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厂日益衰败,往日的“弄潮儿”名噪一时,昙花一现,贾茂盛自顾不暇,拖欠工人饷钱,问他要时,便振振有词,“你们不要找厂长,应当去找市场!”他动员职工们自己找活干,出去抡大锤砸墙,出去蹲市场做买卖,以便节省开支。他懂得现在的人不好整,“大干部贪,小干部搂,工人们缝个大兜兜。”
食品行业也够头疼的了,做多了造成积压怕焐,少了,还不够给家贼准备的。如此亏损,日复一日小厂已债台高筑了。他说:“虱子多了不咬人,饥荒多了不愁人,贷款不犯法,公安局不敢抓。”人家追债催他无处逃,使用绝招,一顿大盘子给人高高兴兴打发了。他又突发奇想,在会上说:“人敬有,狗咬丑,我总结了,要想提高咱厂正面知名度,还得开拓创新,我决定,先从厂区起步,今年一开春,咱就在厂里创建一个大花坛,里面种上花,把小厂装扮一新,像金字塔一样,看哪个再紧来追腚直汪汪!”
清明节刚过,贾茂盛就带全体职工到山上捡石头,用车拉回来,在厂区中心地带垒个圆形大花坛,然后用水泥抹平,又刨回数车生土,填入里面给搂平,只等谷雨前后往里撒花种。小厂处于生意淡季,不能与时俱进,工人们闲的无聊,组凑一股股的,一块儿搓麻将,厂办人员聚一起喝茶水互相扯皮,兴奋时也一块儿大呼小叫摔扑克。
我很自卑,一天哼不来几句话,似乎脸上的肌肉僵硬了。
大霞跨进了门卫室,冲我说:“哎,经厂办研究决定,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打更了,上班归厂办领导,具体工作是打扫厂内外卫生,管理好花坛……咹?你怎往后直退?像个真格似的,又不是个正常人,谁能把谁怎样?就算蹭一下又能怎地,也没关系嘛,我不会伤你自尊的。”
不觉景,厂区墙根处发出了绿生物。皮二蹦一头扎了进来,“哎!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小草发芽啦!还有驴耳豆!”
“什么叫驴耳豆?一点儿知识也不懂,那叫车前子,兔子最爱吃,认识这种植物的,肯定养过兔子,看来你在搞第二产业,养兔子专业户是吧?”林大鼻子说。
这两人经常抬杠斗嘴,皮二蹦一时被噎住,瞪着两眼攥紧拳头。贾茂盛见状,乐了,道:“驴耳豆也好,车前子也罢,总的说来这都是大自然规律,春回大地万木复苏嘛,不可逆转。”他又朝黄毛丫头嬉皮笑脸,“这就叫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黄毛丫头黄发是染的,生得很白净,也不傻,她曾跟有妇之夫搞过,赚了一处房产。她抹下脸,说:“咱还是讲点儿正经的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讨论一下种花问题了,恁大的一个花坛建成了,眼瞅着春暖花开了,总不能就那么晾着,该付诸行动了,在这点上,咱老张做的就挺好,老早就见他一声不响默默地在花坛里捡石头,还用楼筢把土搂个溜平。”大霞驳道:“恁是他的本职工作,就该他干的,还轮不到你来做总结报告表扬他。”
贾茂盛一拍桌子道:“好吧!咱干事就得雷厉风行,丫头说的对,是该行动了,大霞说的也没错,莳弄花坛是咱老张的本职工作,可又不能单靠他一己之力,咱现在就开个临时会议,坐一起研究种花问题,先拟定好个方案,按步骤实施下去。一是,要动员全体职工献花种,二是,花该怎么种,怎样才能种得好?三是,种上后,长出来该怎样管理才恰到好处,四是嘛……我还没想好,大家说来听听,集思广益嘛。”
林大鼻子说:“那就从献花种开始,我的意见是先从职工名字上着手,把凡是带有关花名字的人请来,开个具有代表性的群代会,省得开大会时一些人搅闹会场乱呛呛。为什么叫带有花名字的人来呢?不是说要把他们种在花坛里,你想呀,他爹妈在养他时为什么起带花的名字?那就证明他们家特别爱花,喜欢花,家里一定养花,藏有花种,找他们献花种,概率一定高。这第二第三嘛,该怎么种花怎么管理问题,那都是坛主的事,他就是干这个的嘛,种不好管理不到位,唯他是问不就完了?咱厂长叫他干这项工作,真算得上是慧眼识珠,听说他在农村一呆就是六年,对干农活种地指定很在行,种花管理花不就像种地莳弄园子一样吗?没什么特别。”皮二蹦念念嘟囔道:“什么玩意儿!胡说八道,给个竿子就往上爬,要搁过去,不当汉奸就当王八。”贾茂盛说:“鼻子分析的对,丫头!赶紧把咱厂职工带花名字的人统计一下,都给召来开个花会,叫他们献花种!”大霞道:“鼻子说的我不赞同,人的名字就是个记号,不能代表什么,他那么说,我看有搅闹会议之嫌,说老张干农活在行,厂长慧眼识珠,也有耍笑领导之疑,现在老张也在场,我说话直不怕他恨我,据我所知,他在农村不怎么爱干活,光啃书本了,别看他在农村呆时间长,干农活不一定行,有的人做一辈子饭,还不会做饭呢!我说的意思是咱厂那么多闲人,屁一串一串的,干吗恁多活光叫一人干?我是说过是他的本职工作,应该干,可咱都闲着就不该担分些吗?就当做善事了。”
不会儿,黄毛丫头统计出了有关沾边花的名字共六人,有秋菊,桂花,红梅,丹红,晓兰,从卉。把这些人叫来后,贾茂盛非常耐心地同他们讲了很多献花种的意义和重要性,说:“你们献了花种,就等于对咱厂美化家园做了份贡献,一个厂的厂容厂貌,对今后的发展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拿咱厂来说,原本是大车店,本来底子就臭,还造个破烂不堪,像个低保户似的,叫外界人怎么看?花坛里长出花就不同了,花能净化空气,对咱做食品行业的大有益处,现在的人都狗眼看人低,把咱厂装扮漂亮儿的,就不会招人下眼看,指不定还会上报纸,说咱厂在生产马粪的地场,居然创造出了一个具有租赁制特色的花园式食品加工厂。”
这帮人都表态说:“没有,”走时不知谁还扔下一句话,“有也不献!干气儿。”
我进门岗室,想小憩一会儿,老李头问:“散会了?开的什么会?”我说,“厂长叫大伙儿献花种,谁都说没有,不愿献。”老李头说,“不就是点儿花种吗?再说一个花坛也用不了多少,俺同村有个亲戚,是养花专业户,他扣个大棚,专门养各种各样的花出去卖,等明儿我给你捎些来。”我说,“最好今儿个能带来,这事儿挺急。”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好吧,恁就得你自己去,提我名字指定好使,我给你写个条子,大同村隔这儿也不远,你坐十二路车到终点站,沿北一条小路直走,找一个叫李再福的中年人,不远就到了。”
我很顺利找见了那个叫李再福的养花人,提老李头名字说明来意后,那人很热情,很快就给包好了六份花种,还把这些不同的花种都详细标明了花名,花期,高矮科及开时的颜色,形状。
傍晚,我用搂筢把花坛里的土又搂了一遍,再用木棍从外到里间距一尺划了六个圆沟,溜上水,然后按次序撒上花种,再用脚踏平。
我每说一句话都感到很累,似乎变得像个被磨去棱角的畸型人。贾茂盛见不得我进办公室,说,“老张,你毕竟不属厂办人员,出去扫扫院子吧,如有扩大会议,你再来坐这儿。”在院子里,他又有交待,“咱厂的职工素质也太差,蹲茅坑扭摇摆,作嗦得粪便满那都是,你看是不是当捎再给打扫一下厕所?”我尽力了,他得寸进尺,“喂!女生厕所也归你管!必须打扫干净!我给你胆子,里面就是有人撅腚也不用避讳。谁也不稀猜你心里有什么思想活动。”这回,他那语气是命令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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