关心,自从那次深谈后,我问过太学的学生,也知道你儿子的情形,他的花费实在太大,拚命充阔。”
鲍十一娘道:“我知道,他是为了要人看得起……”
李益道:“连络感情是应该的,但是他离了谱,他除了结伴冶游,还替别人付夜渡资…………”
鲍十一娘低下头来道:“他自己可从不曾夜宿过!”
李益点头道:“这个我也知,我认为他还算有点良心,否则就不能算是个人了。”
鲍十一娘道:“正因为如此,我才甘心为他牺牲。”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你错了,正因为你的职业使他感到自卑。他才拼命去巴结别人,如果你规规矩矩地脱离了娼籍,他就用不到去讨好别人了,十一娘,纸包不住火,你这样下去,反而会害了他,孩子大了,渐渐懂事了,趁着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你收手还来得及,如果一旦被人知道你们真正的关系,你才是澈底毁了他!”
鲍十一娘忙问道:“已经有人知道了吗?”
李益道:“不过太学里都只知他道这个小怪物,小呆瓜,现在他才十五岁,人家以为他不解人事,还可以原谅他,再过两年,人家就会怀疑他的行径,进而追究他的动机,那就很难说了,长安市上的人对刺探隐秘是天才,连宫闱里的秘闻都会泄露出来,何况你们这点事呢?”
鲍十一娘低声饮泣,黯然道:“我也知道道不是办法,前天我给他送钱怯,他就求我别再干下去了,他情愿不进太学,也不愿意接受我这种供养。”
李益道:“他还算是懂事的,不忍伤了你的心,否则他就会自动地辍学了,你慨然一心指望他成人,就不该毁他,拿到钱后,告诉他老实话,我相信他一定会高兴的。”
鲍十一娘想了一下才道:“十郎,我听你的话,从明天起,我就脱籍。十郎!谢谢你提醒我,我究竟是个妇道人家,看事情没有你看得深远!”
李益笑笑道:“十一娘!我也谢谢你,为我找到了这一门好亲事,霍家的钱,除了事关前程我不想动用,因此我无法要她们多给你一点,等我放了差之后,我会设法贴补你的,我不会忘记我们是好朋友。”
鲍十一娘的眼睛有点润湿,哽咽着道:“李益!你是个好人,我对你的看法不够正确…………”
李益道:“不!你的看法很对,我承认我是投机的人,我喜欢用点手段,我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往上爬,一个男人要想成功,必须要懂得这些的。”
鲍十一娘道:“你决心接受这门亲事了?”
李益道:“是的,我今天很隆重地前来。就是决心接受了,就不知道对方是否中意我,因为你把我说得太软弱了,小玉未必会满意的。”
鲍十一娘笑道:“你放心吧,媒婆的话向来只能信个三四分,我这媒婆在长安市上算来总颇有点名气,可信的程度比别人总要多两三分,但这块招牌可在你少爷身上砸了。你表现得完全不像我说的,本来六分好处,在媒人嘴里就变成了十分,可是这次我居然把你的十分好处只说出六七分来,是该砸招牌了,看来今后我不但要把乐坊的摊子收了,连说媒这一行也要收了。”
李益诚恳地说道:“十一娘,我真心劝你一句,以后你确是应该少为别人撮合了,这是最不讨好的差事。美满良缘,人家以为是天作之合,记不起你的好处,撮成怨偶,却全是你的过错,这又是何苦来呢?”
鲍十一娘道:“是的,我也知道三姑六婆,以媒婆最为人不齿。不过,凭心而言,我为人撮合姻缘,一向把良心放在中间,绝不会为了贪几个钱而伤阴德,撮合旷男怨女,也算是积隐功,上天就大概是念我这点好处,才给了我一个好儿子,到现在为止。我总算还没有挨过骂,倒是你们这个姻缘,使我有点悬心。十郎,从昨天回去后,我一直就心神不定,老好像是做了错事似的。”
李益听得有点揪心,微微色变道:“你这是信不过我?”
鲍十一娘道:“不,不是的,本来我担心的是你会负小玉的,可是今天听你一说,我才发现她们母女还有这么多的麻烦,十郎,我倒是劝你慎重考虑一下,是不是会影响你的前程?”
李益的耳朵很尖,一面在听她说话,一面也在注意四周的动静,他听见轻微的鞋履声,到了帘后停止了。知道霍家的人必然在附近偷听他们的说话,于是他一正神色,以微带傲气的态度道:“不,我考虑过了,王府的势力虽大,却未必能威胁到我李君虞,李十郎虽然暂时困顿于仕途,但所好还有一点文名,而来京师后,也结识了一批斯文同道,读书不但为进身,也是为了养志,士人的气节,就是表现在不畏权势上!”
鲍十一娘从没有看见他如此慷概激昂过,一时倒怔住了,良久才轻声道:“这又不是争意气,论气节的事,你想犯得着吗?”
李益一笑道:“我本来也不信有鬼神之说,可是信手作画,无意图容,居然与小玉完全一样,使我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上天已作有意的安排,因此我不作考虑了。”
帘后的履声又悄悄移开,李益在心里暗暗地一笑,他知道刚才那番话,不管是直接也好,间接也好,都会傅到郑净持母女耳中去的,对他与小玉的事也多增一分成功了。
鲍十一娘却不知道李益是在借瑟而歌,看他那份认真的样子,倒是颇感意外,半响后,才轻轻一叹道:“十郎,媒由我作,事定于天,看样子是成定局了!”
这时,郑净持地出来了,背后跟着一个盛装的女郎。
虽然是低着头,还无法看见脸,但是那婀娜的身裁,斜削的双肩,盈盈一握的细腰,已经使李益销魂了。
郑净持含笑道:“李公子,这就是小女小玉。”
小玉盈盈裣衽,轻叫了一声,也就是那一刹那,她抬起了头,给李益作了惊鸿一瞥。
李益整个地呆了,这少女无邪的美,勾去了他的魂魄,使他连礼数都忘了,两眼直直地望着那倩妙的身影,鲍十一娘轻轻地触了他一下,才使他惊觉过来,连忙还了一揖,一向长于言词的他,竟讷讷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对他失魂落魄的神情,郑净持倒是很谅解的微微一笑道:“公子觉得小女可是像画中人?”
这才触发了李益的灵机,连忙道:“是!是的!太像了,先前听夫人说,小侄还以为仅仅是几分神似而已,那知道竟会如此相似,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小侄乍然一见,竟致惊惶而失仪!”
郑净持笑道:“那是怪不得公子的,妾身见到公子赠小女的诗画,也是这个样子。”
回头朝小玉道:“玉儿,你一向对李公子的才华异常激贺,今天正好当面请教一下,你不是说李公子的那首,(开窗风动竹,疑是故人来)最富才华吗?现在已见到了公子本人,你们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了。”李益却有点讪然地道:“那只是遣情之作,不足为论,何况小姐法眼高明,早就看出是套自乐府的华山畿词,提起来倍觉汗颜!”霍小玉抬起了头,似星样的明眸中射出了智慧的光,浅浅一笑道:“公子过谦了,妾身只能说此二诗有神似之处,并没有说公子是抄袭的。”鲍十一娘笑道:“抄也不妨,要诗写得妙,尤胜前人,别人我不清楚,诗仙太白先生的凤凰台,全套自黄鹤楼,可是无人不知凤凰台,几人识得黄鹤楼?就跟巧手绣花一样,虽然照着花样描,但刺出来的花样就此底子好看多了,大家只夸绣工,可没人说花样,花样是死的,绣活了才是只功夫!”
霍小玉笑道:“鲍姨的此喻妙极了,不过用于李公子的那首上却不太妥当,一样明月千种吟,篇篇首首皆不同,李公子那首诗是神来之作,只能说与华山畿词同有所感,却绝对不是诗人的意境,因为风动窗竹两句,比夜相思生动亲切感人多了;公子,妾身说得对不对?”
李益道:“对!对!对极了。司空曙是我最相知的一个朋友,我作那首诗时,完全是抒发自己的感情与思念,根本没想到别的,若不是十一娘昨天提起,我也没想到跟华山畿词有神似之处。”
霍小玉一笑道:“闻风动竹,即有故人之思,由此可见公子是性情中人,不过跟题扇见赠的这首江南词一比,则又逊色多了,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用词,写情,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只是首句,嫁得瞿塘贾,似乎不合题意了,瞿塘不是在西蜀吗?”郑净持笑道:
“谈诗论词,我们可差多了,李公子,你开导她一下,我们就不奉陪了。”
她朝鲍十一娘眨眨眼睛,鲍十一娘会意地笑道:“小妮子是书呆子,一谈起时,就没个完,我们既听不懂,也插不上嘴,坐得更无聊,还是到院子里去看看海棠吧。十郎,你对人中仙,我们去赏花中仙……”
她跟郑净持挽着手走了,李益却卖弄精神,侃侃不绝地道:“江南原指苏杭一带,随扬帝杨广,因慕江南风光,才有凿河游幸扬州之行。可是天宝安史乱后,玄宗皇帝避乱西蜀,随行臣属中,颇不乏南人名士,去国怀乡,每多故园之恩,蜀道虽崎岖,而蜀中风光却不恶,绿树青山,碧水长天,不亚江南,喻物寄情,喻景感怀。每以江南名之,因是之故蜀中方有江南之称,甚且有主宾易局之势,因而令人多以蜀中为江南了。”
霍小玉听得出神,这时忍不住道:“乐府古辞中相和曲中,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我知道这是指江南的风光,可是近人作江南曲,却多有咏蜀中风光的,这个问题一直使我不解,今天幸而遇到了公子,总算是明白了!”
李益笑道:“你是被题意江南曲三个字拘限住了,江南曲不一定是指江南,梁武帝时,把你刚才所引的那一首唱和两曲,改名为江南弄,成为乐府中的一个曲调的规格,因而名江南曲,除前三句,多不用韵,一唱三叹,任意增删,所以古辞江南曲,下面有『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四句,首尾共得七句,而我的江南词只得四句……”
霍小玉的脸一红道:“我只是喜欢诗,喜欢看,喜欢吟,一个人偷偷地唱,却不懂得作法,也没有人教我,问出来的问题愚蠢极了,公子可别见笑。”
李益道:“没有!你问得没有错,至少刚才那个问题非常得体,因为江南原有两处,何况我词中有瞿塘二字,明为西蜀,何得称为江南,是应该提出一问的,比那些不学无术的伧夫高明多了。有一次我应一位父执辈的召饮,他明明不懂,却偏喜欢大发议论,他说古人命题,简直狗屁不通,清商平论曲中『长歌行』,只得十句五十字,而曹操的歌行,却近百言,问我是什么意思。”
霍小玉不禁莞尔道:“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李益笑道:“我怎么回答呢?当时客人很多,我不好意思说他没读过乐师,只能说长歌行每句五言,短歌行每句四言,可能以每句的字言分长短吧!”
霍小玉道:“居然替他找出了理由,亏得你博学多智,才能想得出这个答案。”
李益一叹道:“可笑是这位老太爷竟把我的答案,当作了他自己的发现,逢人夸道。居然会有人跟着附和,奉承他为诗学先进,乐府名家,可见诗人好诗,只走附庸风雅而已,真正懂诗的,又有几个!”
霍小玉忽然笑道:“李公子,你送我的这首江南词,是你自己的创意呢?还是从别人那儿翻出来的?”
李益闻言一怔,知道又跟别人的作品犯了雷同了,乃笑笑道:“你找出我风动窗竹的曲名,我就考考你。”
他不得不如此说,因为乐府诗始自漠武帝刘彻设置乐府后,以专人搜集诗书,乐以音律,后世拟制者日众,不入乐者,创制模拟,多人篇中,混淆复杂,除了一些名家作品,流传称道为众所周知外其余的就很难说了,谁都不敢说每篇都读过。霍小玉既然有此一问,必然也有所本,刚讥评过别人,如果被她找出前人的作品中意境雷同的,这个人就丢大了。
霍小玉却不知道他的用意,笑着道:“我就知道你是在考我,幸亏我刚好读过,你是从晋人无名氏的长干曲里引申出来的,就是列在杂曲里,也难不倒我!”
于是她以曼妙的声音低吟道:“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摇。妾身扬夜住。便弄广陵潮。”
清吟已毕,李益却呆住了,他的确试过这一首,只是早就忘了,“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
是他最得意约两句杰作,没想到弄潮之典,早就被人用过了。
霍小玉吟完后,见他发呆,不禁讶然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记错了?”
李益从沉思中惊觉过来,连忙道:“不,你吟得一字不差,小玉,我真佩服你。这么偏僻的章篇居然会被你找了出来,无怪乎十一娘说你是书呆子,以后我要把我的诗稿整个拿出来。请你审核一遍看看那些是跟人家意境相似的,我要全部都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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