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汤锐找到傅子斓时,看到的是一个破败人偶枯倒在水泥地上的景象。借着路灯和水洼反射的光,汤锐看到一张酷似傅子翎的面容垂倒在地死寂沉沉,心就像是破开一个口子般疼痛,伤口穿胸透背。
顾不得脏,汤锐跪坐在地上支起傅子斓绵软冰凉的上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傅子斓的脸叫他的名字。傅子斓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低不可闻地从喉头发出声音,像是在唤汤锐。汤锐听不清晰,但也被这脆弱无助的一声念得痛如锥心。
一手湿腻,气味刺鼻,除了血还有别的。汤锐辨认出那是什么,惊骇过去,愤怒翻涌。
将傅子斓送去就医之外,汤锐也报了警,做完笔录后回到手术室门口,手术灯还亮着。
汤锐疲倦地坐在门口椅子上等待,脑中反复回想着傅子斓负伤的画面。衣不蔽体,满身血污,汤锐不敢想象之前傅子斓受了多大的苦,才能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傅家二老远在老家,临走前请汤锐多关照幼子,当时他应承下来,可现在傅子斓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汤锐无法向傅家父母交代,心里也觉得对不起傅子翎。当初他无能,没有保护好傅子翎,如今依旧没能照顾好他的弟弟。
郑砚之坐在汤锐身边,轻轻覆上汤锐的手背,摸到他僵硬冰冷,不由心中一紧,低声道:“你在自责吗?”
汤锐没有反应,只静静望着地砖上的条纹,嘴唇紧紧抿着。
郑砚之从未见过汤锐这么大受打击的模样,从解救傅子斓后就一言不发,只对警察多说了几句话。汤锐表面冷静自持,可与警察说到可疑嫌犯时,郑砚之看得出汤锐眼里狠劲分明,大有立即将凶手捉拿归案,然后亲自动手将其大卸八块之势。这样的汤锐让郑砚之心惊之余也是心疼,汤锐对犯人能有多恨,也就有多自责。
“你放心,小斓他不会有事的。”郑砚之想不出要怎么安慰汤锐,每次汤锐遇到一些棘手的事,他也都帮不上忙,只好重复一些都会好起来的话。
手术室门打开,汤锐触电般立即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看着护士将傅子斓缓缓推出来。病床上的傅子斓面无血色,昏睡中沉静如水。汤锐一路跟着到了单人病房,确认无碍送走医生后,汤锐坐到床边轻轻拉起傅子斓的手包覆在掌中,沉沉闭上眼睛。
晏冰接到消息时正在同僚饭局上,晚一步赶到医院就看到汤锐一脸沉痛而关切地痴痴望着傅子斓,一旁的郑砚之静默无言。晏冰翻了翻病历扫了两眼,宽慰道:“没什么事,休养几天就好,你们别那么紧张。请护工了吗?现在都几点了,赶紧回家休息吧。”
“不用,我陪着小斓。”汤锐转头看看郑砚之,“你回去睡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郑砚之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也不敢看晏冰。晏冰装作没听见,转头又去翻病历。
“好,那我先回去了……”郑砚之临走前叮嘱汤锐别太累着,汤锐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始终停留在傅子斓身上。
郑砚之一走,晏冰就把傅子斓的手从汤锐掌中抽出来放回被中,又似乎很是好心地给他把被子掖严实了,与汤锐的手隔开。
“兄弟俩长得挺像啊,”晏冰意味深长地看着汤锐,“可是你看清楚了,这不是子翎。”
汤锐目光一动,看晏冰时眼神终于有些清明过来,随即又别开目光:“我知道他不是。”
晏冰没好气地坐在一边:“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凶手是谁有头绪吗?”
“已经在查了,我怀疑是小斓进戒毒所前认识的那些朋友,他出来后也被那些人打伤过一次,但是小斓说已经结束了,不会再和他们有往来,我也就没多上心,没想到今天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是我不好,当时就不应该含糊过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
汤锐冷冷道:“等抓到人了,我会收拾他们。”
晏冰看汤锐面色冷峻,知道这回他是真动怒了,可也有些冲昏了头脑,光顾着傅子斓,忘了郑砚之在一旁五味杂陈。
“犯了错的人被惩罚是罪有应得,到时候你想怎么替子斓出气都行。”晏冰说,“只是你生气归生气,当着小郑的面也要注意点,当初人家出事的时候,你是什么态度?”
汤锐没吭声,目光凝在一处,良久才开口:“刚才是我太着急,一时忽略他了。”
晏冰哼了一声:“你也就欺负人家小郑脾气好,换了隋宣敢这么对我……”晏冰做了手起刀落的动作。
郑砚之离开医院招了一辆出租车,到家时已经一两点。今日先是情人节烛光晚餐浪漫温情,又是傅子斓惨遭□□触目惊心,一喜一悲后终于平静下来,身体便浮起浓浓的倦怠之意。洗过澡后,郑砚之独自躺在床上,身心疲惫却迟迟无法入睡。昔日肖云施暴,汤锐袖手,他在街头潦倒买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很久不被翻开,却一直扎根在心底。那时的汤锐现实而冷漠,现在回想起来,郑砚之都觉得有些陌生,陌生到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可是如今自己正和这个人相爱着,躺在他的床上,手指上还戴着汤锐送的定情戒指。
戒指孤零零地缠在指根,被指尖拨弄旋绕。另一枚仍躺在首饰盒中,郑砚之还没能为汤锐戴上,傅子斓的电话便来了。晚餐戛然而止,汤锐迅速结账完,冲往地下车库然后一路超车,快马加鞭赶到事发地点。
郑砚之原以为汤锐不喜这个远亲,平时对待傅子斓也比较冷淡,可汤锐抱着傅子斓时背影微微发颤,悲痛到像是他的至亲至爱之人受了伤害。
失眠许久后,郑砚之才睡着,清早又忽然醒来。身体困乏着,郑砚之也无法贪睡,起床洗漱过后买了早餐送去医院,顺道带了点换洗用品过去。
一夜不见,汤锐眼圈发黑,显然整宿未眠。他昨日也没要个折叠床,就在病床边坐了一晚上。
郑砚之看着心疼,让汤锐回去补个觉,换他来陪护傅子斓。汤锐去洗手间稍稍打理了一下,又扒拉了两口早饭,让郑砚之先看着傅子斓,自己去警局一趟,看看案件有无进展,如果傅子斓醒了,就立刻通知他。
汤锐这一去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下午傅子斓苏醒,郑砚之告知汤锐后,汤锐立刻回到医院,还带来了办案警察。
这起案件无论是警方还是汤锐推测,都是仇家蓄意伤害,只要傅子斓说出犯案人是谁,即刻水落石出。医生检查过傅子斓意识清醒,可当警察问话时,傅子斓却三缄其口,转头求救般望向汤锐,似乎不愿意回想昨日的暴行。再追问下去,傅子斓痛哭流涕,扑进汤锐怀里瑟瑟发抖,求他不要再问。医生看傅子斓这样崩溃,建议还是先不要强行查问,给傅子斓一点时间恢复精神为好。
警察白跑一趟,空手而归。郑砚之送走警察后,回到病房看汤锐还环抱着傅子斓,手指一遍遍抚摩着傅子斓的头发,柔声安抚着说别怕有他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傅子斓。
郑砚之顿在门口,只觉得心头一堵,转身刚退出病房,就看到晏冰迎面走来,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晏冰刚从傅子斓的主治医生那边听到消息赶来,一看郑砚之脸色不好就猜到七八分,反正不是傅子斓整什么幺蛾子,就是汤锐又触动情肠犯浑。晏冰强忍着冲进房门把傅子斓抽到服帖的冲动,笑眯眯地拉着郑砚之去他办公室喝茶,美其名曰调查隋宣私下有没有背着他偷吃。
郑砚之一到晏冰的办公室就惊叹不已,一墙面的锦旗和奖状,书柜上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与纪念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进了老教授的办公室,而晏冰年纪轻轻,就已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郑砚之在心里感叹晏冰长得好,人又活泼,还事业有成,也难怪隋宣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会对晏冰俯首帖耳,在外更不可能会有半点花花草草。
爱情从来是一物降一物,如晏冰于隋宣,任意驱使也甘之如饴,也如汤锐于他,即使受些委屈,也愿意为之隐忍。爱得再辛苦,郑砚之只要一想到汤锐,依然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令他坚定如初。
晏冰与郑砚之接触次数不算多,可每次碰面下来都好感更多一些,郑砚之虽不善言辞,可为人随和,这样的人也正是汤锐需要的。起初晏冰还觉得傅子翎拿命换来汤锐洗心革面,人也变得体贴稳重了,倒是给郑砚之捡了个便宜。可在感情上汤锐何尝不是苟延残喘的活死人一个,又对傅子翎念念不忘,暗地里辜负了郑砚之多少深情,郑砚之若是知道了,又该有多伤心。晏冰原本是帮亲不帮理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站在汤锐那一边,可时间久了,晏冰也看不下去,替郑砚之抱屈起来。趁着关起门来和郑砚之说话的机会,晏冰给郑砚之开起了小灶,传授驾驭之术,听得郑砚之一愣一愣的。可晏冰从“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扯到“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顿口干舌燥完,就差把郑砚之开颅改造,也不见郑砚之有所开窍。
“啊,气死我了!”晏冰七窍生烟,怒视郑砚之,“白痴!笨蛋!傻瓜!朽木不可雕也!”
郑砚之笑呵呵地任晏冰骂着,晏冰口若悬河说了许多,他也听得津津有味,原先心里还有点郁闷,现在倒是开朗不少。
“不许笑,看你这傻样我就来气。”晏冰说道,“你对汤锐太好,好到没有底线,这样只会失去自我,也会让汤锐得寸进尺,反而不懂珍惜。到时候被欺负死,就哭去吧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郑砚之笑着说,“可是你说的那些……‘来事儿’,我是真的不会。”
晏冰教他的那些手段算不上钻营,要是玩得好,还能调剂感情,郑砚之也觉得很厉害。只是无论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他郑砚之会的,就只有一门心思付出。
“其实我能做的,想做的,也就只是对汤锐好。掏心掏肺的,若是真能把我掏空了,我也心甘情愿,这可能是我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郑砚之想到什么,低下头来叹息一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付出所有却得不到回报,甚至血本无归,那也是我活该……可等我伤完痛完,我也会问心无愧,因为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过,所以才不会有半点悔恨。”
郑砚之悠悠说完,回过神来拍拍嘴:“呸呸呸,不吉利。”
晏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爱的方式,郑砚之不一定错,而他也不一定对。只是汤锐还陷在傅家兄弟的泥潭里,郑砚之又爱得至真至诚,晏冰总觉得这样下去要出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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