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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进特护病房

你成年以后的某个时候,当你特别想念父母亲,特别是想念妈妈的怀抱的时候,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受是大一的时候,刚入校,得了黄疸肝炎。一个人窝在寝室的床上好几天,不想吃饭,后来人越来越疲惫,尿出来的尿像酱油一样。我是刚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学生。我们那个班是当时全省乃至全国新设的最吃香的专业班,叫做国土班,全班35个人,个个都是领导打招呼进来的。除了我几乎人人都有背景(我不知道父亲找了谁打招呼给我弄到了这么一个指标),班上的同学,不是市长的亲戚,就是县长的干女儿,最差的关系也是国土局长的外甥。只有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老师,母亲含辛茹苦在家打理几亩水田,姊妹三个,我是老大,为了我上这个班要额外交一万元,当时父母亲几乎找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才凑齐了学费。刚入校不到两个月,我忽然病了,家里怎么还会有钱给我治病呢?所以即使我感觉到自己病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该上课就去上课,该活动还是去活动,直到后来母亲出面,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彻底变了。

我们系的党总支书记叫李正秀,是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干练和蔼的知识女性。身材高挑,能歌善舞。在大学,系主任抓教学科研,系党总支主要抓思想意识形态,学生工作虽然系里有学生科,每个专业配备有专干,但是我们资源环境系的正秀书记却像个心细如丝的母亲。大事小事都爱管,又喜欢唠叨,但又慈爱,全系6个专业1800多名学生的情况,她基本上了如指掌,因此在学生中威望很高。

我一米七八的身材,据说看上去有点帅,但我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那种一看就特别帅的男生。可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对我印象这么深,开始一直是个谜,直到农历新年以后一个与我由陌生而密切的清灵至极的女生才帮我揭开谜底。

我现在有关黄疸肝炎的知识,都是那时积累的。得病前期,浑身乏力,厌食,尿液颜色慢慢加深。慢慢地,眼睛开始变化,眼珠下凹,眼球呈现黄绿色,皮肤也开始蜡黄,最后,几乎不想进食,而且,闻到油烟味就想呕吐。这几个阶段我都经历了。进入最后阶段的一个周六的下午,我躺在床上休息,身材高大的上铺同学何雄智进来了,他是郴州人,普通话家乡音很重,叫道,郑铁南,秀书记找你,大哥你就别睡了,喂,找你的怎么都是领导,不是科长就是书记?我没力气和他说笑,说,周末找我干什么?别开玩笑了。“班长大人,我哪里知道找你干什么,书记找你肯定有事呗,说不定看上你了,要你做女婿哩。是学生会的秘书长孙卫华亲自找到我的。”他改了对我的称呼,又生怕我不信似的添加佐证补充道。

我立即起床,因为他没有说假话。系里领导找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公事找人通过学生科找辅导员,私事找人通过系学生会。孙卫华是学生会秘书长,我是系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李书记让孙卫华叫我,这个是很正常的。

我开始为什么说失去至亲的痛苦如何,这也是我慢慢领悟过来的。我的黄疸肝炎越来越严重的时候,时令已是深秋,躺在寝室的床上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心里除了想自己的父母亲,其他什么都不想,想老家的父母亲,想他们尽快出现在我面前,而且特别想投入母亲的怀抱。这种感觉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只有后来和李书记一起乘车的时候我对她说起了这种感觉,那个时候,她在我面前有种母性的慈祥。若干年后,我从乡里老人处得知,人只有到了快死的时候,才会特别想自己的双亲!

李书记找我会有什么事呢?今天是周六啊。我怀着忐忑的心里去了二楼书记办公室,果然,她一个人在,显然是在等我,我虽然有病在身,但是极力克制,尽量不显露出来,所以李书记见到我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郑铁南依然是身材挺拔,精神抖擞。寒暄过后,李书记带我去了她的家。她的先生是校图书馆的彭馆长,后来才知道他们果然有一个女儿叫彭雨曦,也是今年才上的大学。

家里很宽敞,三室一厅的格局,是学校正处级干部的标配。但是装修和布置有点陈旧。李书记引我到书房落座,有点抱歉地说:“铁男,周末耽搁你的休息时间了。”说完,很慈爱地看着我。我忙说:“没事的,李书记,反正我周末多半时间是在寝室睡觉。”我说的是心里话,她应该看得出我的真诚。随后她告诉我,她看了我的档案,也找同学了解了相关情况,发现我不但人长得好,文笔也很好,而且字也写得非常漂亮,今天找我来一个是系党总支被学校党委评为全校先进党总支,要写个介绍经验的汇报材料,二是准备写一篇党建方面的论文在省报上发表。我有点担心,说真的,虽然她说我的文笔好,这个没错,但那只是在学生中的什么作文比赛,征文比赛之类中表现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能拿得出手,在社会的层面上表现出一定的水平,我还真不敢说。但是,既然领导这么说了,我还能推脱吗?难道我说书记啊,那些只是小儿科,当不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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