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并未和他握手,“我不是黑棋。”
明轩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待他还未反应及时,严新书已锁住他的双手,一把小小的匕首搁于他喉前,低吼道:“你是谁!黑棋在哪?实话说来绕你不死!”
“他已经牺牲了,他牺牲前交给我一枚棋子和一枚勋章。”
“谁知道是不是你杀了他,拿棋子和勋章冒充他。”
“我曾在高虎组长手底下做事,代号呆子。”
“哼!南京后勤组已经全员牺牲了,你少骗我!再不说实话,立马割破你喉咙!”明轩仍旧淡定自若,他道:“我奉高组长之命,于年前送一封急件给曾科长,所以幸免于难。”
“放屁!曾科长年前压根不在重庆。”
“曾科长去了外地,元宵后回来,我在华悦银楼见到了张锐队长,并将信件交于他。此信事关崔浩天叛国投敌,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张队长。”
严新书听得他说得头头是道,崔浩天在年前已被捕并当场处死。他的确听说是南京方面的同志送来的急件,才让崔浩天无处可逃。这封急件知道的人极少,他能将事情一一说清楚,说明他就是送信的同志。严新书又见明轩临危不惧,刀光之下仍是巍然不动,他心中慢慢打消顾忌,说道:“兄弟,冒犯了。”
“不要紧。昨日我听见巷子内传来枪声,便跑过去一探究竟,谁知黑棋身中数枪,对方抢了他的公文包便撤退。黑棋将这两样东西握在手心,敌人才不曾发觉。”
“我也听到了枪声,可是我赶过去时什么也没看见,地上只有一滩血迹。”
“我托一位朋友埋葬了黑棋。”
“哦,原来如此。日本人想冒充黑棋接手宴宾楼,他们没有得逞,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静观其变。你来宴宾楼多久了?”明轩问道。
“两个月。”
“有没有摸到什么情况?”
“没有。宴宾楼日夜被人监视,不好下手。旁边的秀美理发店、对面街道上的报刊亭和杂货铺都是他们的人。”
“我看不止这些。布鲁西餐厅、蒲田商行、红润酒楼都是他们的据点,他们以三个点为中心,包围着宴宾楼。”
“难怪我总觉得他们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到跟踪目标。”严新书说道,明轩敏锐的洞察力以及超出常人的判断力令严新书心生敬佩。明轩沉思一番,马少爷出事后,日本人料到情报科一定会再派人来接手宴宾楼,现在正在风头上,应当收敛些才好。他抬眼对严新书道:“我初来南溪,对南溪之事并不了解,不知道新书兄对南溪之事有何想法?”
严新书道:“黑棋牺牲了,我们群龙无首,顾兄既然接手了宴宾楼,一切就听从顾兄安排。”
明轩想了想道:“好吧。暂且先不行动。我想先去拜访曾科长,告诉他黑棋的情况。”
“这个倒不用你亲自去,我安排人去一趟华悦银楼即可。”
两人谈完后,严新书忙各自的去了。明轩则是把宴宾楼每个房间都逛了一遍。宴宾楼总共三层楼高,一楼是大厅,总共二十一张桌,二楼三楼分别是是精致的雅间和豪华的客房。他站在二楼栏杆处,望着楼下宽阔无比的大厅,眉宇间尽是散不去的愁容。
他穿过厨房来到后院,只见后院有一间杂物房,正南朝向,通风强。杂物房后边有一个小门,小门打开是一条不起眼小道,小道可通向四处街道。杂物房上了锁,他叫来算盘,拿了钥匙开了门。明轩推门而进,屋内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臭味。明轩只见屋内堆放着七七八八的杂物以及一口大水缸,水缸裂了一条大缝,是不能再装水用的了。他忽然听得脚下一阵空心,再用手敲敲,还是空心,明轩用力将地板打开,只见一道楼梯伸向底下,底下一片黢黑。明轩伸头下去,闻到一股酒香,哦,原来是一个酒窑。
(四)
这两日,明轩闲来无事,索性叫上大家将宴宾楼里里外重新打扫了一遍。他又叫上算盘和新书去定制了新的窗帘布,购买了新的花卉盆景,将大厅陈旧的台灯都换成崭新的。明轩忙完已是下午四点整,他瞄了一眼街道对面的报刊亭和杂货铺,里边的人正假装做生意,明轩心若明镜,却装作一无所知,索性回家睡觉去。
走过热闹的市中区,穿过时髦的南正街,他忽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再定睛一看,是张队长!只见他正一拐一瘸地快步行走,他受伤了!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白发斑斑,身材高挑、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两人健步如飞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要往哪里去。在他们身后,有四名年轻男子紧紧跟踪着他们。明轩见他们面目可憎,眼睛快速横扫周围人群,突然,四人立刻将目光放在了张队长他们的背影上。张队长他们有危险!
明轩见他们朝城中心方向去,城中心人最多,最易混淆视觉。可是张队长他们没有后援,城中心到处都是日本人的据点,若是对方多人出动,张队长他们必死无疑。现下去通知严新书肯定是没有时间的,明轩东张西望,忽见街边的一名男子正拉着一车稻草缓慢行驶,他脑袋一转,跑过去付了两个大洋,道:“我买了!”不过是一车不要的稻草,还能卖两个大洋,那人兴高采烈地拿了钱丢下车就跑。明轩推着稻草从小巷快速跑去,他在巷口处停下,见张队长他们已经走来,他摸出打火机点燃稻草,稻草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只等张队长他们走过路口,他便推着走冲出去。“让开!让开!着火了!着火了!”人群见大火来临,乱做一团,那四人被堵在路上,明轩丢下车就跑,他拉住张队长,“跟我来!”
“是你!”张队长认出明轩来。
“快走!”
明轩带着二位来到宴宾楼,在二楼的雅间内,明轩说道:“暂时他们不会找来,二位休息片刻,我出去查探情况。”
“曾科长,这就是之前送信来的呆子。”
曾科长?他就是曾科长!
明轩两眼放光,握住曾科长说道:“您是曾科长!太好了!终于见到您了。我叫顾明轩,呆子是我的代号。”
曾科长面露喜色,他道:“真是年轻有为啊。明轩,你怎么会带我们来宴宾楼呢?”
“一时为二位找不到藏身之处,只好先来宴宾楼躲一躲再做打算。”
“好。多谢!”曾科长道。
“其它事来不及解释,我先去探一探情况。”说完“咚咚咚”跑下楼,来到账台前问算盘:“严总管呢?看见了吗?”
“前脚刚出去。”
明轩正要追出去,只见街上来了一群安保局的人,他们黑压压地向宴宾楼走来。走在最前边那位衣着戎装,年纪约摸三十五六的男子应该就是刘局长了。
来得到挺快!明轩飞奔似马跑上楼去。
“安保局来人了,曾科长张队长快跟我走!”
严新书刚出宴宾楼不久就与安保局的人正面相撞,他望见刘局长带了一群人往宴宾楼去了。他想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转身便往回跑。在宴宾楼大门处,见刘局长来了,立刻陪笑道:“哎呦,刘局长,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来来来,您请上座。”
“给我搜!”很显然,刘章完全不给严总管面子。
“刘局长,刘局长,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您……您别动不动就搜啊查的,怪吓人啊!”严总管已是吓得腿软了。
“哼!你们竟然窝藏乱党!叫你们老板出来!”
“刘局长,冤枉啊!您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你不敢,可是你们老板敢!叫他出来!”
“谁在外边瞎嚷嚷!”
严总管身后传来明轩的声音,他转身,见明轩从厨房里出来,连忙跑过去,道:“顾少爷,您总算是来了。”
明轩走到刘局长前,见他一身戎装,霸气外露,粗眉细眼,大大咧咧。翘了二郎腿坐在上方,神情阴阳不定。
两排安保整齐有序的矗立门前,架势不小。其余十来名安保上串下跳在宴宾楼内搜来搜去。
“哟,这是哪位贵人呢?”
严总管道:“顾少爷,这是安保局刘局长。”
“哦,刘局长啊,久仰大名。”又对严总管吩咐道:“刘局长来了,还不去泡壶好茶来。”
“是是,这就去。”
顾少爷!那刘章心里想着,宴宾楼的老板什么时候变成了顾家少爷。
“刘局长,我刚经营宴宾楼没几天,您这么大阵丈来我这里,我实在不明白什么意思?”明轩在刘局长对面坐下。
刘章见他笑脸迎人,毫无惧怕之意,他威胁道:“有人说你们窝藏共党,我特意前来搜查!”
好一个借刀杀人!明轩面不改色道:“哦,原来如此。那让大伙儿搜仔细了,可别漏了地方。”
“顾少爷似乎早有准备。我的人亲眼看见两名共党进入你的宴宾楼。”
“刘局长,这话可不能乱讲。我开门迎客,来来往往几十号人,谁是什么党,我哪里清楚。何况来者是客,我总不能拒客人于千里之外吧。”
此时,严总管端来一壶热茶。明轩接过手,道:“刘局长来得不凑巧,上次新得的龙井喝完了,今天只有花茶了。”
要是换作旁人,看见刘局长如此大的阵式,一定吓得跪地求饶,而今天唯独他顾明轩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只见他提壶倒茶若无其事,生得三分书生之貌,七分侠骨之风,镇定自若似泰山之石,城府极深似大海无底,沉着冷静藏于心,面露笑脸迎八方。刘局长想道:“此人不简单!必须小心提防,可别上了他的当!”刘局长喝口茶,立马笑起来,道:“顾少爷别见怪,我这也是奉命行事。”
“是是是。我理解!南溪这些年一直很太平,都是刘局长的功劳啊,您就是咱南溪人民的大门神。”
“顾少爷过奖了,我就是拿工资吃饭,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刘局长,您比我年长,我应当称您一声大哥才对。”
“顾老弟客气了,客气了。”
“其实,局长大哥您何必呢?反正都是拿工资吃饭,走个过场得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再说了,那报纸上都说两党合作了,您还这么……这么……兴师动众的,怕不好吧。”
“我看顾少爷是个读书人,怎么不明白呢,帝王之争,谁又会真心合作呢?”
“是是是,此话不假。不过当年楚汉相争时,谁也不知道是刘邦赢还是项羽赢。”
“哈哈哈,顾老弟有理,顾老弟有理。”
“不过,像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都不管不了这些事,谁管这江山咱们就跟着谁过日子。”
“可不是吗?上头说要搜,我哪敢说一个不字。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了,这局长的位置也是说没就没的。”
“是是是。局长大哥也有难处的。来来,小弟以茶代酒,敬局长大哥一杯。今日不曾准备好的酒菜,下回若是局长大哥得空,一定来宴宾楼,我必定好酒好肉款待。”
此时,一名安保来报:“局长,吴队长来了。”
“他来干什么!叫他进来。”刘局长一脸不屑。
明轩端杯喝茶,余光之中只见门口进来一人,身后两名随从,明轩见他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身着便装依旧是英气勃发,大义凛然。末了,只见他走到刘局长跟前陪笑道:“刘局长,对不住,我来迟了,来迟了。”
刘章只顾喝茶,半晌,道:“吴队长身边区区两个随从,来不来都无所谓。”
“刘局长,这可不行。这是公事,我要是不来,就是擅离职守。还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
刘局长道:“不劳烦你了。”
不一会儿,搜查的人一一到齐,分别向刘局长回话说什么也没有查到,只一人说,后院有间房,上了锁。刘局长道:“顾老弟,可否方便开门一瞧,若是什么也没有,也好还你清白。”
“好啊。二位请吧。”
明轩带着刘局长吴队长二人来到后院的杂物房,明轩磨磨蹭蹭拿出钥匙欲要开锁,刘局长见他慢吞吞,心中想道:“一定是心里有鬼害怕了!”他走向前抢过钥匙,“还是我亲自来吧。”随后,“啪”一声响,刘局长开了锁一脚踢开门,瞬间,一股发霉发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杂乱无章,无处下脚。什么烂锅破铁、木材破碗、旧桌旧椅,横七竖八地堆了满地。刘局长睁大眼睛往里边瞅,他看着靠墙边的那个木柜子,心里想道:一定藏在柜子里!他立即叫来两人,爬进去搜。那两人好不容易爬了过去,开了柜子门却一无所有。
刘局长带了一帮人来宴宾楼搜查却一无所获,又当着吴队长的面,脸面上实在不好过,想到此他便恼羞成怒起来。但又没抓着明轩证据,实在不好发怒,只压着心中怒火说道:“顾老弟,这一次算你走运,如果下次被我逮着,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宴宾楼。”
明轩道:“局长大哥,您这话说得没道理啊。我正当做生意,您莫明奇妙带来一群人说查就查。因为您是局长,所以我让您三分,没出搜查令我也不计较。到最后什么也没搜查到,你就威胁我说要烧我的宴宾楼,你这不合情理啊?要是传到百姓耳朵里,对您刘局长的名声也不好啊。”
那刘局长被明轩说得哑口无言,极要面子的他气得两眼冒星,他“咻”地一下拔出配枪,枪口对准明轩的脑袋,吴队长立马阻止道:“刘局长,使不得使不得,顾老爷和安县长关系要好,您这么做就是得罪了两家。”
刘局长目中无人道:“管你是谁!窝藏乱党是该死。”“咔擦”一声枪上了膛。吴队长紧紧托住刘局长的手,严新书手中的小刀已亮出,氛围紧张如同到了生死关头。此时,突听得外头有人说话:“谁这么大胆子,想要谁死就谁死啊。”众人放眼望去,只见门口缓缓走来三人,安县长,冯主任,王秘书。吴队长见是安县长来,知道明轩有救了,他松开刘章的手连忙和三位打招呼。
安县长找了个位置坐下,见刘局长还拿枪指着明轩,原本和蔼可亲的脸立马黑了下来,王秘书道:“怎么?刘局长连安县长的面子都不给吗?”
刘局长慢慢放下枪,走到安县长面前坐下,道:“县长大人怎么也来了,难道您也是来抓共党的?”这刘章自从当上局长以来,性格嚣张跋扈,对安县长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
“我和冯主任去安保局找你谈公事。大白天的安保局连个人影也没有,我以为刘局长带着大家伙出来巡逻,没想到都凑到宴宾楼来了。”
“我这是在搜查共党。”
“刘局长,安保局虽然是你一人说了算,但这搜查令是需要我批准的吧?”安县长虽然语气随和,但句句如针直指刘章。
刘局长理亏了,木讷地说道:“时间紧迫,来不及向您批准。”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最后查到什么了吗?”
刘局长被安县长这么一问,十分尴尬。
安县长见他答不出话,拍桌自答道:“什么也没查到!是吗!”
“算是我冤枉他。”
“既然如此,还不带着你的人回安保局!”安县长一声喝斥!
刘局长虽然目中无人,但安县长一声怒吼如虎啸,着实吓人,他再也不敢造次,带着一屋子的人赶紧离去。吴队长告辞诸位,也离开了宴宾楼。安县长吩咐道:“冯主任,该谈的公事还是要谈,你和王秘书再去一趟安保局吧。”
待众人走后,明轩来到安县长对面坐下,桌上的茶水还算温热,他倒上,“安伯父,请喝茶。”明轩几乎从未见安伯父发过脾气,他似乎也吓着了。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安县长看了看明轩,委屈的模样倒令他心疼起来,“明轩啊,宴宾楼的情况你清楚吗?”
明轩摇摇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买来宴宾楼的?”
明轩如实交待,“几天前,我看见宴宾楼的转卖告示,我就去找宴宾楼的老板谈,跟老板说我出五千,那老板同意了,就这样。”
安县长道:“你知道宴宾楼是干嘛的吗?”
“我回来这几个月,大概也听说了一些。”
“那你干嘛还非要接这个烂摊子呢?”
明轩道:“安伯父,自从马家出事后,由于马小姐远嫁他乡,对马家生意有心无力,所以才要一一转卖。爸爸收购了马家的绸缎庄和酒庄,林家和徐家也各自收购了一部份,唯独宴宾楼无人问津。爸爸总说他当初独自去上海打拼多么艰苦,若不是马老爷多次出资相助,顾家哪有今天。”
“可是你父亲已经买了他们的绸缎庄和酒庄,也算是帮了马小姐。”安县长说道。
“安伯父,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关于宴宾楼这件事我和爸爸商量过。他原先也是不同意的,是我执意要买。而且我想着这段时间风声也过了,买下来也无妨。”
“你才回来南溪,不知深浅,这次是我恰巧碰见了能帮你一回,万一下次我不在,你又该怎么办?”
“安伯父,您多虑了,我在宴宾楼只做生意。”
“只是做生意?”安县长反问。
“只做生意。”
“真的?”安县长再次确认。
“真的只是单纯的做生意。你所担心那些事情我也不太懂。他们若是怀疑什么来查就是了,三番五次查不到也就算了。”明轩道。
“倒底是年轻啊,什么事情都想得这样简单。凡事还是小心为好。”
“谢谢安伯父提醒。”
“你好自为之吧。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安伯父慢走。”
刘章大肆搜查宴宾楼的事情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顾老爷和东贵刚从南溪商会出来,便听得此消息。已经工作一天的顾老爷早已疲惫不已,他已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快步如飞地赶来宴宾楼。跨进宴厅,见明轩安然无恙,他悬着一颗心总算放下。明轩让顾老爷和东贵先回去,宴宾楼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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