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心急火燎赶回京城时,谢继宣用时三日与陇海天谈妥了和谈事宜,法这谢继宣却没有回京。
他不是太子,没有老皇帝的宣召,驻守边防的所有人都无权私自回京。上次谢继宣私自前往益州都是改头换面,未敢让外人知晓,否则传到朝廷,满天飞的弹劾折子都能将谢继宣给淹没了。
不过他也没有留在雁北关,而是支使了张潮易容成他的模样,暂时坐镇。
张潮原本是他用来蒙蔽老皇帝的手段,但眼下情势所迫,谢继宣只能将他派了出来,称病不出,最少要扛到他回雁北关为止。
他则再次改头换面秘密回京去了。
可能是一种直觉,谢继宣总觉得老皇帝这次刺杀只是个开端,背后还另有目的。
此间正值烈日炎夏,谢继宣已用了最快速度前行,争取追赶上先行一步的太子。
他的脸上跟上次一样,粘了大片的络腮胡,将整张脸都遮的严严实实,冬天还好,可这是夏天,汗水如雨下,热得他想抓狂,不过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原先还没想明白的事情,现在却理得条顺儿。
先不谈是谁行刺老皇帝一事,谢继宣就担心那人还想要谢继安的小命。太子身边除了暗处的清风外,就只有巫舒岳随行,若真是埋伏,那后果不堪设想。
越是深想,谢继宣的脸色越是难看,他马不停蹄地追赶了一天一夜,连干粮都未来得及吃上一口,而太子的境遇还真如谢继宣所担心的,有人想要太子的命。
应该说,那人不止想要太子的命,因为另一波人已抵达了雁北关,正虎视眈眈的想拿下谢继宣的项上人头。
谢继宣还真猜错了一点,这次的主使者正是未被他放进眼里的宁王谢锡。
话说,桓戎撤了对谢锡的支持后,谢锡就越发猖狂,将暗处经营的势力摆在了明处,他勾结梁国已长达两年之久一事,也慢慢浮出水面。他是想趁这次机会,一举解决掉皇帝还有准继承人,然后自己翻身当皇帝。
想法很疯狂,梁国与湘国比邻而居,也挨着齐国很近,要是谢锡一行动,湘国内乱,梁国“襄助”谢锡登帝,转眼就能将湘国蚕食得一干二净,齐国能干看着,到时候还不插上一脚,湘国四分五裂已能预想。
谢锡想不到吗?
他虽然易怒莽撞,但身边并不缺少谋士,自然能知晓一二,但为了当皇帝,他可管不了这么多了,桓戎“叛变”之事已让他恼羞成怒,不想再容忍下去,谢玄这个皇帝当得够久的了,也是时候换个人当当了。
所以,刺杀皇帝的刺客,是他派去的。
本不想一击成事,哪想手下给力,谢玄伤重,就快死了。
于是谢锡一不做二不休,派了两拨人马,分别针对性地对付谢继安与谢继宣。
他这次可一点都不马虎,除了自己的得力手下,还有梁国支援的人手,全力追击两人,务必让他们二人,死!
这也多亏他那好哥哥儿子不多,只要解决了这两人,除了他以久,还能有谁能当这个皇帝。
桓戎拥兵过万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顺,他想改朝换代,也得问问满朝大臣答不答应。
谢锡真是越想越远,最后朗然大笑起来。
而此时的宫中,正阳宫内,明黄色的床榻上,谢玄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眼下泛青,唇色泛白,脸色难看致极。
床前握着银针的是正为皇帝看诊的尚平之。
不远处,皇后也在,端庄而平静。
尚平之的眉微微一皱,摇了摇头,起身。
“皇上就这几天了。”
皇后似恍惚看了一眼床上紧闭双眼昏睡的男人,嗓音有些干哑,“你也救不好?”
她也是见识过这个年轻人出神入化的医术的,连他也没法子,宫中的太医就更加束手无策,难道皇帝,这次真的躲不过了,会死?
皇后眼神微闪,心里就跟打破了五味瓶,个中滋味无法形容。
尚平之定了定神,缓声道:“皇后节哀。”
节哀。
这要是换任何一个太医,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叫皇后节哀的,而且皇后这“哀”还真不好说。
所以说,尚平之这坏,他跟着谢继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皇宫里也呆了数月有余,傻子才看不出来皇后跟皇帝的关系不好呢。
他这话一说完,转身就走出了正阳宫,皇后怔了许久,让宫人都下去,才走到床边坐下。
没过多久,姚公公却轻手轻脚地进来,唤道:“皇后娘娘。”
姚公公正是上次皇后去冷宫见的那位年过半百的太监,也是端王十多年前就安放在宫中,只为了皇后而存在的一个暗桩。
皇后也是这两天才将他提拔上来当了身边的总管太监,这也多亏是皇帝伤重,无暇顾及,她才敢这番运转。
“端王可出发了?”她看着床上面容苍白的皇帝,话却是在问姚公公。
“王爷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皇后娘娘……”姚公公似还有话要说。
皇后看他一眼。
姚公公哆嗦着嘴唇,“您跟王爷自幼一同长大,王爷若是拥兵北上,那是……造反。”
皇后秀眉一横,嗓音沉厉,“大胆!”
姚公公“啪”的跪在地上,垂下头,却十分坚定,“还请皇后娘娘再书信一封,请王爷回豫州驻地,先皇有令,未得皇帝急召,王爷不得进京!”现在王爷仅因皇后之言,就毅然拥兵北上,不管后果如何,那都是会被后人的唾沫戳断脊梁骨的。
皇后冷笑一声,嗓音微凉,“你对端王倒是忠心一片,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要端王造反了?”她不过是以防万一,要是谢玄真的对太子的身世起疑,她不管如何,也要助她儿子登上皇位。
皇后再看向姚公公,“皇帝被刺之事还未调查清楚,在太子归京之前,端王北上守护京城,以免国家动乱,有何不可。”她瞪过去的双眼狠厉如箭。
姚公公却松了一口气。
皇后抿唇。
谁也没有看到,原本昏迷的皇帝眼皮下微微起伏,似要醒过来,却最终无力地归于平静。
皇后的算盘也打得极响,想让太子登基,却不知道有人比她还要急,早就派下杀手,太子能否安然回京,还是个未知数。
而皇帝现在伤重得连早朝也上不了,休朝期间,左、右两丞相互相协助,才使得政事暂时运转,但皇帝不昏迷,两位皇子又皆不在京城,这也着实不是长久之计。
而五日后,司诏的亲卫飞鸽传书给司诏,称太子遇袭失踪后,才是真正让朝中大乱,群龙无首,都抓瞎了。
此时,皇帝依旧昏迷,端王已北上,不日将抵达京城。
与此同时,齐王以关心皇兄为由,也从祁阳郡出发,直逼京师。
也多亏沈熙在京师,还能调动一万兵力,而且武帝只是昏迷,两位王爷也不敢真正撕破脸面大动干戈,才缓和了局势。
两军各自僵持于京城郊外百余里,就地扎帐,互相牵制,互不相让。
皇后就算想让端王进京,也知道并不可能,而且太子生死未卜,她得知消息后,脸色就没好过。
不由自主地又走到正阳宫,皇后走了进去,侧坐在床沿边,问一旁侍候的薛公公,“皇上一直都没醒过?”
薛公公垂下眼,一副老实模样,“陛下一直昏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皇后也不是为了听薛公公的感慨的,挥了挥手,等他下去了,才看向床上的九五至尊。
“……你瞧。”她手指伸向他憔悴的脸,细长的手指触摸上去。
声音都是微凉,“你这皇帝当的,还没死呢!就有人眼巴巴地等着接你的班,夺你的位了。”她抽回手,似有些厌世情绪,“我千方百计盼着你去死,好挪出位置给太子,哪里知道,太子回京途中遇刺失踪了。”
她的情绪有些异常,像是破罐子破摔,没了期盼也没了束缚,语气不由自主地强烈起来,“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谁会要她儿子的命。
谢继宣。
宁王。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眼前这个安稳睡在床上的男人种下的因。
他与其他女人生下的儿子为了皇位,会夺了她儿子的命。
他当年为了掩盖残杀兄弟留下的“遮羞布”宁王也会为了皇位,要了他儿子的命。
皇后快要疯掉。
皇榻上,原本昏睡的皇帝却动了动手指,要醒了过来。
皇后一无所觉。
她仿佛陷入了一种复杂而难受的情绪中,无法挣脱。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一道干哑而低沉的嗓音响起,“不用担心。”
是皇帝醒了过来,他张着起皮的双唇,声音显得低缓而无力,“太子不会有事。”
谢玄从未看过皇后被逼得这个抓狂的模样,好像如果有人再刺激她一下,她就要跟那人拼命了。
“敏慧。”他伸着颤颤巍巍的手,要摸向她的脸。
皇后突然吓得脸色泛白,后退了一步,“你,你醒了。”
她面色大变,谢玄心底却叹了一口气,颓然地放下手来,“你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用了一个“我”字,明显不是以一个皇帝的口吻,或许也正是知晓自己时日不多,这也正好缓和了皇后大惊失色的表情,慢慢移近了些。不过呼吸之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的一国之后,“既然皇上醒了,那待臣妾请尚神医过来。”
谢玄却伸手握住了她,“不急。”
皇后动了动指尖,最终还是没有将手抽出,而是看着他。
这段时间她不时会在他面前说些私密话,有大逆不道的,更有犯上作乱的,他应该都有知觉,听到了。否则不会对她这种态度,他们也有许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敏慧。”两人到底二十年夫妻,有些话不用说,看了眼神也知道了。谢玄看向她,“扶我去案前。”
“你想做什么。”皇后一脸惊惧地看着他。
她深知谢玄本性,他这话一出口,她哪能没半分防备。
谢玄也执拗,他直接走下床,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走到案前,呼吸都是微喘的。
皇后跟上去,却见他执笔写下了退位召书,传位于太子谢继安。
“你!”皇后直接哑然,嘴微启,久久无法合拢。
或许,更多却是一股复杂的情绪充斥全身。
谢玄写完递给她,“待太子回京,你便当着文武百官直接宣读了罢!”
这是召书,盖了皇帝的大印,皇后捏在手心里,双眼却怀疑地看向他。
“不妨将左右丞相请来,皇帝将圣旨交由两位大人想必更为稳妥。”谢玄太会做戏,皇后完全不是对手,也并不会再轻易去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你对我就这么不信任。”吗?
心,已无力,他昏迷这几日,虽然闭着眼睛,但周围发生的事,哪一桩不清清楚楚。
他没几日可活了。
端王拥兵北上,还有齐王……
最后,他结发的妻子恨他欲死,与端王早有联系。这个联系,还是背着他的,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最后这一点,才是谢玄最耿耿于怀的。
皇后沉默不语,低垂下眸光,却不知晓,皇帝看向她的眼神中的一抹阴毒。
左右两位丞相奉召入宫。皇上醒了的消息让两位丞相松了口气,却又提了另一口气。
皇帝要传位于太子。
其实这本来是名正言顺之事,不过此时的当务之急是,太子回城途中生死不明。而皇城外两位王爷却以逼迫之势拜见皇帝。
这……
“皇上,两位王爷因为担心您的伤势,日前就往京城方向前来,您不妨先下旨令两位王爷各回封地。两位王爷此时各自驻守于皇城外,虽拥兵不入,长此下去,却会造成百姓恐慌,实属扰民之极。”
能将两位王爷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解释成兄弟情深,也亏得蔡尹厚着老脸说出口。
只可惜谢玄另有打算,并未表态,直接将圣旨交由两人,便以休息为由,将两位丞相打发了出去。
“暗一,给朕彻查皇后!!”
无人时,皇帝的嗓音干哑而阴沉,脸上狰狞的表情能吓得小儿夜啼。
暗卫无影离去,薛公公才进来。
正阳宫中,谢玄已安然再躺回榻上,尚平之跟在薛公公身后进来,再把脉,还是微弱接近于无。
尚平之摇了摇头。
“再给朕一些时间,朕知道尚神医有这个能力。”皇帝的声音低沉,双眼却亮得吓人。
他盯着尚平之,尚平之沉默许久,最后点头。
有这么一种虎狼之药,能让垂死之人暂时恢复如常,但药效过后,却是永久沉睡。
皇帝得了准信,豪然大笑,苍白而干瘦的脸,眼眶凹进此许,笑声低沉而嘶哑,那双眼睛却如明珠锐亮得吓人。
“好,好,好。”接连三声“好”字,仿佛用尽了他短暂的精力。尚平之见他神色颓迷,连忙喂食了一颗养心丸入皇帝口中。
皇宫中,皇后脑中的弦却繃紧了。
皇帝醒了,还依着她,传位于太子。现在只需要太子回京,就能顺利当上皇帝。
但是,真的有这么顺利吗?
谢玄是这么一个大度的人吗?如果有谁告诉他太子的真实身世,那么~
皇后心中直惴惴,在寝宫中来回踱步,神色讳莫如深。
她招了姚公公进来,耳语一番。
随后姚公公就出了皇宫,朝城外驾马离去。
而此时的太子又在何方,为何生死不明,此时朝中众人都不知晓,虽然皇帝不知为何,一点都不担心太子,但除了皇帝,朝中还有不少人关心太子安危。
司诏作为太子伴读,就是其中一员。
不过司诏却未敢轻举妄动,而是随时注意着朝中动向,特别是在姚公公出宫时着重注意了一下。
姚公公是皇后才从冷宫调上来的总管太监,有着清风阁的得力相助,宫中的风吹草动,司诏知道得十分清楚。
此时姚公公出宫,去向竟然是城外端王驻扎处,就值得人玩味了。
而且姚公公背后还跟着小尾巴。
是皇上的暗卫。
情报是清风阁传出来的,不会作伪。
司诏心急如焚,太子还未归京,皇后娘娘怎么跟端王扯上关系了,而且皇上连暗卫都出动了。
暗卫,暗卫。
司诏来回踱步,随即停步,脸色大变,双眼一缩,皇上醒了!!
原本皇上能醒是幸事,但醒来之后却派遣暗卫跟踪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那就不太妙了。特别是现下太子失踪在迹。司诏急得没有办法,大白天都亲向去了清风阁,找清风阁的阁主左疏,想再细细问个清楚。
与此同时,太子谢继安正被困在距离京城百里开外的一个小乡镇上的药房先生家中,身受重伤,陷入了昏迷。
谢继安刚出雁北关不过半日,紧跟而来的就是杀手疯狂的扑杀,其中巫舒岳与清风为了阻挡追兵,让太子先行一步,随后跟上。
只是这计策在后面两日就吃不消了。
那些杀手太不要命了。为了能杀了太子屡出奇招,巫舒岳与清风或多或少都受了重伤,最后一次,太子与两人走散,又逢五人夹击,身受重伤,若非禁卫杜一周护送,太子的命怕是会交待了。
杜一周自从上次跟太子坦言交诚后,有外人在,都隐而不出,这次回京,太子每次先行一步,他都出来护送,而待到清风与巫舒岳赶到,便再次隐身。
这次太子重伤,巫舒岳与清风很明然都被杀手给缠住了,杜一周一咬牙,背上重伤的太子,就直接前往了前方不远的小乡镇,一路上,为求安全,还将痕迹扫除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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