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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狐山

霍东野和叶宅乘坐的直升机,在离开东波城领空大约半小时后坠毁。

漆成橙黄色加黑色条纹,明明外形酷似一只蜜蜂的sc-76,在空中上演了狼狈的东突西窜, cosplay无头苍蝇简直惟妙惟肖,数个回合之后实在回天无力,颓然屁股朝天,如流星般坠落,一头扎进大地母亲的怀抱。好在机品尚可,没有累及无辜,落点精准地选择了一处私家山场,把七月正成熟的野生龙眼林砸了个稀烂,浓烟滚滚之中直升机挣扎了两下,居然就歇菜了,没爆炸。

在直升机义无反顾坠落之前,从机舱里蹿出一大坨东西。倘若有人手持望远镜恰巧看到,就会发现那坨东西的主要构成部分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小朋友,他身上挂了降落伞,半开半不开,双手正徒劳地在空中乱挠,至于身下,呃,则挂了另一个惊慌失措的小朋友。

不用说,这两位小朋友就是霍东野和叶宅了,他们俩从百叶大厦屋顶起飞,踌躇满志上了天,一路向西,虽然没有地图,倒也勇往直前不曾犹豫。看着叶宅操作熟练的样子,本来心里没底的霍东野感到十分欣慰:“你牛啊,还会开飞机。”

叶宅瞪大他左边的眼睛望过来:“谁说我会开飞机的?”

霍东野把视线投向他正在忙碌操作飞行台的双手,认为这个问题有事实为证,不需要亲自回答。

“嗐,我不会开,我是在感应呢,直觉告诉我应该摸哪儿,我就摸哪儿,使多大劲儿摸,我就照办呗。”

这就更牛了,人家开飞机还得老老实实去学,怎么也要上几节课嘛,你倒好,直接蹲那儿感应上了,不去竞争宇航员亏了点儿吧你?

叶宅一晃脑袋:“哪里,感应是有局限性的。”

他说完这句,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仪表板,盯了大概半分钟之后转过头来看着霍东野,说:“你想不想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的感应会完全行不通吗?”

答案是:飞机没油的时候。

“喂,你是在讲冷笑话吗,你丫能把《飞机操作手册》都整个感应出来,为啥上飞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里头没油啊?”

叶宅百忙之中抽空耸了耸肩,表示对此无言以对,这时发动机停转,直升机重量不均匀没法在空中滑翔,大头开始朝下。霍东野探出机舱四下看看,浩宇无遮,长风飒飒,刮过耳朵感觉跟刀子似的,顿时眼前一黑,转头刚要跟叶宅交流一下自己的惊恐之情,发现人家雷厉风行地把降落伞包都背好了,迎着霍东野错愕的神情还羞赧地说:“耶,只有一个。”

霍东野当机立断,一个虎扑冲将过去死死抱住叶宅那条小蛮腰,今天生同飞,死同掉,拼了!

拼了的结果很简单,降落伞没扛住,他们摔下来了。摔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脑袋嗡嗡嗡直响,骨头到处都疼,那些不争气的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在肚子里面叽里咕噜乱抽搐,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没死,也没重伤。叶宅率先回过神,一骨碌爬起来大叫一声:“这是哪里?”

这是,好像是,一个广场。

一个修在山顶上的广场。

上见青天,极高极远,和别处所见的天似乎都很不像,那种蓝色纯粹,阴郁而深沉,没有一丝多余的点缀。广场不大,四四方方的,正中心有一根竖起来的石柱,两人合抱粗,四五人叠罗汉那么高,青色石头铺地,每一块都有数米见方,地面光滑如镜,能照人面,毛孔毕现。

三面都是悬崖,唯一一条路在西面,往下延伸了一截之后,很突兀地就消失了。路两侧又是峭谷如穴,山崖间不见植被,只有浓厚雾气缭绕,无从见底。偶有模模糊糊的鸟影从中穿梭来回,硕大无比,那羽翼的阴影恍惚能将一整个山顶都承托而起,但无论如何,那只鸟似乎只热爱在掩护下活动,不见真容。

除了风声呼啸不息,四周极为安静,极目而望,啥也没有,天地间好像空空荡荡的全被什么洗白了,就留下这么光秃秃的一座山峰。

霍东野和叶宅拖着好像散了架但又勉强可以用的身子,围着广场走了一圈,还爬到石柱顶上瞧了下,那上面是个深深的陷阱,活像一口锅。

此外别无其他,连青苔都不长,令人甚觉纳闷。

“我们怎么会掉到这里的?这是哪儿啊?飞机当时往什么方向开来着?”

“西边吧?我不知道啊,是你上去就开的。”

“开倒是我开的,但我其实不知道往哪儿开啊,你也不和我确认一下。”

面对霍东野差不多可以拿来切西瓜的锐利目光,叶宅识趣地闭上了嘴,再次围着广场兜了一圈,最后两人颓废地在西边小路入口前停了下来,战战兢兢一看,叶宅立马腿肚子转筋:“妈呀,难道老天爷让我从天上摔下来不死,就是要留着从这儿再摔一次吗?”

霍东野不答,尝试着一步步往下走,大约走了七八米就下不去脚了,他呆了半天又吭哧吭哧爬回来了。叶宅缩头缩脑地站在那儿打望,见状忙问:“什么情况?”

“下面差不多就是个直角,而且窄得兔子都只能一次过一只。”

叶宅倒抽一口凉气,拼命抓自己头发,抓得头皮屑雪白地四下飞扬,落在青石面上格外打眼,算是给这阴郁的广场增添了一点别样的装饰,嘴里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围着广场又跑了一圈,最后垂头丧气走回来,看到霍东野压腿,拉撑双手,下蹲,正倍有精神头地在活动身子骨,全身上下的关节筋腱统统过了一遍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

一阵不祥的预感顿时紧紧揪住了叶宅的心,他本能地退后两步,警惕地说:“你要干吗?”

霍东野深呼吸,然后说:“看看身上哪儿伤着了没。”

“然后呢?”

“然后爬下去咯,不然呢?”

叶宅顿时精神大为紧张,像只兔子一样蹦跶起来:“那我呢,那我怎么办啊?”

霍东野拍拍自己的肩膀:“爬上来。”

叶宅立马开始摇头,跟抽风似的,所谓情急智生,他忽然灵机一动,激动得都哆嗦了,大声说:“喂,其实咱们在山顶上打个110不行吗?”

“完全没信号,我看过手机了。”

“那……我爸过几天找不着我应该会报警吧。”

霍东野犹豫了大概五秒钟,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我要下去。”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我饿了!”

仰天长啸一声,他张开双臂表示自己的强烈情绪:“我从今天早上起,除了一块巧克力,啥也没吃过!”

被霍东野强硬的态度所震慑,叶宅跑去广场中心蹲了半小时苦苦做心理斗争,之后他终于决定勇敢面对“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而唯一的这条老子自己也没办法走,何况我也很饿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抖抖索索爬上霍东野的背,两条麻藤一般瘦弱的胳膊紧紧缠住人家的脖子,要不是霍东野立即抗议,眼看就要把人家掐出白沫子来,一面还在絮絮叨叨:“你真的可以吗?你真的不是活腻了上这儿来自我了断吗?我们俩就是普通同学而已,为什么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这么一连串惨绝人寰的哀叫,是因为霍东野一步蹿下了窄路,第二步则直接踏空,面对大幅度下折、毫无攀附的悬崖笔直下落。大风呼呼,叶宅的脑袋被自己的上衣一股脑儿罩住,眼前黑的,脑子蒙的,手是不敢松的,只好放纵自己的声带尽情发泄,足足“啊”了好像一个世纪之后,他感觉霍东野定了下来,嘀咕了一声:“这么硬?”

叶宅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等着t恤缓缓从头上翻下去,重见光明,第一眼就瞥到底下足有十八层地狱那么深的山谷,忍不住一哆嗦。他还是趴在霍东野身上,而霍东野趴在悬崖壁上,和平常的悬崖壁不一样,此处方圆一百米之内,既没有坑坑洼洼,也没有花花草草,总而言之,根本不提供任何着力点。

那么霍东野为什么能趴住呢?

因为他的双手十根手指,都紧紧地陷入了石壁当中。

从后面叶宅看不到霍东野什么表情,但从他手指缝隙间流出来的涓涓血流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叶宅大气都不敢喘,一动不动趴着,大概静止了十秒之后,霍东野说:“你抱紧我。”接着双手一松,两人身体再度下坠,叶宅好像被人切了喉咙那样短促而尖锐地狂叫一声,而后死命咬着舌头把更多的哽咽忍了下来。

这一次的下坠距离大概是五十米左右,霍东野已经糊满鲜血的手指在空中伸出,戳向石壁,执拗地充当了另一次支撑点。他们的身体狠狠摔在岩壁上,还弹了两下,霍东野一声没吭,倒是叶宅鬼哭狼嚎了好一会儿。

他们的脚底已经非常接近山谷中萦绕的烟雾。

叶宅死命抓紧霍东野,心理压力太大,眼泪花在眼角一直打转。霍东野身体尽量贴近岩壁,用脚尖撑住分散手上的重量,牙缝里一直嘶嘶吸气,鲜血流到手腕上而后滴落,在岩壁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红色线条,纵横交错,如同随意涂鸦。老实说,还蛮好看的。

叶宅忍不住出声:“你看你看你看,我就说在上面等人来救啦,叫你不听,叫你不听。”

霍东野动了动肩膀,看样子准备再一次下坠,一面很酷地说:“等,不是我的风格。”

叶宅有气没力地说:“那您的风格是啥,身残志坚吗?”

他觉得自己完全要崩溃了,要是不把脑袋耷拉下来休息一下,就会产生放开双手听天由命这种没有进取心的念头。刚一偏头,他的眼光就定在十数米开外的岩壁上——那里有一道黑色裂缝,细如一线已然愈合良久的伤口,极易被忽略。但吸引叶宅注意它的并非外形,有光在那边,缓缓流动,随着那光线一直深入岩壁。

“里面别有洞天喔。”好像有声音在脑子里这样充当导游。

“谁啊,这么随便就跑人家脑子里来,门都不敲。”叶宅嘀咕着,拍拍霍东野,后者正在屈身,手指慢慢从岩壁中抽出来。

“往我们的八点钟方向去吧,直线大概十五米,能斜着掉下去吗?”

霍东野拼命斜睨他,眼珠子都要冲破眼角了:“给个理由。”

“那里好像有个口子可以爬进去。”

“爬进去干吗?”

“干吗都好,比掉在谷底喂虫子好。”

霍东野考虑了大概两秒,心事重重地说:“你确定吗?”

叶宅咬咬牙,说:“确定。”

他没想到霍东野坐言起行到这个份上,确定两个字刚从声带那儿扑出来,都还没得及安全落地,人家就像正宗的人猿泰山一样右脚猛蹬,往左边跳将过去。振幅太大,害得叶宅又“啊啊啊啊”死去活来一回——什么出息!

但是脑子里那个声音没有骗他。看起来只是一条狭窄的缝隙,但透过缝隙,却看到一片璀璨光明,岩壁后别有洞天,也许此处可以突破。霍东野不顾自己手指都要断掉了,将眼睛结结实实贴在上面猛看,嘴里喃喃说:“好亮,是不是有植物,绿的。”

叶宅想象力发达,立刻头皮发麻:“会不会是成了精的丧尸,身体上长满了绿毛?”

“也可能是个水族馆,里面躺着一大群睡了八百年的绿毛龟嘛。”

“绿毛龟还蛮值钱的。哎,我们不要胡扯了,想想怎么进去吧,再扯我就要跟老爸要钱帮你装假手了。”

“你抱紧我。”

这四个字现在对叶宅来说是超级禁断的诅咒,一听就心里发紧,喉头发甜。他上下看看霍东野趴在岩壁上的姿势,跟一只大青蛙没啥两样,青蛙还比他爽,不用背上驮个人。

“你准备干啥啊?”

霍东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一头向岩壁撞了过去。

在那石破天惊的瞬间,叶宅真真切切听到了安魂曲那哀伤的旋律“轰隆隆”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啊哦”了一声,就准备闭目安息。

就在此刻,面前豁然开朗。行到绝境之时,豁然开朗是多么美丽的一个词。

霍东野一头之威,将岩壁堪堪撞开一个约莫两尺见方的大洞,两人就顺着那前冲的力量,美好地跌进了洞里。

阳光普照。

叶宅从霍东野身上摔了出去,一个前滚翻摔成仰面朝天,看到漫天阳光普照,几乎难以睁眼。

他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山顶上没太阳,这里却有?

第二个念头是:为毛我要想这么没营养的问题?

第三个念头是:不知道霍东野死了没有。

然后他才算是真正缓过气,大叫起来:“霍东野,霍东野!”

从右下方传来瓮声瓮气的回答:“嗯。”循声望去,霍东野四仰八叉躺在那里,双眼圆瞪,脑门仍然光洁,青春痘都没一颗,显而易见在与石壁的pk中完胜,丰功伟绩一桩,实在应该拉上一面国旗绕场致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出声,因为被震住了。

他们现在所躺的地方,是一块无限优美的草地。像彩色童话书中所描写的一般,翠绿、细嫩、柔软、界面友好没有虫子和真菌,躺上去有一种豌豆公主终于睡到一张好床的感觉,所以谁也不想起来。

这块草地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分别矗立着一所小房子。每一栋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外观、色彩以及建筑风格,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漂亮。

太漂亮了!

叶宅趴在草地上痴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分钟内揉了差不多八十次眼睛,然后他跳起来,飞快地围着草地跑了一圈,速度之快令人简直要忽略他的体格。在每栋房子面前逡巡数秒便离开后,他终于在最北边的房子前面实现了自己追寻的夙愿,大喊起来:“没锁门,这个没锁门!”

这句话还不足以提供给霍东野行动的力量,刚才那一撞在力量上虽算游刃有余,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现在脑袋里面还“呼啦啦”有回音,跟刮雪风似的。紧接着叶宅提供的信息就很有吸引力了,他喊完后一头冲进了人家没锁门的房子,又冲出来,声嘶力竭地欢呼:“有吃的!有吃的!!!”

就像一道闪电,或者一只疯牛,霍东野小宇宙爆发,不顾自己跑起来还有点偏偏倒,立马发动“噌噌噌”冲过草坪,从叶宅身边一掠而过。

这是一栋哥特式的建筑,所谓哥特的全部特点包括高大梁柱,尖拱形的天花板与外形结构,以及阴沉灰暗的色泽一应俱全,但是从铁灰色的暗沉大门进去,就会发现这根本是一个超级菊花的世界!

意思是说,无论天花还是地板,家具还是壁画,窗帘还是牙签,全部是金灿灿的。如果说外面的阳光强度是每年八月份马尔代夫海滩上的水准,那么这里所发散出来的金光,则是内华达沙漠深处核弹试验爆炸能量最高点时的水准。

爱钱的那些人真应该来这里尝尝被黄金光芒刺瞎狗眼的滋味——这绝对不是比喻,绝对不是!

叶宅掏了掏裤袋,大喜,摸出一副墨镜戴上,霍东野觉得很气结:“为什么你会有一副墨镜?”

他说:“凹造型啊。眼睛长成像我这种形状的人,照相的时候没有墨镜,我宁愿去死。”

霍东野叹了口气,喃喃说:“你放心,你很难死的。”

他眯缝起眼睛,摸索着走到大厅中央一张长桌边,看看,叶宅诚不我欺,桌上真的有很多吃的,有红烧素鸡、菌菇煲、水煮面筋、豆豉炒油麦菜,餐具也是金的,很败人食欲。但霍东野饿得头发晕,对此完全忽略不计,更懒得计较为什么这么哥特的建筑物内会有这么功德林[ 功德林:店名,专门经营佛家素菜的餐馆。]的一桌菜,他找了找,不见碗筷,伸手抓起一块素鸡就往嘴里塞。

这时叶宅风一般卷过来——自从霍东野扮演了一把泰山导致自己元气大伤之后,叶宅的相对行动速度似乎快了许多——一把打掉霍东野手里的食物,尖叫了一声:“不能吃!”

霍东野严肃地考虑了一分钟要不要把叶宅一拳干掉,他还没有得出结论,叶宅就为捍卫自己的生命权而列举了很好的理由:“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是用有毒的素材做的,吃了会死人。”

“你、又、知、道!”

如果说话的速度和语调能够变成武器的话,叶宅现在已经被打得万箭穿心了吧。

他诚恳地扶扶自己的墨镜:“我看到的。”伸出手在空气中指指点点,跟真的一样,“这些东西上面浮着一行银色的字:有毒,别吃,死了不负责。”

霍东野长久地注视着他手指所向的空虚所在,将信将疑,填满视线的都是那无趣的黄金,在一个没有银行和百货商店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多余与欠扁。而叶宅完全忽略他那种悲伤的心情,东张西望着,忽然嘴角露出微笑。他拍拍霍东野示意后者跟上,随后往大厅一角而去,那里垂着青铜色的重帘,重重叠叠,不知道后面所覆盖的是窗户、祭台,还是垃圾桶。

叶宅伸手一掀,胸有成竹。只见地上散散堆着几个自行车筐大小的黑色漆皮箱,式样很旧,保养得倒是干净,其中一个半开着,里面依稀是一团一团的东西。

叶宅拿了一个出来,递给霍东野:“吃的。”自己再摸出一个,仔细看看,外面包裹着青色叶子,十分鲜嫩,仿佛从树上摘下来不久;剥开来看里面是风干了的金黄色果仁,有栗子,有核桃肉,还有花生,虽然不够油盐酱醋惹味,但闻起来也清新可口。

霍东野举起来看了看:“能吃?”

叶宅指指箱子上头:“上面有一行银色的字,说这里面的东西才真能吃。”

霍东野把干果包换到左手,右手劈面抢过叶宅的墨镜,戴上。

金光稍淡,能够看清楚室内的大致布局,很简单,中心一张长桌,上面放着烛台与花尊,四角各放一个柜子。墨镜过滤了黄金的隔离,看得出这房子原本的模样,有非常多的黑色锻铁装饰,拱顶,墙壁上祭台式的窗户被紫色与蓝色交织的彩色玻璃密密实实地封闭着。至于叶宅所口口声声描述的银色字,根本是从爪哇国吹过来的一阵风。

但是霍东野决定相信他。

因为就算没有墨镜,他也再次证明了自己。

他跑到东南角上的那个柜子前,拉开最上一个抽屉,从里面摸出了一罐啤酒。没有牌子,罐身上写着简洁的两个小楷字:啤酒。

“住这儿的人可能记性特别不好。”

他抛着那罐啤酒得意洋洋地说:“所以什么东西在哪里都要做个备注。”

不用说,这个柜子上面的备注就是:这里有啤酒。

哥特式的房子里,处处都飘浮着银色的解说词,像一只只长着翅膀的无形文字精灵,热情传达着不同的讯息。

除了贴心提醒食物酒水在哪里之外,还有更具功能性的贴士,包括西北角墙壁上那句:此处有门,推开就死。带抽屉的白色镶锻铁边的边几上飘浮着:打开有惊喜。

惊喜就是叶宅从里面摸出了一本小画册,册子上惟妙惟肖画着一只狐狸,寥寥黑白几笔,形神毕似,上面美术字的标题是:《我在狐山的日子》。

他翻了两页,纸张很漂亮,柔韧厚实,润出一种象牙般的白,但空无一字。

叶宅把它连啤酒一起放进背包,假装没听见霍东野在一边拼命咳嗽,提醒他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盗窃行为。

“窃书,呃,不算偷啦。”他很没有说服力地辩解。

镶嵌在大厅上方拱顶半空处的巨大彩色玻璃十字架下飞翔着:磕三个头会得到神灵的指示。叶宅“扑通”一声趴到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就算是清明祭祖,估计也没这么心甘情愿过。

霍东野在旁边一直全程听语音直播,叶宅要开始磕头时还特别提醒他不要挡着自己的道,然后他一骨碌爬起来,兴高采烈抬头一看,脸色变得有三伏天里一团狗屎那么臭。霍东野不由得好奇:“神灵说啥呢?”

叶宅沉默了一下,很慢,很伤心地说:“神灵说这是一个红十字会标志,你上当了,哈哈哈。”然后他愤怒地跳了起来,“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搞出来的啊,还哈哈哈!”

这一下他跳得相当高,有平常一人半那么高,在他非常短暂的滞空时间里,叶宅忽然猛盯住了三米开外的一个点,眼睛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霍东野,那边!”

他所说的那边,是指刚才发现干果包的附近。那里有一盏造型相当诡异的灯,从不同角度看好像是不同人的头颅,相互贴附纠结着,灯泡在眼珠那个部位,是银白色的,开着。但在满屋金灿灿中它发出的光完全令人忽略,不过,顺便也就掩盖了飘浮在银色灯光中的字,直到叶宅跳起来才看到。那些字令他鲜血上涌,那种两块钱买彩票结果中到三十年满池彩金积累的感觉如此强烈。

但是霍东野没有应他。

从头到尾目睹着叶宅好似鬼上身一般窜来窜去读空,霍东野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由自主往门的方向退了好几步。

如果你看恐怖片看得足够多,就应该一早想起的,当你迷失在某个奇怪的地方,如果想活得久一点的话,千万不要随便进入一栋奇怪的房子。

眼前这栋房子,真的,你敢说它不奇怪吗?

一直退出了门,外面仍然阳光普照,那明朗又温柔得刚刚好使人打瞌睡的好天气。但霍东野背上却竖起了一根根充满警惕的汗毛,伴随着主人脚步放轻,四处查看。他发现自己进入的,是一个类似于世界尽头或恐怖仙境一般的地方。

四周存在看不见的边界,建筑物和草坪都是实在的,但除此之外,远眺所见的一切,连地平线在内皆是虚化。就好像一个无链接的游戏画面,你尽管操纵角色对着画面边缘猛走,走到鼠标或游戏杆全部烂掉,也不会多前进一厘米。而付出打破头的代价砸开的岩壁,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霍东野愣在那里,手脚冰凉。这时候他宁愿这里是恐怖片的背景,无论来的是僵尸还是恶鬼,至少可以打上一架。

一直愣到叶宅从哥特房子里出来找他,不知死到临头,还笑嘻嘻的:“喂,你跑那儿去干吗,快点来啊。”

想到这哥们趴在人家背上下悬崖都要哭,霍东野决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吓到他,所以他尽量平静地说:“这里没路出去。”

叶宅好像没听懂,反问了一句:“这里?”

在霍东野重复了一遍之后,他完全保持脸色正常,还耸耸肩,轻松愉快地说:“哦,没事。”

没事?喂,什么叫没事啊?这句话后果很严重的你知道吧?不能出去意味着要死在这里,就算不是饿死的,或者等一下没有怪兽出来攻击我们,就耗在这么大小的一个世界里看黄金真的会闷死啊喂!何况还要跟你在一起。

以上都是霍东野的心声,但他一句都没有吭出来,因为他决定在绝望呐喊和迁怒于人之前,还要努力寻找,或者突破一把。

幸好叶宅及时补了一句:“这儿没出路没关系嘛,屋子里有出路啊。”

“这里有个空间通道。”

是的,在人头灯下飘忽着的字,说的就是这个。

“这里有个空间通道。”白色灯光中隐藏着的小贴士是这么说的。

这意思是?

“可以去月球啊什么的吗?”叶宅说。他仰起头,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那儿没长几根胡子,还挺滑溜。

霍东野的物理也比他学得好:“月球好像不属于另外一个空间吧。”

不管怎么样,他选择实证主义。他从身边拖了张凳子,站上去,不够高,再拖一张叠起来,爬上去,头顶刚好伸进那盏灯的罩子里。

“啥都没有。”他看了一圈之后得出结论,失望地摇摇头。叶宅贼心不死地努力对着那行兀自翩翩飞舞的字瞪眼,给他鼓劲:“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儿真的有什么不对劲啊,你再看看,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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