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使君记起来老人当时护着他,可是对于一个陌生人,使君还是带着应有的警惕。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老人和小姑娘。
养马老人叫那穿胡服的小姑娘“托娅”——乌云托娅是她的名字,一个天真美丽的匈奴女孩。她是被养马老人收养的,于是她管他叫爷爷。
“孩子,你醒了?”养马老人伸手摸了摸使君的额头,若有所思。
“爷爷,小哥哥他怎么样了?”托娅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养马老人。养马老人笑了笑,用安慰的口气说道:“他没事了,烧已经退了,看来这三天的昏迷睡得还不错,不过接下来几天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老人转向了使君,对使君说话。“你发了三天的高烧,身子骨还很虚弱,虽然现在缓过来了,但必须好好调养,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子的。”
使君感觉到养马老人和托娅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渐渐地放松了警惕,但他依旧没有完全敞开心扉,只是不排斥老人和托娅给他送的药。不得不说,老人的草药的确有效,经过几天调养,使君的身子开始康复,也逐渐了解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使君误入的是一座隶属于朝廷的养马场,场地不算是特别大,但也能豢养数百匹好马,让它们在草场中纵情奔腾。对于大汉朝廷来说,良马是他们与常年在边境骚扰的匈奴人作战的“武器”。但对于使君来说,这是一座巨大的囚笼。使君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如何离开这座马场,回到长安去打探消息。可是马场的看守十分严密,就连使君钻进来的那个狗洞,也被巡逻的官兵发现之后修补了起来,添了新的栅栏,使君根本没办法把这里撬开逃出去,只能另寻出路。
养马老人似乎知道使君的心事,他总是看见使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屋外面的那棵大树下,朝大门口的方向望着。托娅却不管这些,她就好像一匹脱缰的小马驹,在草场上自由地奔驰,这里采一朵花插在耳鬓上,那里给马驹梳一条小鬃辫,玩得不亦乐乎。
“小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使君发呆的时候,托娅忽然从他背后钻出来,把小脑袋探过使君的肩头,朝他看的方向看去。
使君被人从出神的状态拉回来,倒没有被吓一大跳,或许是早就习惯了托娅这个样子。这让他想起从前和无瑕在一起的时候,小无瑕也是这样活力四射,跑东跑西,跟在他屁股后面叫着他“使君哥哥、使君哥哥……”那些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可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无瑕、父亲、无伯父、郭叔、伍爷,甚至是钱串子、照顾无瑕的丫鬟们,还有伍府每一位相识的人,他们都在哪里呢?
一想到这些,使君的心便跟着颤抖起来,离开的心情也越发急迫。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他却一点机会都没有找到。这里的守卫虽然不能说是滴水不漏,却也不是使君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能够轻易钻空子的。
“我在看这座囚笼外面的世界。”使君好像是不由自主地呢喃了一句。
“囚笼?”托娅跟着重复了这两个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使君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陪了个笑容,解释说:“我是说,这地方拴住了这些马儿,让它们没办法在真正的草原上自由驰骋……”
“是啊,小马驹再也回不到真正属于它们的大草原了。”托娅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怅然若失。
使君转过头去看着托娅,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托娅脸上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但下一刻,那股明明浓郁得好像化不开的墨似的情绪却消散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被一缕微笑取代。
“可是我们能让小马驹生活得很快乐啊!”托娅天真的笑容,让她的脸颊上多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见使君似懂非懂的神情,托娅拉住使君的手,领着他跑向马厩。
马场里养的马分别在不同的马厩驯养,养马老人负责的一部分就在他们住的帐篷附近,也就是老人发现使君的地方。这里不仅是老人干活儿的地方,更是托娅的快乐天堂。
“希亚!……都林!”托娅能叫出每一匹马的名字,她对待马驹的亲切,比马场中别的人要热烈得多。托娅毫不保留地表现出她对那些朝廷官兵的厌恶。使君觉得这种厌恶很熟悉,好像正隐隐地勾起他心底同样的情绪——那是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
“你总是这么跟马一起玩吗?马场里的其他人呢?”使君试着问托娅,他只能通过她来更多地了解马场,以便于找出能够帮助自己脱身的方法。
“这里是为朝廷养马的地方,平时都不允许外人进出,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杂役,就是那些自大的臭官兵。我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其他人,因为我和这里的人不同,汉人和匈奴人之间……”托娅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低着头,脸上的神情有点落寞。生活在一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里,就算是一个成人也会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何况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打小便在长安街上和一群孩子疯玩的使君大概不会明白这样的心情,但他还是很诧异在这样的环境中托娅还能保持着天真无邪的心性,像那快乐的小马驹。
“小哥哥,来!”
等使君回过神来的时候,托娅已经站在马厩里朝他招手。托娅旁边是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毛色很纯正,像一片飘落人间的雪花。托娅很喜欢这匹叫“希亚”的白马,据养马老人说,是托娅亲手接生了这匹小马驹,同时也见证了大白马难产而亡,因此托娅对“希亚”格外疼爱,俨然替代了它的母亲。
使君走到托娅和“希亚”身边,瞧见托娅小心地用手梳理着小白马的鬃毛,然后挑出一绺马毛,双手灵活地编织起来,不一会儿,一条马毛辫就在托娅手中诞生了。
托娅招呼使君跟她一起来为“希亚”编织白马的鬃毛,一条一条的鬃毛辫顺着托娅灵巧的双手出现在白色的鬃毛里。
而使君那边的情况却不尽如人意。要论爬墙爬树,使君可是毫不含糊,轮到这种细致的手工活儿,使君就犯难了。
“小哥哥真笨!”托娅笑着打趣。
使君瞄了一眼托娅手里的活儿,耸了耸肩说:“我可不比你差,只是不太熟练罢了,其实我可是很厉害的。”顿了顿,使君的目光越过对面的托娅,看向她身后。“爷爷,您怎么来了?”
“爷爷?”托娅放下手里的辫子,转过头去搜寻养马老人的身影,却什么都没看见。她撇了一下嘴,回头来看使君,鼓着腮帮子抱怨说:“小哥哥,你干嘛骗人?”
“哪有?我只是看错了而已!啊,你看,我已经编了这么多了,比你更多哦!”使君炫耀一般地指了指托娅编的鬃毛辫和自己编的,一脸得意的神情。
托娅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有点儿不可置信:使君那笨拙的动作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好这么多鬃毛辫!
但很快托娅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惊叫起来:“小哥哥,你使诈!这是我的!”说着,托娅就把被使君拨到他那边的鬃毛辫给抓了回来,但她的动作还不至于鲁莽到弄疼小马驹,不过却足以逗得使君哈哈大笑。
过一会儿,养马老人就叫托娅和使君去帮他准备午餐。马场虽然统一归朝廷管,官兵们都有厨子做饭,可一般的杂役享受不了官兵那样的待遇,他们领了粮食和蔬果,然后自己给自己做一顿餐食。
托娅在淘米,使君在旁边帮着清洗蔬菜。他习惯性地抬头望着大门的方向出神,只有双手还在机械式地动着。
忽然,一只麻雀映入使君的眼帘。他看见那只麻雀停留在地上,一蹦一跳地啄食,过一会儿麻雀被惊飞,扑棱棱地扑向大门,径直从大门飞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使君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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