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都配得上我们家晓君的。”
费太太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不配的,除了顾家南溪县内所有人都不配。”
安晓君更是害羞了,她知道这都是大人们的玩笑话,不过她听着十分悦耳,心里也很欢喜。安太太也爱听这些话,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女儿生来就是富贵命,何况安家现在是权势之家,除了顾家外,其它人户她的确看不上。顾夫人是最不爱听这些玩笑话的,她指着孙太太费太太骂道:“拿孩子开玩笑,你们俩该打!”
这时林夫人从外边回来了,孙太太见了她问道:“转身就没见着你人,去哪里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林夫人说道。
“为了我什么事?”
“我原本是要去楼下转转,谁知刚一出酒楼大门,就看见几个孩子拿着石头砸你家的汽车,汽车的玻璃全都坏掉了。”
孙太太听后火冒三丈,她骂道:“没教养的野孩子!看我不去拔了他的皮!”林夫人按住她道:“何必跟一群孩子计较。我已经叫人帮你修了,还替你付了修车费。”林夫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屋内闷热,她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青白相间的格子旗袍,孙太太一听,心里乐了,她忙端来茶水,蹲在林夫人边上说道:“林姐姐辛苦了,您喝茶,还是您最会做事,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林夫人道:“这都是小事,只是今晚你和孙先生不方便回重庆了。”
顾夫人赶忙说道:“不碍事,顾老爷不用车,我让司机亲自送你们。”孙太太很计较得失,她见林夫人替自己付了修车费,顾夫人又安排司机相送,她不满的心才平静下来。
这时,宴宾楼的管家来问顾夫人是否该准备晚宴?宴席上的菜品有无增减?顾夫人辞了诸位太太夫人,同管家一同下楼去了。她细算了人数,减掉了半数席宴,又加了几样新菜,又通知各处晚宴时间,来回楼上楼下几圈下来,已是腿脚发软了。她在大厅处找了位置坐下歇息。咦?大厅怎么突然里多了五名服务生,前两天来宴宾楼也没见过他们呢?
这几名服务生虽说精神可佳,体格良好,但不苟言笑,表情严肃。正好东贵从顾夫人面前匆匆而过,她叫住东贵,“孙先生的车坏了,晚上你开车送他们回去。”
“好的,夫人。”
“我看着那几个人心里别扭,你见过他们吗?”顾夫人指着那几名服务员问道。
东贵看了那几名陌生的服务员,摇摇头道:“我也没见过。”
“你去看看老爷,顺便把车取来。”东贵答应着去了。
顾夫人休息片刻后,已感觉精神好多了,她突然看见来往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再细看,着实令顾夫人吃惊,“那不是徐夫人吗?怎么变得如此瘦弱了。”徐夫人大约也看见了顾夫人,丫环扶着她的手正朝着这边赶来。记得初见徐夫人时,是在多年前的一次宴会上,那时的徐夫人风华正貌,她虽然比顾夫人年长,但十分显年轻,衣着打扮又很讲究,即便在众多名媛阔太中,她不凡的气质也是一目了然。可如今再见,没想到竟是这般病弱的模样。顾夫人连忙起身相迎,“徐姐姐,好久不见了。”徐夫人见顾夫人风貌依旧,她喘着气说道:“倒是你,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也不如从前了,快请坐吧。”
徐夫人心中激动不已,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颤抖着双唇,紧握着顾夫人的手,半晌,她才用那细细的声音说道:“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虽然这些年我们两家来往较少,但每次遇见你,总想和你多说说话。”
“我也是呢。”顾夫人看着徐夫人病央央的模样,她已是热泪盈眶,“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看过无数个医生了,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顾夫人心中明了,她劝徐夫人说道:“徐姨太来徐家也有些年头了,你也该放下了,不必再为这事耿耿于怀,咱们女人本来就做不了主,既然如此,就应该想得更开阔些。”
徐夫人叹口气,她微微张唇,发出的声音极为细小,“如果真是这些锁事,我恐怕也不会记在心上,有些事,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徐夫人偶然听见二楼客房内嬉笑声不断,她问道:“谁在楼上这么热闹?”
“是诸位太太们,还有林夫人也在。”
“我也好久没见林夫人了。”
“今天正好,我扶你上去和他们聊聊。”
“还有哪些人呢?”
“孙太太,安太太,钟太太,费太太也都在呢。”
徐夫人突然一阵胸闷,她捂住胸口喘着气道:“屋里太闷了,我还是去外头坐坐吧。”说着要往外边去。
顾夫人扶着她说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今天有你忙的,空了就好好歇着吧。”
顾夫人望着徐夫人离去的背影,她心中感慨万千,再好的人也经不起病魔的折磨。
(四)
其实东贵并没有马上回到顾宅取车,他站在宴宾楼中央,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一个人,可是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随后,他慌忙跑出宴宾楼,一口气跑回顾宅。顾老爷从卧室出来,见他气喘吁吁,下楼梯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还跑得这么急。”
“夫人说孙先生的车坏了,今晚要我送他们回去。”
“好好的车怎么突然坏掉了呢?”
“说是几个孩子调皮,砸坏了玻璃。”
“哦,钥匙在柜子里,你拿去吧。”
“今天中午午宴结束后,宴宾楼一下子多出五名服务员。”
“哦?是马家的人吗?”
“不是。他们步伐稳健,眼色深沉,也不像是新招的服务员。我找了个机会悄悄跟踪他们,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都说了什么?”
“共产党员地下党小蝌暴露了身份,他们得知小蝌会在今晚的宴席上交接情报,他们想顺水摸鱼,抓上线。”
“怎么会暴露呢?敌人是什么时候潜入南溪的?”顾老爷心中想到。
“老爷,您表面是办谢客宴,实则是为了掩护爱国人士。敌人狼子野心,他们一定是冲着……”
顾老爷立刻打断东贵的话,“我知道!立刻去宴宾楼。”
顾老爷上了车,又问道:“晚宴什么时候开始?”
“六点。”
顾老爷看看怀表,时间指向四点三十分,“马少爷那边有消息吗?他什么时候到宴宾楼?”
“刚才管家说大概在五点就会到。”
“把晚宴提前半小时,我怕时间来不及。”
“老爷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但是我要马上找到小蝌。”
汽车驶入南溪街道,停在宴宾楼旁边的道路上,顾老爷下车,步入大厅,只见安县长,林老爷,马老爷,徐老爷四人坐在席旁聊得正热闹。徐老爷与顾老爷年纪相仿,如今头发花白的他,少了年轻时的锋芒与犀利,眼神里多了几分随和。顾老爷走过去和徐老爷招呼,两人多年未见面,也是分外可亲。不一会儿,吴队长来了,他笑脸相迎,见了诸位老爷十分欢喜。安县长道:“吴队长智谋双全,若不是你,南溪恐怕成了敌人的囊中之物了。”
诸位老爷纷纷夸赞吴队长,不过对于吴队长的降职,林老爷惋惜道:“你本该邀功请赏,谁知还被降了职,我们都为你感到惋惜。”吴队长豪爽笑道:“几位过奖了。身居什么样的职位并不重要,我问心无愧,对得起南溪百姓,这比任何高职都重要。”
顾老爷道:“吴队长能有如此体悟,实在不简单啊。”
“南溪能如此安宁,是因为有了安县长,自从他任县长以来,更是敬业无比,挖山修路,为百姓出行提供了更大的方便,实在是咱们的好县长啊。”吴队长说道。
安县长得了一番夸耀,连忙谦虚起来,“修这条到重庆的公路,金兰县长在时就已经在做了,我只不过是完成了他未完成的事。”这时,马少爷的助理宋铁急忙跑来,马老爷见他满头大汗,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宋铁道:“马少爷刚出重庆汽车就坏掉了,他怕您担心所以叫我一路跑回来给您通个信。”
“赶紧找人去接少爷。”
“好好好。”宋铁慌忙出去了。
顾老爷看了看时间,五点十分,席桌上已经开始上凉菜了,他安排诸位老爷先入席,吴队长跟在最后,顾老爷矗立原地若有所思。他忽听得马老爷叫住吴队长,只听马老爷说道:“他身边的人做事都很谨慎,吴队长能否帮忙去看看,我心里担心。”
“此事不难,我亲自去一趟,马老爷放心。”
马少爷的汽车估计是被人动了手脚。顾老爷心中想到。他眼观宴席内外,只见门口站着两人,大堂内有三人。兰承寓先生已经入席,他与陈先生等几位文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东贵拿着一本账单向他走来,顾老爷问他道:“席宴菜品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马上上热菜了。”
“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这小子倒是挺聪明,知道被人跟踪了,一直躲在客房和宾客聊天。”
“只要他不去交接,敌人就不会下手。”
“可是小蝌说情报紧急,他必须要交到梅林先生手里,不过他已经把情报给我了。”
“他们就是冲着梅林先生来的。你去不太合适。拿来。”顾老爷摊出手。
“什么?”
“拿来!”
“不行不行,老爷,您已经为他们做的够多了。”
“他们为我做的更多,拿来!”
东贵仍旧不肯,顾老爷厉正言辞道:“拿来!”
东贵慢慢递上,“这是宴席账单,您过目。”
顾老爷接过账单,他趁人不注意,将账单里夹着的一个信封放入西装口袋,他认真看了看账单后说道:“宴宾楼的账目向来准确,你抽空去把账结了。”
“好。”
顾老爷看着宴会厅,他道:“中间那三人,门口两人,是他们吗?”
“是的。”
“马少爷被困住了,不过吴队长去接他了,你先去安排其他事宜吧。”
“好的。”
宴席楼内宾客如归,大家相互认识敬酒聊天,吃着美味佳肴,听着舒缓的音乐,大厅内一派热闹和气的景象。
顾老爷看着时间,六点二十分。他时不时朝门口张望,窗户边的那桌宴席上,那个叫小蝌的年轻人,坦然地坐在位置上,和旁人聊天吃菜。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马少爷和吴队长身影。马老爷迎上来,对吴队长的出手帮忙再次言谢。顾老爷跟随其后,他安排吴队长入席。
“快见过顾伯伯。”马老爷对马少爷道。
“顾伯伯好,许久不见,您真是越来越康健了。”
顾老爷见马少爷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三十而立的他,成熟稳重,一身西装更是挺拔英俊,意气风发,他既是统计局副局长又是戴笠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顾老爷心中很是喜欢,“你比你父亲的嘴甜,不知是跟谁学的,来来,挨着我坐。”
“好。我挨着顾伯伯坐。”
“不像话!这里都是长辈,去那边挨着少爷们坐。”马老爷骂道。
“别听你父亲的,今天有我护着你。”说着拉着马少爷在自己身旁坐下。
席间所剩菜品不多了,有些宾客已经放了筷子在喝酒闲聊了。顾老爷夹了一筷子东坡肉放到马少爷碗里,问道:“我看那几位服务员面生,是你才收来的人吗?”
“不是。”马少爷近门时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那两位,他坐下吃饭之余,也将堂中三位看在眼底。
“哦,那可要小心了。”顾老爷低声道。
“顾伯伯眼光犀利,侄儿佩服。”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顾伯伯放心,我这就去。”这桌席坐的都是长辈,马少爷一个晚辈在这里,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道:“爸爸,各位伯伯,我还是去别处用餐吧,晚辈稍后来给各位伯伯敬酒。”
顾老爷道:“菜不够了,让厨子再做几个你喜欢的菜。”
“好,有劳顾伯伯。我去楼上办公室处理点公务,一会让管家端上来。”说完往楼上去了。顾老爷去厨房找到管家,吩咐了一切。管家说现做费时间,这里有两个热菜先给少爷端去填填肚子。顾老爷说好。
马少爷站在二楼处,他观望大厅各色宾客,谁是谁的人他一目了然。离东贵不远处,一个年轻小伙子映入他的眼帘,被暴露的人应该就是他了,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三个人总是忽近忽远地跟着他。管家端着菜上来,马少爷道:“宴宾楼有外人进出,你都没注意到吗?怎么当的差。”
“少爷,我心里有数,已经让人盯着,只等您回来做主。”
“事情进展的如何?”
“三份情报全部到手。”
马少爷想了想,说道:“看来他们是冲着梅林先生来的。”
“大概是吧,我们的事情很顺利。”
“看见那个小伙子了吗?他们一直跟着他,你找个机会帮他脱离困境。”马少爷吩咐道。
“少爷,他不是我们的人。”
“来宴宾楼坐客都是我的人。”
“少爷,我知道您和梅林先生私下交往好,但是他们的事,您还是别管了。”
“我管的也不少,也没见他们对我有意见。”
“那是因为您立功无数,大家都敬您。”
“这次是他们暴露,没准下次就是我们,宴席内外,我们的人人数最多。有人暗中在我的车上动手脚,可见对方一定知道我和梅林先生交往密切,对方不简单啊。”
“难道日本特务已经发展到政要高层了吗?我去抓了他们用刑逼问。”
“如果能抓活口更好。去吧,准备下手,如果对方狠毒,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大堂内,一片热闹欢喜,小蝌在人群中找机会出宴宾楼,可是那三人已经死死盯住他,他没有机会逃离了。孙先生和孙太太辞别顾老爷,夫妇俩准备回重庆,东贵带着他们往车上去。小蝌知道机会不等人,他停下脚步,放下酒杯,慢慢拿出手枪,余光之中,那三人近了,近了,更近了,小蝌手枪上膛,欲要转身开枪,忽听得管家的声音,喊道:“小心开水!小心开水!”只见管家端了两大壶热气腾腾的开水往小蝌这边走来,小蝌一个转身避开。谁知那管家看不实在路,也不曾注意前面有三人正朝这方向走来,一不小心撞了那三人,他身体一歪,“啪啦”一声响,开水洒了一地。管家被烫的直跺脚,他骂道:“你们三个干什么吃的!走路不长眼睛吗!我端着两大壶开水万一烫着客人怎么办?你们负责吗!”
那三人不理管家,推开他要去追小蝌,谁知小蝌早已不见踪影。管家见这几人表情嚣张毫无悔意,心中更是来气,“还敢推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是不是!谁把你们招来的这么不守规矩!”那三人不答话,要去找人,管家拦住道:“行!不懂规矩今儿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规矩,来人!拉下去!”
门口站着那两人见里边出了事赶着来帮忙,忽然,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几人,按住他们的头抓住他们的手,拖着往外边去了。
小蝌上了车,东贵对孙先生孙太太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要去重庆。孙先生孙太太不介意他一起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能送我们回去我们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孙先生说道。
东贵说是应该的。他驾驶汽车,驶出南溪消失在夜色中。
宴宾楼的客人渐渐散去,兰承寓先生还坐在原地聊天,顾老爷见状,走过去道:“几位还不肯走呢?是哪道菜没吃够吗?我叫人厨子再给二位做重新做。”
“顾兄越来越会说笑了,陈先生说昨天输了棋给我,他不服气,正给我下挑战书呢。”兰承寓说道。
“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去我家里下,我来当评判。”
“正好我惦记着顾兄家里的碧螺春,今晚又有口福了。”陈先生说道。
三人有说有笑出了宴宾楼,顾老爷叫了黄包车,往顾家方向去了。
时至九点,宴宾楼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位宾客了,看门的大爷关了灯,锁了门,哼着小曲回家去了。夜色笼罩下的南溪,安宁而美丽。可是从今晚发生的事情看来,南溪今昔不同往日了。自金兰县长离去后,这座城市的命运已不如从前,虽然在城的中央,有一座叫宴宾楼的大楼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可是人心难测,背叛与欲望,潜伏与暗杀,已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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