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祭这天鸡鸣时，柳家祠堂外便人头攒动起来。祭堂已经布置一新，祠堂外还搭起了戏台，有戏曲表演。

“是啊……远志，别的不说，你那赌债可还清了吗？”一位族老笑道。

这人头攒动的景象，差点让常知县以为自己到了州府。他在街上巡视着，心情顿时澎湃起来，心想自己这穷县陋乡，还能迎来这等宏伟景观。常知县知道，这伤寒潮之中，自己县内的“仁济堂”反倒成“支柱产业。”他特意派了两队差役，在仁济堂门口帮助维护秩序。

此话一出，族内各族老们，都轻声笑了出来。这柳远志在族内，可也是声名远播。年轻时便好逸恶劳，吃喝嫖赌，一应俱全，经常是族内各家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

轮到柳明时，他看着神牌上的各位列祖列宗，心中有着一种复杂的感觉，有着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你别紧张，重复一下我昨晚教你的话。”柳明只能循循善诱。

这其他几位族老，平日都与柳先达互有往来，此次也是提前得到其关照，自然心照不宣地表示支持。

几位白胡子的族老，先后发了一番言论。其中年纪最为长的柳老员外，作为老族长，已经是须发斑白，眼角的鱼尾纹一如条条深邃的沟壑。

柳明作为后辈，站在后排，看着柳先达，心想，过不了多久，这柳家的顺位，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他点了点拐杖，看着柳先达说道：“你爹身体如何？”

几位族老分别对着祠堂的神龛献上祭茶与元宝纸钱，接着柳家小辈纷纷磕头祭拜。

柳明摇着蒲扇，坐在院中石桌旁，与家人坐在一起赏月。

“是啊……”柳永也愤愤不平，“杏儿那么好的姑娘，却要嫁给那个王八典史。若不是明儿拦着我，男儿何不带吴钩！我当即……”说着，便又要拔剑。

“元宝，咱们还有别的路可选吗？”柳明轻声说道。

李元宝叹了口气，说道：“你爹还是个老实人啊，念旧情。”

他抚摸着白胡须，提了提嗓子，说道：“各位，如今我们家族齐聚一堂，一是为了祭祖，二是为了选出我那三弟家中的当家人。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长。如今，我那三弟身体日渐衰退，这家中也应该选出个新的当家人。”他环顾四周族员，正声道：“先达为人成熟稳重，又在商海历练无数，身为家中长子，我正式提议，立先达为新当家的大掌柜。”

吴县的夏夜，明月高悬，轻风拂送。

柳家祠堂占地二十余亩，祠堂屋面用琉璃筒瓦，显得庄严肃穆，气势不凡。祠堂内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显得十分幽静。

夜风，扫过这个中年男子消瘦的身影。

“没有了。”李元宝摸着自己头上的黑头巾，“这个大掌柜之位，若是争不到，你和你爹，还有你小叔，怕是只能离开柳府了。”

柳远志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被羞辱的怒火。因为有人提到了他的儿子。别人可以侮辱他，取笑他，但是没人能够侮辱他的儿子。

“脱胎换骨？”柳家三伯不屑一顾笑道：“你若是能够脱胎换骨，我便当众给叫你一声三伯……”

两年前，族员们更是亲历了其被赶出家门的状况。对于这样一个反面典型人物，大家都不抱有任何幻想。

柳永也乐道：“明儿，你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咱这一家药铺，便将大哥那四五家药铺一起都击败了。将来有做黑心巨商的潜力啊……”

青州爆发的大面积伤寒传播，于半月后逐渐消停。仁济堂几乎接收了大半的伤寒病患。正好通往县内的泥路已经全部修缮无比，交通也便利起来。

柳远志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族老，我叫不紧张……不是……明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柳先达听闻此言，脸上露出荒唐之色，他斥责道：“二弟，你莫非是喝了酒吗？这祭祀祠堂，乃是庄严之地，不容得你在这里放肆。”

柳明微微颔首。

见众族老无异议，老族长微微颔首，看着柳先达，眯起眼睛，和颜悦色道：“先达，你意下如何？”

“自然有异议！”人群中冷不防传来一声喊叫。

“大家这几天……都辛苦了。”柳明开口道，“元宝，你最辛苦……这几天拨算珠，手都抽筋了吧。”

柳远志咬着嘴唇，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看着那位羞辱他的族老：“三伯，远志早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你为何用老眼光看人呢？”

他将自己老爹拉过一旁，低声道：“爹……昨晚教你的，都会了吗？”

“先达，你当上了大掌柜，到时候，你可得救救你的兄弟，不能再让他这样沉沦下去了。还有你那儿子，可别让他沾染了你的恶习。”另一位族老说道。

柳远志最见不得自己孩子受苦，他郑重地点点头：“明儿，老爹是无能，可是为了你，什么都愿意你。老爹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柳家几位高辈分的族老们，在丫鬟下人的搀扶，与各位乡绅士族热络地聊着。柳先达满面春风地游走于其中，与县内的名士们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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