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在临睡的时候我总是在想着,如果时间永久停留在这个时刻该多好?如果天永远不会亮该多好?如果我和全世界的人一睡永不起该多好?
我也曾想过,如果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而只是有晚上、无论几点都是在晚上,那会多好?
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夜晚,总觉得能被一种黑乎乎的东西给笼罩着,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安全感。
但是曾经的我却不是这样的,一直到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仍然坚持着要开着电灯才能睡着,否则总是会想象着从黑暗当中会有说不上来的怪物把我抓走。
“所以说,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变成了怪物,是吗?”胡子一边熟练地擀着面团,一边说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胡子,他还是开着他那辆自己改装过的面包车,他对我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工作,顺便可以请我吃一碗饭。
我很好奇,像他这样的人物还能去做什么样的工作?于是就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酒馆前。
这个酒馆临着大街,装修很简单,你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从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划拳的、高声谈论的、各种嬉笑怒骂的,也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白酒发酵过的味道。
这个酒馆在外面也摆上了桌子,专门供那些不喜欢坐在室内的人享用。而且还摆上了蒸小笼包用的笼屉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厨具,一口煮个不停的大锅,永远是被不停地掀开又盖上。
据胡子自己说,他之所以想来这样的地方工作,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阿姨,她人很好,在胡子第一次来到这个酒馆吃饭的时候,这个阿姨看胡子吃饭的样子很迅速,就以为胡子是一个落魄的人,便悄悄给了胡子两个包子,还告诉胡子说:“放心,都是干净的,本来是放着我自己吃的,你赶紧吃吧!”
想想也是,总是能在这样的地方,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个你很熟悉的家人一般,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面,但就是能在第一次和你接触时,好像能体会到你的苦楚一般,会毫不犹豫把本该自己享用的东西送给你,并且也不怕你拒绝。你也根本不会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你这样,也更不会去想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胡子说他很喜欢这样的人,也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然后你就来这里上班了?”我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略显艰难地翘着腿,为了让自己保持平衡,还特意用两只手把着自己的一个膝盖。
胡子将那个面团擀成了一个圆形的饼,然后又把那张饼拎起来,一边放下的同时,一边将它堆积在一起,然后拿出黑乎乎的菜刀开始将它们切成一条一条的。他是在做手工面。
“是的,可以这么说。她告诉我,如果我需要工作的话,我可以来他们这里上班,你知道的……不,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吃东西一向很快,总是会给别人带来误会,”胡子把切好的面条抓起一把丢在锅里,并用笊篱划拉了几下,然后扣上锅盖,“然后我就对她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但是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这点倒不错,临时工,工资日结。”
说着,那个阿姨便向我们走了过来,并给我们一人一个苹果,对我笑了笑就走开了。看着这个坠手又有疤痕的苹果,让我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熟悉,又很久远。
胡子一手支在由推车改造成的简易灶台上,一边啃着手中的苹果,时不时还吸溜一下鼻子。
“能来这样地方吃饭的人,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他们总是会在这里借着酒劲侃侃人生,顺带聊一聊对国家大事的看法,如果稍微有些远见的,还会提出自己研究出来的治国方针。不少的评论家、写作的人,他们都喜欢把这样的人当成是一种反面教材,说他们只会怨天尤人、只会坐井观天、只会说大话、只会不切合实际等等,总之,在那些人的口诛笔伐之下,这样的人就会成为笑料,时间长了,经常坐摊子的人,就会被认定成市井小民的一种代表。”胡子说道。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大家很讨厌这样的高谈阔论吧?”
“不对,”胡子使劲咬了两口苹果,把一个细小的苹果核利索地投进不远处的垃圾箱中,“人们最讨厌的,是自己最害怕的,很多人都幻想着自己要过上天堂般的日子,过上帝王般的生活,但是坐摊子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是极为不符合当初的预想的,所以他们就不能去坐摊子,否则就会提醒他们自己的处境和当初的设想差很多,但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这一特性,就会通过表示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和环境当中的人,来隐藏自己真正情绪。”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总是谈论一些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呢?”我问。
胡子又将锅盖重新掀开,用笊篱再次在里面划拉了几下,说道:“那就是一个乐子。每个人都喜欢对那些离自己比较遥远的事物感兴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可以有很多的遐想空间,才可以给它们安置各种看上去特别合理的猜测。对于那些衣食无忧的人,他们喜欢了解一些娱乐八卦;对于那些富有一点的人,他们会钻心于搞各种聚会;对于那些很富有的人,他们会去了解大自然,你总能看到一些人特别爱折腾自己,一会儿去攀岩,一会儿去深入原始丛林。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爱好取向,无所谓谁的高雅,谁的低俗,如果你执意认为参加各种名流的聚会就是高雅,那么等你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再反过来看看之后,指不定就会觉得那样的聚会和靠着门邦子嗑瓜子聊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现在你再看看他们一边喝着一元一碗的散装酒,一边聊着国家大事,还认为他们真的是个笑料吗?”
厚而有韧劲的面条被捞进了碗里,又从一口铁锅里盛出一勺鸡蛋西红柿卤,上面还放了几棵绿油油的青菜,最后再在上面浇了一勺点了香油的蒜汁。就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手工面被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
胡子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说:“吃这种面,一定要吃蒜汁,真的很好吃的。”
今天坐在外面的客人挺多,胡子在一旁包着小笼包,我在噗噗噜噜吃着那一碗爽口筋道的手工面。
我特别喜欢看小笼包的笼屉被掀开的样子,尤其是在冬天,它们会伴随着壮观的白色蒸汽,被不断地置换着每一个笼屉的位置。
当一笼小笼包放在我的桌上时,我已经把那碗手工面连汤都喝掉了。
胡子捏起一个包子囫囵个放进嘴里,为了防止烫到自己,就快速地嚼着,然后咽了下去,说道:“嗯!还可以,起码肉剁得很烂。”说完,胡子又开始去摊子前忙碌起来。
吃小笼包,说讲究也不讲究,全看个人,有的人喜欢什么都不搭配,直接开吃,有的人喜欢先找一个小碟子,然后在碟子里倒上醋,再往醋上面撒一些油炸好的辣椒面,先用筷子夹住包子的两侧,然后把包子底部在那上面蘸一下,用嘴咬开一个小口,微微吮吸一下里面可能会有的汤汁,再把这咬开的一个小口在蘸料里浸泡一下,这样就能让醋和油炸的辣椒面都流进到包子里面去,这样再一口吞下,那感觉就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比较热衷于蘸料的吃法,也特别喜欢去闻小笼包混合着醋与辣椒的香味。
我问胡子:“你说你调查清楚了那七个人的来龙去脉,是吗?”
“嗯?噢……是的。”
“那也就是说,你所得到的消息和那些已经报导出来的消息,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
“这个是当然的,他们七个人都是自主从楼上跳下来的,这本身就会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概念,认为他们仅仅是因为亏掉了全部的家产,无颜面对世人,所以才选择了轻生这么一条路。当然,事情也的确是如此的,可是我们得找到起因,得找到间接促成这件事的坏人。”
“那你找到了吗?”
“我记得我曾经给你提到过这件事情。你先不要着急,等我把关于我的所有事情统统告诉你之后,自然就会告诉你这件事的答案,不然的话,你根本就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必然联系。”
我好奇地问道:“难道你直接告诉我答案不好吗?即便你告诉了我答案之后,我也仍然愿意继续对你进行专访的。”
胡子听到这句话便笑了起来,把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当你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没有了继续采访的我的动力?”
“当然不是这样的,毕竟是你给我们电视台出资捐献了这么多的硬件,就冲这一点我都不会这么做。”
胡子抿着嘴巴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我:“请你相信我,如果你不了解一件事情的原理单单是知道答案,这是没什么用的,这也就是这件案子会草草了结的原因。”
我回复说:“这件案子顶多只是在报刊和电视上做出了了结,但其他部门不一定将这个案子真的视作了结了。”
胡子没有再说话,继续在案板上擀出一个又一个的圆片。
我又想到了什么,小心地问道:“你曾经说起过……你是快要死了的人……为什么这么说?”
“事实就是如此。”胡子头也没抬,继续擀着一个个小面团。
“可是我仍然不清楚你对我说的那些,就是关于让别人跟着你们做交易,最后怎么就成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呢?这个总能提前告诉我吧?”
胡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不光彩的事情了?拜托,这是一门艺术!”紧接着,胡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把车停在高速路上,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给你打过的一个比方吗?我说,树上的叶子早晚会掉,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下面等待它掉落的时候,找个盆子安安静静地接着就好。但是有些人却并不会这么有耐心,他们会爬上枝头使劲摇晃那些树枝,好让那些叶子掉的快一些。”
当胡子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一直在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却没有再说话。于是我说:“我不是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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