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拈须一笑,说道:“朝野之间,盛赞冯公公琴书二艺冠绝一时,不要说两京大内三万内宦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朝中进士出身之人,也没有几个能望其项背,这幅字我将永远珍藏。”
张居正见冯保说起这酒色之事,朗朗上口,他也就当一笑话听。
乾坤岁岁浮春色,环佩相将侍禁庐。”
张居正打开红木匣子,只见里面是一幅装裱精致的立轴,墨七帮忙牵开立轴。原来是用皇宫专用的极品四尺宣纸整张书写的一张条幅。
夏慕喝了口茶,含笑不语,对于王世贞这个人,他还是比较了解。
冯保也不答话,只是欣赏自己的一双赛过女人的白手,抿嘴笑着。
而王世贞自己更是刑部主事,迁员外郎。
胡宗宪虽然不喜欢这位即贪又蠢的盟友,但这位盟友偏偏是他的靠山和支柱,现在赵文华死了,他不但失去了和严党的联系,也失去了有力的支持,胡宗宪这个名字早已在严党的名单上挂了号,时刻可能被人盯上,严嵩固然树大根深,但他胡宗宪却不是嫡系,一旦出什么事,那只老狐狸未必肯出头。
移除府门,冯保望着黑咚咚的天色,脸上笑意收敛,不禁叹了口气,对着身后跟班吩咐道:“去查查夏慕此人喜好什么,是金钱还是女人,一定要快,景王最近动作有些大,居然结交了青州兵备徐才,这就等于有了兵权,而裕王什么都没有,一旦皇帝归天,我们毫无胜算!”
“冯公公抄录的这首诗,原也不值一提,那是仆年轻时张狂不谙世事,诌出的几句妄语。”
“先生如此说,冯某愧不敢当,”冯保指示跟班卷好那幅立轴装回红木匣中,继续说道,“其实先生的书法在鄙人之上,我见过你的几张送给友人的条幅,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无意为书而深得个中三昧,随手写来尽得风流。”
王世贞祖父王倬,成化十四年进士,终南京兵部右侍郎,为弘治正德年间名臣。
夏慕也很好奇,心思被勾起,见冯保卖起了关子,忙问道:“公公到是说说啊!”
张居正吟诵完毕,心中怦然一动:这个冯保,这时候把这首诗抄来送我,是何用意?
所以他选择了弃车保帅,将东南兴化失守,欧阳深战死的责任,都推到了俞大遒身上。
严党的背后是皇帝,二王相争能争出个什么?
但老师看得透彻,这里面严党拿大,李党跟徐党都不沾这浑水。原因何在?
冯保其实这次来,就是要拉拢这小张大人的,眼下太子已经逝去数年,太子之位空虚,陛下膝下可不止裕王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更加精明的景王,而翰林院是入内阁必经之地,当今陛下一旦归天,首辅必当由徐阶担任,而作为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入阁是一定的了!
诗后有一行题款:敬录太岳先生诗,冯保。保字儿下面,钤了一阳一阴一方一圆两枚图章,阳文方章是魏碑体的“冯保”,二字,阴文图章上的两个字却是有着秦篆字韵的“大伴”。
“不过啊,要说那于金莲也真是有一手,一开场就将王世贞给折服了。”冯保来了兴致,便将那日情景阐述起来,“那于金莲一出场便赢得一片啧啧称赞之声,那气韵风度,让人想到是仙女下凡。她先弹了一曲《春江月夜》,嫩葱儿样的手指只往琴弦上那么轻轻一拨、一揉、一划拉,在座的人便都邀齐了把耳朵顺过去——天啦,那可真是仙音哪,白居易形容琵琶女‘大珠小珠落玉盘’,到此就觉得言不尽意。一曲终了,众人哪肯放过。于金莲拗不了大家这份抬举,竟一气弹了八支曲子。众人仍不放过,那些呆头名士,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冯保着实把那女子抬举了一番,却是闭口不谈两人斗琴的事,一屋子人情绪都被他撩拨起来。墨七忍不住插嘴问道:“冯公公,于金莲琴艺如此之高,不知您老如何对付。”
事实上,正在东南的胡宗宪已得到消息,京城某些言官正在积蓄口水,准备要拿他开刀,而上面没人保,万一被整下来,不但他自己完蛋,连徐渭这帮班底也要跟着一起走人,东南数年心血自然付之东流。
看来那个叫素楼的教坊,还真是一个藏污纳垢之地,有时间必要去一次了。
到了有明一代,太仓王氏更自王侨、王倬兄弟于成化年间同举进士,自此科第蝉联。
所以他的诗字里行间,透露出他的远大政治抱负,就是要问鼎人臣之极:环佩相将侍禁庐。
冯保见众人吊足了口味,这才慢悠悠说起来:“也没什么,只是斗琴那天,京城里的风雅名士来得不少,连王世贞那位也亲自来瞧了。”
冯保一听自知是张居正的推辞,他也不恼怒,笑嘻嘻的留下那副字,便带着跟班走出了张府。
“于金莲?南京陪都?倭奴浪人?”夏慕嘴里轻念,总觉得事情不对。刀流星说南京那伙倭奴是东夷浪人,各个武艺不凡,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可五万神机营围堵,那浪人偏偏消失不见了,而于金莲去了趟南京回来,京城也开始犯倭奴了。
王氏家族乃魏晋南北朝时期世代簪缨的琅琊王氏余脉,唐宋时期有刺史王朐封,五代有衙推王仁镐,宋有司谏王缙,世世贵显,可谓真正的名门望族。
可是老师徐阶明摆着说过,不要参与二王之争,眼下裕王蠢蠢欲动,景王又借着望母的名义来京久居,这皇储已经悬空多年,各方风起云涌。
金门未售甘泉赋,玄室何人问子虚。
张居正见夏慕要走,急忙起身相送,冯保也跟着送起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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