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扬州府。
晨曦微微发亮。
在大运河之中,一支幕府船队准备就绪。在里面,有一百余条沙船、粮船、马船汇聚成一条长长的箭矢,正静静地摆放在水面上。
在河边一侧,正有数十口大锅被摆开,有炒锅、蒸锅和各式厨具,旁边摆满了柴薪和食材调料。
烹手掌勺大火,厨手忙碌其间。一锅沸水滚滚烧开,数片炊烟袅袅升起。
我率领着游兵营的各级校官兵卒,共二千余人,戴好装备行李,在一旁休息着,都在等着这顿幕府的送行饭。
士兵和百夫长们正在互相聊着天,为接下来的出征减轻一下恐惧。
直到不知道是厨队里的哪个人,跑过来用他的大嗓门,狂呼了一句。
“开饭——!开饭了——!”
河畔。
一锅锅的米饭被盛上,菜肴有猪羊鸡鸭,还有扬州名菜,盐水鸭、胡芦鸭。是幕府特地从几个扬州酒楼茶馆里面拉出厨手,给出征士兵们烹饪送行,缕缕油腻的香气,正在飘荡河畔。
等开饭的通告响起后,士兵们都呼啦啦地排成队伍,大多数人都先拿着饭碗,前去领取免费的菜肴。尤其是葫芦鸭那里,特别多人在排队。而一些幕府的杂役,则在拿着勺子,分发饭菜给士卒们。
小丘上。
我带着几名亲随,和史军门的几名督师侍从,在一起谈论着近况。
我望着远处风景,问道:“军门,最近有好消息从应天城传来吗?”
史军门只是呵了口气,对我说:“没有。马士英、阮百子还是老样子,控制着朝廷内阁。王十樵等其他大臣都在朝廷内阁,但是却不敢过问决策。”
正说着,就看见有扬还有一群督师侍从,走上小丘过来。有扬递给了我一碗胡芦鸭,其他督师侍从也给了史军门一些饭菜。
有扬站在我身侧,拿着一碗吃着,笑着道:“没想到啊,原来登船之前,我们还要吃一顿送死...呸,是送行饭。”
有扬咳嗽了一下,才继续说:“不好意思,官长,毕竟我的官话比你还差。”
比我还差?这话说得...
不过听着有扬咳嗽,他好像把嗓子都咳沙哑了,我都快听不出他还有扬州口音。
我注视着他,观察很久去确定是他本人,才继续调戏地出问:“你是哪个北方人假冒的焉有扬吗?”
有扬很艰难地张开喉咙,才出语:“最近换季,不舒服。我队伍里面,有几个人,咳嗽得更厉害,都让他们去找营内医生了。”
我略微思索,又说:“这些人有咽喉发炎,也许你就是罪魁祸首。”
有扬笑了笑,没有反驳什么,又聊了几句,就去找茶汤喝了。
好吧,其实我也有咽喉发炎,不过四五个小时后就自愈了。
我吃了一口葫芦鸭,想了一下后,咀嚼着,问:“军门,我一直想问,为什么高杰会撤离围攻呢?”
史宪之放下菜肴,却反问:“思焕,你怎么看高杰?”
我不假思索地回语:“高杰桀骜不驯,残害村镇百姓,大害朝廷子民。国之大恶,如今虽然顺从幕府,但是也要谨慎对待。”
史宪之在解释道:“这个,高杰已经解释过了。当初残害扬州,是因为有散乱的部队在当地被害。双方误解缝隙加深,才至于这后果。而且作恶的将领,杨成,已经被兴平伯所斩杀处置,也算是一个交待了。”
“思焕,对于高杰这种人,不要去轻易地决定他的性格。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你几个想法决定的。”
这种话,似乎引人若有所思。但我反问:“可是,兴平伯真的有家国天下之心吗?”
史军门只是回答:“高杰有报国之心。就让史书汗青,去证明这一切吧。”
对于这种说辞,我感到略有不快。在我看来,江北四镇都是一丘之貉。早晚幕府都要铲除这群败类,先是东平伯爵刘泽清、广昌伯爵刘良佐、再铲除靖南伯爵黄得功,最后就是兴平伯高杰。
史军门又说:“对了,告诉你个喜事,扬州首医士陈天拔,答应了同你出征。”
一阵脚步响起,嗯?我转头一看,是那名医士行进走过来了,并道:“千夫长,请保重身躯。如你所见,这些只是日常的小发炎。可是在战场上格杀频繁,却会遭遇更严重的传染瘟疫。不得不防。”
“根据书上的记载,瘟疫可以毁灭一个城市,当尸体一堆堆拉车出城外,当死人来不及烧埋,当活人来不及遗言,到最后鸡犬不留,一只老鼠都不会剩下。”
我被这大医士吓到了,虽然我这十几年都没见过这种情况。但是我听说过,这是有可能出现的。我把饭碗放下,再慎重地问:“你离开了,扬州的医士医生队伍,由谁来教授呢?谁可以代替你?”
这医士继续说着。
“如果只是教授,只要按照书本就足够了。千夫长并不了解医者,这是一个需要永远学习的职业,我也要继续学习。而战场,就是优秀的教师。”
“当初匪兵围攻扬州城,面对着重伤而亡的义军将士,我救助无法,我束手无措,我心乱如麻。那一日起,我就在想,如果我懂得更多的医术,就能救助更多的义军将士。”
“我虽然是医者,但是对战场却很陌生。待我对战场疗伤疫病做出一番学问,说不定大明日后会开启新的医术流派!”
我看着陈天拔的模样,明明就是一个中年人了,居然还有这种扬名立万的志气。
哇,好有理想的医者啊!
我被这大医士说服了,抱歉道:“请原谅鄙人的无礼,谢过阁下的奉献。”
不过,我又疑惑地问:“请原谅我的冒昧,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和我一起呢?”
陈天拔笑着道:“是这样的,多亏了官长执法森严,我才得以说服众人,和我一同出征。按照我队伍里面大医生大医帅们的脾气,可不是那么好劝说的。也就是足下的游兵营,才让他们答应加入。”
啊...我执行军法的时候,很森严吗?
这么想着,我又瞥了瞥两名囚犯,再去望着休息的军队。士兵们正在喝着汤药、茶饭、菜肴。兵卒们在校官的带领下,围成一团,一起在吃着这顿送行饭。吃完休息的时候,监纪官侯方域正带领着随从队,分发大红色上衣、战盔给士卒。
我的思绪万千。
凡人不可先存一机心,惟至诚可行。
缓缓地,我说道:“大丈夫,不可有杀人心,不可无杀人手。”
一个小时后,早饭结束。我下令掌旗官去集合队伍。
咚——
咚咚——
伴随着鼓声敲打三十六下,校官走动起来,去召集起兵卒们。当打鼓停下的的时候,全营将士都到了高台下面,列队待命。
每名战士,都穿着一身红色上衣,带着一顶战盔。
高台上。
我佩戴鲜红色的袁字战袍,站在游兵营大纛的旗下,我脚底一边,是那两名囚犯。
我看了看两人,只是垂着头,等死而已。
监纪官上前,宣读了两人的罪名。
“悖逆行营军法,大错,可斩杀。”
在一侧的亲兵队,向我递过来了鬼头大刀。这一次出征之前,我想要再亲自执行一次军法。到出征后,就会由无名带领亲丁骑兵队,也可以执行军法。
我拿起来鬼头大刀,走到一名镖师囚犯的身旁。高高地举起大刀,然后一刀砍下。
一颗人头落地。
另一个镖师囚犯似乎颤抖了一下。
我走到第二个人旁,又是一刀砍下。
再一颗人头落地。
砍完了,扔掉这把鬼头大刀。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
“呼————”
重新观察全营的二千多人。
士兵们的面色都很沉重,严肃。尤其是野工军的那一片新兵,脸上铺满了忧虑的神情。
我没说什么,我伸出双手,把头上的战盔脱了下来,扔在地上。
接着,再去脱掉额头的网巾,解开头发绑带,让头发松下来,一头短发披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歪了歪头,把颈脖以下的头发,抓住成一把,提起来。再用右手拔出我的腰刀,对准了蓝天。面向游兵营的全部士兵,我开口大吼。
“这次出征,幕府调拨银钱无数,游兵营不断地会扩军,也会下设新的千夫长,各级队伍会有扩编,校官会有升级。但是在本人看来,兵贵多,同样贵精。”
“不听号令之徒,动辄溃逃之辈,投敌之魑魅,背叛之魍魉。这些怪物,让大明沦陷了半壁江山,只剩下一个苟且偷生的应天朝廷。”
“如今,幕府北伐,是要以光复河山为己任,全营将士必须英勇鏖战,一旦交战则有进无退,不得阵前逃跑。”
“本人袁思焕已经立下必胜必死的决心,若是战场上我奔逃而回...”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大吼。
“如果我逃跑了,尽管杀了我。”
“如果有人投敌,那么我会率领游兵营追杀到天涯海角。若是有人逃跑,那么我会亲自军法处置。”
“现在宣布——北伐连坐法!”
盯着全营将士的各色脸庞,等到场下都凝视着过来,我继续道。
“伍长同全伍退,则杀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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