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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狐山

霍东野很配合地再直起身来看了看,灯罩,很干净;灯泡,很明亮;其他,都没有。

现实生活就是这么立竿见影的简单。

于是他跳下叠起来的第二张椅子,站在第一张椅子面上,然后把第二张椅子拿起来,弯腰准备放下去。此时他的姿势是屁股朝天,圆圆的,正对灯罩。

有一种很不对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屁股一样。

色迷迷的。

这感觉太强烈而逼真了,真得霍东野忍不住扔下椅子,直起身来大叫了一声。然后,一阵瞬息间不知从何而来、咆哮着的巨大气流迅速控制住了整个局势,形成巨大漩涡,将霍东野一把卷起。他身不由己,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灯罩,脚后面跟着叶宅拼命挣扎的身体,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那阵气流沛然莫能御,转眼将两个大活人连塞带扯裹进了灯里面,搅了两下,他们便消失了。

叶宅那时候想的是:“娘西皮,空间通道是这么走的么!连个按钮都没有!”

被卷在强大漩涡之中的感觉相当痛苦,其程度大致等同于某一次叶宅遭遇到一群不明身份人士的麻袋罩头围殴,而且拳拳打在胸口。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在天旋地转中窒息而亡的时候,身旁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将他们两个漏了出去。

漏在一片草地上,如茵草地,无限优美,如童话书中一般翠绿,细嫩,柔软。

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分别矗立着一所小房子,其中有一栋,是哥特式的。

霍东野和叶宅面面相觑,这一次谁都没有心思赞叹风景。

所谓的空间通道,就算不通往月球,也总该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吧?比如说,伦敦什么的。只是从屋子里面弹出到屋子外面,会不会太不敬业了一点啊?

不过,说起来现在不是计较敬业问题的时候,而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叶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飞机上天时,似乎是下午四点左右,按道理,现在应该到晚上了吧。但灿烂得坚定不移的太阳丝毫没有让位给夜色的意思。而且手机屏幕上什么都没有,信号,没有;时间显示,没有;电,有的,所以屏幕明亮,但仅此而已。

这个地方,是没有时间存在的吗?

他们回到房子里,在灯罩下摆出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进行二次确认。这一次叶宅学乖了,躲得远远的,目送着霍东野“呼啦”一声倒栽进灯罩里,过一会儿明显一瘸一拐推门而入,晃晃脑袋:“不行。”

叶宅终于意识到情形不妙,人生全部问题绕回一个旧起点:“啊?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他慌慌张张奔出门,再绕着草地跑一圈,回来以后脸色已经不是白那么简单了,根本是死了一半:“我刚刚发现,那三栋房子根本进不去,是虚的,人可以穿过去的。”

屋子里的金色光芒悠然自得地照耀着,皮肤似乎都要被染黄了,他们两个傻瓜一样站在死寂的房屋中,如果这时候德州链锯杀人狂出现的话,叶宅多半会高兴得扑上去大喊干爹。

沉默了足足十分钟,霍东野活动了一下脖子,这好像是他固定的一个习惯,在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之前,要把身上的肌肉唤醒。

“你刚刚说,有一个地方写着此处有门。”

叶宅的视线转向西北角墙壁,那里有一个半隐蔽式的金色壁炉,壁炉前摆了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椅子,椅子旁边甚至还放了拖鞋。

有人会随时回家,坐下,换拖鞋吗?

“嗯,此处有门,后面写着推开就死哦。”

霍东野环顾了一下左右,那种毫无缝隙的凝滞静静环绕四周,比什么都可怕。

比死亡更可怕。

他点点头:“我要去推了,你怎么样?”

叶宅愣了一下,然后飞快跑到栗子漆皮箱旁边把全部吃的都带上,放到他随身的背包里,很有露营经验的样子,说:“嗯,要准备充分。”

霍东野笑了,到壁炉旁边,对着据叶宅说飞舞着银色贴士的墙壁伸出手。掌心下传来微妙的空虚感,仿佛墙壁是活的,在颤抖着。轻轻一推,仿佛早有准备的漆黑的圆形拱门缓缓出现,如同无形的圆规正作业着。

纯粹的黑覆盖了原来的金色墙纸,光线在那圆的平面上折戟沉沙,丝毫透不进去。

里面隐约有流淌的音乐,音调阴暗而诡异,如湿润阴暗处蠕虫爬行一般的黏滞质地,听在耳朵里有无法形容的冰冷。

叶宅跟在霍东野身后,不自禁地双腿发软。霍东野挽起袖子,把身上的背包紧了紧,回头问他:“进去吗?”

他哀号起来:“不要问我的意见,我没有意见啦。”

“那么,进去了。”

霍东野冲了进去,脑袋微微前倾。

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想要先看见,就算迎面而来是死神的狰狞脸孔,也好过迷蒙中被未知的力量攫杀。

视线有短暂的迷乱,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下意识地一拉叶宅,后者“呼呼呼呼”的,整个人都在喘息。暂时什么都没有,只是像走进了一个空荡而黑暗的房间,要等待视力恢复。

霍东野问叶宅:“怎么喘成这样?很害怕吗?”

叶宅勉强吞下一口口水,很诧异:“什么?没人捂你的嘴吗?kao,捂得死死的,我刚刚好像马上就要死掉了。”声音打着颤,任谁都知道他怕得要死。

“捂嘴?没有,说起来你与我亦步亦趋,怎么有人捂你的嘴我却不知道?”

叶宅抖起来:“除非,除非那不是人咯。”

此时一点微妙的烛光在四个角落燃亮,寻光望去,看到无数的萤火虫滚成团浮游于空中,密密麻麻中宛然组成鲜明可见的五官,眼睛闭上,嘴巴张开,时而成形,时而分散。

借着那烛光,他们看到自己处身于一个圆厅的中心,地面泛着冷冷冰泽,有白色雾气缓缓上升。圆厅正对他们的墙面上半开着一扇黑色的门,大小容一人进入,半掩着。但最吸引眼球的,是蹲在两扇门之间的东西。

黑色的獒。

大如猛虎,骨骼在毫无光泽的皮肤下直愣愣突出来,萤火虫的光芒照耀下,泠泠然带金属质感。趴着,四腿纤细极长,似乎有点僵硬,直端端的毫无关节弯曲。爪子倒是卖相平和,不见锋芒。

但这一切都不是视线的焦点,真正的焦点是——它有七个头。

从一条与身体比例大不协调的粗壮脖子上所分化出的七个头,有着一模一样的形态,紧紧地互相挨挤着。锐利的绿色眼睛狭长如针,看在人身上也带来针刺一般的疼痛感。七对眼睛轮流注视着霍东野和叶宅,猛然间它呜咽一声,亮出牙。

深红色的牙,峥嵘尖锐,上面有血色液体缓缓滴落,带着腐败气息的低沉声音“隆隆”滚出七个咽喉,此起彼伏地问道:“谁?”

是人的语言,发音极为古怪,但确凿无误是在发问。

叶宅打了个寒噤,向霍东野走近两步,悄悄说:“呃,我们,是在做梦吧?这么单机游戏打怪的场面,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吧。”

仿佛是为了回应如此不敬的质疑,七头獒嘶吼起来,带血的舌尖一齐冲出嘴角,在空中“咝咝”弹跳。深红色液体一滴滴掉落地面,“嗞嗞”冒出深度腐蚀的烟。一大串似乎是语言音节的“呼噜呼噜”响彻半空,雷声般炸开,对耳膜的压迫前所未有。

霍东野努力保持冷静,但手指尖还是发凉,他以抓住救命稻草的姿态瞪着叶宅:“能看到什么线索吗?像银白色注解之类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不是人畜无害的?”

叶宅说:“你,你,开……开玩……玩笑吧?”直接已经吓结巴了。

他把自己抱紧,簌簌发抖,一面拼命睁大眼睛,从昏黄的萤火虫之光中对准七头獒猛看,最后绝望地摇摇头:“啥都看不到,不过,他好像在说什么啊。”

叶宅侧耳倾听,太阳穴两侧的青筋突突跳动,集中精力的程度直爆历史最高峰。霍东野担心地看着他难看之极的脸色,觉得就算他立马摔在地上开始说遗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漫长的一分钟在七头獒充斥血腥味的呼噜声中过去。

叶宅梦呓般开口:“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首好诗念完,七头獒立刻就平静下来了。对于双方沟通的顺畅它似乎相当满意,于是脊背软下去,重新趴在地上,唯独头颅仍旧高昂,炯炯有神的绿眼鬼火一般莹莹燃烧,整整十四只。

霍东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它在这里剪径?”打量一下四周环境,忍不住要心生怜悯——难怪你那么瘦啊朋友,你根本是在一个错误的地方从事了一个错误的行业,请问当时给你做职业顾问的人还健在吗?

他在滥发同情,叶宅就很务实地开始翻自己的包,一样样家当摸出来摆在七头獒面前。

ipad,第四代耶,可以两面拍照,处理器超级强大耶!没反应,看来是非主流,对苹果产品没兴趣。

钱包,里面有不少钞票,面额很大,票面很新的。“我去年的压岁钱啊。”叶宅这么嘀咕着,心情很复杂。还有从叶老头那里抢过来的天文额度信用卡。但七头獒对孔方兄也没有兴趣。

几件换洗衣服,不乏名牌。这一次人家干脆偏过头,冷漠程度不言而喻。也是,这种环境里,名牌连坨屎都不如,不得已的时候屎还能当狗粮哪。

他最后没奈何,摸出刚刚在哥特房子里找到的那些干果包,解开,一颗颗摸出来送到七头獒面前,嘴里循循善诱:“喂,这个能吃的,应该可以了吧?你在这里好像伙食很缺乏的样子,这个应该很有营养的哦,来吧,吃一颗吧。”绝对是不惜昧着良心地还用上了“乖狗”的称呼。

霍东野在旁看着他手心里放着风干的金黄色栗子,对着七头獒伸过去,越来越近。这时候胸口有一种奇特的刺疼感传来,他低头一看,t恤衫上无端端冒出一个被烧过的洞,有一圈绿色的荧光刚刚移开。循着荧光生发的方向看去,看到七头獒抬起爪子,好整以暇摩擦着自己的脸——这工作量其实不小啊。

那光线从它爪子中间泛出,时隐时现。慢慢移动到叶宅的额头上,正在那里形成一个奇异的标志,像是弹靶的中心。

霍东野心里一动,猛然大叫着急速扑向叶宅:“小心!”

几乎同时,七头獒爆起,身体在空中膨胀了至少三倍,七个凶狠的脑袋齐齐将利齿伸出,向叶宅的上半身奔袭而去。它沉重地压在了叶宅身上,爪子探出,弹簧刀似的还“咔啦”响了一声,按住他的喉咙,指甲锋锐如刀切入两侧皮肤,鲜血流出。七头獒的第一个头低下,精确地咬向叶宅的咽喉,深红色唾液滴在他皮肤上,烧出一个一个烟头烫出来似的印子。

叶宅被吓得一声都没有出,恐惧牢牢捏住了他的心脏,让它跳都不能跳,他所做出的唯一像是反抗的动作,就是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目击即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惨剧。

这时候霍东野拍马赶到,先是将七头獒撞了一个跟头,再抓住叶宅双腿,从七头獒的牙齿底下活生生拖走了他。

猛兽的利爪始终不甘心地死死按在猎物身上,一路撕拉过去,但最后它在拔河中败下阵来。

七头獒没有立刻发动下一步攻击的意思,退回到黑色门旁边,舌头在嘴角转圈,眼睛再次眯起,上下打量着霍东野。

他拍打着叶宅的脸:“喂,你还好吧?喂喂喂!”

叶宅终于缓过劲来,咳嗽两声,抬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说:“不要打脸好吧谢谢。”继续咳着翻身起来,坐在地上大喘气,脖子两侧的伤口竟然飞快地结痂了,流出的鲜血将两肩染色,配上被抓被烧的痕迹,活脱脱像是哥斯拉袭击后的幸存者。

“你不是通灵吗,为什么不知道它要咬你?”霍东野抱着学术的态度发问,没有想到这样子说很像是在反讽。

叶宅打起精神横他一眼:“我一直在听这只死狗讲什么好不好,它说要买路财而已啊,我怎么估得到买路财居然是老子的脑袋。”

霍东野很诚实地摇摇头:“你的通灵能力真的有点水。”

叶宅不服气,指指七头獒:“我对着它还能通这么一下你就该偷笑了朋友,我……”

被什么吸引住了似的,他转头盯着七头獒,而后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怎么了?”

“这只死狗说,我们两个只能过去一个,另一个就是买路财啊。”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七头獒忽然“咔啦咔啦”摇起头来,头骨与头骨之间相互摩擦,比指甲在黑板上刮动难听一百万倍。

叶宅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体往下出溜,缩成一团,口齿不清地说:“好冷。”

瞬时之间,周围变得真的非常冷。一直从地面升起的雾气,本来是毫没有特色的存在,突然却极寒彻骨,且有实质一般将他们渐渐包围起来,缓慢而有耐心,不断在身体周围盘旋,像蜂群寻找花蕊。

霍东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耳朵,摸到一种如同玻璃般硬脆的感觉,脚木木的,已经不大方便挪动了。

七头獒轻灵地从地面起身,围绕着霍东野和叶宅走了一圈。它的口水流得越来越汹涌澎湃,一路滴过去,围着两个人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深红色圈,血光在圈上明灭,仿佛使寒气更加尖锐。

叶宅苦笑:“喂,死鬼狗,打不过就玩法术,这样子很没有骨气哦。”

霍东野冷得邪门,满身的力量都被封堵在发硬的皮肤里,有一种很快要变成冰冻木乃伊的糟糕感觉,他看到叶宅的笑容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是不是被吓疯了,还笑?”

叶宅笑是有理由的:“你去我家,听到我ipod里面录的是什么没?”

霍东野还真的想了想,除了一些古古怪怪的杂音,没想起自己听到了什么歌,再说这会儿来交流音乐欣赏心得仿佛颇不妥吧?难道是想攒一点好学生的人品等一下和阎王讲价么?放心吧,你下辈子绝不会更难看一点的。

叶宅摇摇头:“真没听到?没耳福吧你。”

他打着风吹杨柳似的大摆子,口齿不清抖抖索索念叨说:“住鱼来滴,住鱼,大幕发屎的注,黑幕发。”

霍东野一面同情地看着这位同学,这可怜见的真是先天不足后天没补,遇上点事儿不是口吃就是呓语,缺啥呢这算?

但是叶宅突然大吼了起来,这几个字倒是字正腔圆:“黑魔法咒语,火动冲天,烧烧烧你娘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啊啊啊”可不是单纯作为语气助词存在而已,事实上火动冲天四个字从他嘴边一吐出,叶宅就跟有鬼上身一样一跃而起,身形自然而然蹲成标准马步,双手结成一种不可思议的麻花形,满脸飞红青筋暴涨,连耳朵都在极短时间内烧成半透明状。如此亢奋中,他放开嗓子歇斯底里念出一串鬼都说不出的怪异音节,霍东野正要叹口气说“省省吧,那只是狗应该不吃虚张声势那一套啊”,就看到满天赤焰飞舞。

满天赤焰飞舞,如一万只二踢脚同时蹿上这方寸之地,还到处乱窜。

大热,如赤道狂热。

寒冷,且就此说离别。

他们两个满头满身,缓缓流下融化的水,那正在凝结而肉眼不见的冰丧失继续的动力,颓然打湿他们的衣服。霍东野觉得血液流动比平常更快,筋骨炙热,可以尽全力舒展开来,尽管冰火两重天折转太快,有点打摆子般的不适感,但他的力量已经回来。

成千上万的火花咻咻有声,朵朵眼明手快,雨点般朝七头獒落下。猛兽被烫得点点吃痛,精赤肌体上不断冒出燎泡,大怒,在原地不断回旋,试图啮咬,却找不到对象。但它是一只相当有智慧的野兽,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真正的敌人是叶宅。

它折转头,步点如飞,扑向叶宅。

这一次意在反击,势头更为狰狞,但它飞起半空的姿态只凶猛了一秒,便遭遇沙包大、威力如雷霆的拳头。

霍东野的拳头。

秦准回到家,已经接近午夜。

他住在海德公园附近一栋公寓楼里,房间不大,但足够满足需要。

所谓的需要就是:有床睡觉,有浴缸洗澡,厨房里放着微波炉可以煮一碗面。

他其实不大需要吃东西,一碗面是带给心灵的慰藉,而不是肠胃的填充。

公寓楼大堂值班的服务生如常对他点头致意,但并不认为自己会得到回应,果然秦准只是冷漠地穿过去,在电梯面前停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要等电梯。

明明在瞬息之间可以到达目的地,无论那目的地是天涯海角还是水远山长。

却要浪费时间在那些无用无谓毫无意义的东西上。

秦准怀念童年时经历过的那辽阔无垠的山野,与风雨雷电宛然一体的自由岁月。

为什么再也不能回去?

这个问题,父亲从未正面回答。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

门打开,里面蹲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狐狸。

乌黑到能够将眼神都吸进去再也拔不出来的皮毛,光彩熠熠。它卧在自己的尾巴当中,偏着头,看外面。那双眼睛犹如暗夜的星辰,那么纯净,那么清澈。

看到秦准,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狐狸的笑意。

秦准走进去,弯腰抱起它:“哥哥,我说过我会准时回来的,你不用来接我。”

抚摸着小狐狸的头,他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软软地靠在电梯扶手上,指示灯一层一层过去。

默然无话,很快到家,秦准推开门走进去,满天满地都是垫子,柔软多色的毛绒垫子,将几乎空无一物的客厅点缀得像个儿童枕头大战游乐场。窗台下有一个几乎占据半扇墙的巨大水晶钵,里面几条形态颜色各异的古怪鱼类正悠然游弋。

小狐狸从他手中一跃而起,从玄关旁的鞋柜里叼出一双拖鞋,叼到秦准的脚下。

他一边换鞋一边絮叨:“哥哥,我不是小孩子啦,我会换鞋的。”

换完还是把小狐狸抱起来,在客厅中央最大那个垫子上坐下。

一人一狐靠着,窗外有微弱的星光。

不说话,静静风声过耳,忽然淅淅沥沥的,又下雨了。

英伦的七月,如早春江南一般无边丝雨细如愁,只是更凝练,更含蓄,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里,看tmd不懂。

缓过一口气来,秦准开始汇报工作。

“这次挺顺利的,我成功突入了爹的秘藏室,如你所说,找到了十几个秘辛之箱。最上面两个箱子我翻过了,没有看到你要的那个人的文件,不过东西真的很多,是我看漏了也不一定。本来想一股脑儿搬回来的,不过爹突然冒出来了,很奇怪,他没有多问我一句话,只是叫我带美美走。”

小狐狸专心听着,毛茸茸的脸上不容易让人看出表情。

秦准叹了口气:“哥哥,那个什么霍严,借了你很多钱吗?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他?”

他折着手指:“前年三月,去年五月、八月,今年一月,不算我这次,你自己都去过秘藏室四次了,就是盯着那谁去的啊?为什么?”

问题沉甸甸地从空中坠落到地面,没有带来任何回应,他凝视着小狐狸的眼睛,然后又叹了口气:“好啦,我知道你会说,长大你就知道了。”禁不住腹诽:“我已经相当大了啊。”

伸个懒腰,秦准往后倒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幽幽的灯,不知道想什么,良久忽然说:“哥哥,我想回狐山。”

“在狐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对吗?”

“你在那儿待的时间比我长,你不想念那儿吗?”

“想在金色旱莲下坐着,和哥哥一起坐在那里,娘给我们讲怎么样听到人心深处的声音。”

“我从来听不到,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总之,不想在人间了,想回去。”

秦准这样说着。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每一句话,都只愿意在它面前说出来而已,因为就算不说,它也会知道,一清二楚,如看生长在掌心的纹路。

小狐狸很专心地听着,在某个点子上忽然跃起来,三跳两跳冲到玄关那里,俯下身从秦准的背包里拱出一个imac pro。它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电脑,再抬起头时变了脸,严肃中隐含责备——这么七情上脸的野兽可真不多。

秦准立刻就窘了:“哎呀,又被你发现了,我马上做马上做。”

过去拿过电脑,放在膝盖上,运指如飞——他开始写作业。

真正想回狐山的原因,是不愿意在人间写作业,尽管拼命隐藏这个念头,还是被抓了个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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