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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激情1977

我流泪了,此生遇一知情懂意的女生,挨了枪子儿也值。不知哪位的声音,“咱还没吃饭呢,早该下班了。”付书记的声音:“你叫杨秋雪吧?你顶撞领导,我一点儿没生气,这儿没你的事,回去吧。”

“不!不放张劲我不走!”杨秋雪的语气仍是那样坚定。

“咱们走!愿在里呆就呆着吧你。”治保主任话很硬,接着是关门锁门声。

午后,大队部的门锁有响动了,听去是一群领导干部上班来了。不会儿,电话铃声响起,对话有二十分钟,是治保主任声音接的,不知咕哝些什么,通话过后,他的话音,“杨秋雪是吧?你可以安心走了,张劲没事,你也用不着替他顶罪了,我们这就放他出去。”

不会儿,铁门打开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治保主任说:“张劲,你没事了,赶紧放马去吧,晌午没吃饭就算罚你了。真没想到,平常日子你小子熊嘞嘎叽的,打起架怎那么撒野!亏得没把人打出好歹来,那季文军没事,到城里医院一点儿没检查出毛病来,只是受了皮外重击伤,经过包扎,在饭店里吃了四大碗面条。你头上的伤不要紧吧?要不上卫生所上点儿云南白药处置一下?”我说:“只一点皮外伤,不用了,我扛造。”

原来,季文军这小子果然诈死,害得人白关在小黑屋里足两个多小时。正在走时,治保主任叫住了我,道:“近来,咱大队附近农户鸡鸭鹅狗不断丢失,呣知道你不干这种事,经大队领导班子排查,初步把你们点儿里的尤彪子,季文军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你如果有线索,及时向大队领导汇报,抓他个现形,也好有个立功表现,争取早日回城。”

晚饭后,我溜出去独自坐在大杨树旁,期盼着杨秋雪的出现,她见了我额头上的伤,应该说:“张劲,你这都是为了我,咱一块儿到卫生所去吧。”我连腹稿都打好了,“不用,这点小伤不要紧,十年修得同船渡,咱们都是一个大家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晚饭那会儿相见时,她仍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式,像没事人一样。等了很久,许晓雅过来了,她嘻咪说:“张哥,你真能打,平日吧看你恁样子连女生都打不过,到动真格的还真有两下子,你恁薅人头发往脸上踹的功夫太厉害了,我看着都着迷了,真过瘾,哎,你能不能把庞延强打一顿?”我抬头望着她,道:“我凭什么打他?再说我根本打不过他。”她说:“就算帮我了,这个王八蛋动不动就耍流氓!”“那你躲他远点儿不就完了?”

杨秋雪没有见我,连句安慰话也没有,可她在大队部的那番话,足够令人思量一辈子的。在大食堂里,大家都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窥伺着我,只有季文军,他那目光是乜斜的。我时刻提高警惕,兜里揣着块坚硬的石头,以防不测。

还是在大门洞西边老杨树旁,我仍守候在那儿期盼美好的一刻,那儿有溪沟,皎洁的月光倒映在水面,富有浪漫的诗情画意。

季文军迎面走来,我作好了迎战准备,没想到这小子近前拱手道:“张大哥,我算服你了,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你恁套功夫哪学来的?其实你踢我那几脚,我就觉得你很厉害了,干嘛还用砖头砸我?”我说:“我这人吧,不惹我十二分绝不会跟人动手,我本来是劝架的,再说人家只是个小女生,用得着跟人较劲吗,你好不好用脸盆把我头咔出血了?”他连连道:“大哥,是我的错,以后再不敢了,要是你有需要,咱哥们替你两肋插刀!”其实,我哪来的功夫?只是在菓树园跟老牛头学了点踢腿花架子,属于黔驴之技,踢几脚便没劲了,迫不得已才使用硬家什的,这等挨打没够的人渣,甚是可悲可叹!

年头转了,大伙都在争看一张报纸,标题醒目,很显眼,《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集体户沸腾了,青年们欢声雀跃,是呵!炎黄子孙,中华民族,如枯涸的旱苗,多么希望有知识的雨露来滋润呵!只要全民知识素质提高了,胜似原子弹,氢弹,火箭炮,至少在国外旅游胜地,少见那些掛牌用中文标明《不准随地大小便》。

傍晚,广播喇叭响了,传播了振奋人心的《关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通知》声音是那样高亢洪亮。接着,付书记讲话,说:“广大的知识青年,社员青年们,毛主席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你们就象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现在,我代表大队党支部宣布,根据国家招生的指示,无论家庭出身,只要有志青年,都可以参加报考,也就是说,时代不同了,在过去认定为地,富,反,坏,右家庭的子女,现在一视同仁,都可报考大学,过去的交白卷,滥竽充数,拖老婆带孩子痴聋二傻的,上大学不好使了,现在讲究的是真才实学,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青年们跃跃欲试,纷纷要求请假回家取课本,准备复习材料,考大学。庞延强把桌子一拍,说:“看把你们烧的!一个个也不知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脑型,上大学谁不想?你们哪个行?真是异想天开!说实在的,就咱这代人,也就跟文盲差不多,有个小学底子就不错了,还想考大学一步登天,简直是白日做梦,不知天高地厚,有点儿自知之明好不好?现在我宣布,除老张回家我开绿灯,其他人一律不准假。”会场哗然,一片唏嘘声。他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众多人激情燃烧的火,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杨秋雪的目光向我瞥来,瞬间,像镁光灯闪亮了一下。最后,全体知青坚持下来报考的只有六名,我,杨秋雪,杜瑞章,许晓雅,关贻飞,还有大队报导员七六届的吴艳梅,大家都管她叫无烟煤。她长相可以,脸庞有点儿像刘玉秀,只是相比之下稍矮一些,是付书记一手提拔的。

往常,这儿十有八九都是停电,各宿舍都用煤油灯打发睡前那一段昏暗,今儿个却是灯光透明,在这一片光明中,我仿佛听到了海啸般的一片呐喊,“四人帮,一切歪理邪说,滚他妈的蛋!中华民族崛起了,真正崛起的这一天到来了!”

“张哥,你真行!”随着话音,把杜瑞章带了进来,“你回家别忘了上我家一趟,把我书包背来,我就等着这一天。”我一时兴奋揪住他,“你小子是不是能掐会算?当谁傻呀,那张纸条就你写的,你怎知黎明的曙光就会出现,与期不远?”他说:“我会算个屁,只是想再有招工极力推选你,哪个会想到能有今天?现在国家有希望了,高考不再是儿戏,那就让咱哥俩,并驾齐驱,共同飞吧!”

许晓雅,关贻飞,杨秋雪进来了,登时,小屋显得蓬荜生辉。许晓雅拍一下杨秋雪的肩头,说:“张哥,咱这小妹有事求你,想叫你上她家一趟,把复习材料捎来,她张不开口,我替她说。”我抬眼望一下杨秋雪,又垂下眼皮道:“杜瑞章有一包复习材料,我给捎来,到时大家一块儿抄不也挺好的吗?”杨秋雪道:“那可不一样,复习材料还是自己用自己的好。”她递来一封信,说:“这是我家庭住址,你把这信交给我母亲,她就会把我所需要的都给备齐,张大哥,谢谢你了。”她把“谢谢”咬得很重。我接过这封缄口的信,信皮标明了她家的详细地址,字迹很流畅。

吴艳梅也来了,她环视小屋一周,道:“哦!大家都在,这屋里不错嘛,张大哥应当好好收拾一下,把炕整平,往后就把这儿当咱复习基地怎样?”大家异口同声说:好!许晓雅说:“咱仓库里有很多破桌子,我挑两张好一点儿的给搬来当书桌用,建议张大哥在修炕时,把中间那个大窟窿留着,铺上一块铁板,到了冬天,烧起炕来不仅可以放热取暖,还能在上面搞烧烤,供夜宵享用。”屋里沸腾起来了,仿佛都考上大学那样子。欣喜若狂。吴艳梅俨然象一名教师,道:“大家别笑了!我有一个题目考考你们,人生的四大喜事是什么,谁能答上来?”杜瑞章抢答道:“这有何难!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关贻飞首先鼓掌赞道:“好!答得对!就是这意思。”……

隔壁也是热闹非凡,那儿一铺炕住了四名男生,晚上有灯光,打扑克,下象棋,讲故事,喧闹不止。有人讲起故事来,“从前有位老财主,养了三个女儿,大女婿二女婿都出身书香门第,只三女婿出身贫苦人家,老财主每见三女婿横看竖看不顺眼,到了大年初一拜年那天,老财主准备了一桌好饭好菜等三个女儿女婿到齐后,说今年咱得改下规矩,不能像往年那样坐上炕见到好东西就红眼吃不撂筷,我得考考你们,三个姑爷对诗,谁答得好谁先吃,不会答的不准动筷,题目只一个字,快。大女婿答,我骑马到南壕,老丈人烧鹅毛,策鞭赶回家,鹅毛还没着。二女婿答,我骑马跑西口,老丈人把我瞅,策马赶回家,还没转眼球。三女婿答,我骑马上北地,老丈人放个屁,赶马蹽回家,屁股子还没闭。哈哈!……”

回到家里,见老父母亲脸上的皱纹刻满了沧桑,也没好张口讨钱买书,只说,“现在国家恢复了正常招生制度,我已经参加报考了,青年点经常停电,我回家想多复习几天。”母亲说:“三小,不是妈嫌你多余不留你,怎不想想你都多大岁数了?都快到二十四了吧?还想什么考大学?好好想想回城吧。”大哥说:“好,咱家就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我念了小学五年级,老三有这个愿望,还是应该支持他。”

大哥刚从部队复员不久,被分配在县民政局所属的纸壳厂当厂长,那是一家由聋哑智障人等组成的乌合之众,是福利单位,孔家哑巴,赵家英子,苏瘸子家绑住子都在那儿作活。绑住子像他爹一样断了一条腿,拄着拐去上班。绑住子那条腿,据说是在乡下青年点时因偷鸡摸狗为非作歹激怒老农,群起而攻之,用铁铣镐头给打残的。

大哥下班回家,兜里鼓鼓的,都是揣回些蜡油块子,然后用软纸壳卷起大大一个筒,用线绳固定住,再用铁钉拴上线绳,插入一方硬纸壳上当底座,用筷子把线绳抻直逼在筒口中央,把炉台上融化了的蜡油缸子提起,先是往里倒少许,经凉却,一点点往里续,灌满后,一支支擀面杖样粗大的蜡烛便造出来了。大哥说:“老三,回去好好复习功课,你要求上进,去考大学,大哥完全支持你,为咱老张家争光吧。”

我报考外语学院,在校时学俄语,虽学不到正经知识,可还是能把那些口号式的俄语倒背如流,考试时,同学们都事先打好招呼,考堂上,我以最快速度答完试题,然后抄写小草,尽量满足大家需求,监考老师见纸团子满屋子飞,男生接到了她装没看见,女生接了便忙夺过来迫不及待展开细细浏览一番。邹红俄语学的好,我考九十九分,她就能考九十八分。

晌午,我去杜瑞章家,向他父母表明来意后,二位老人便张啰开来,不会儿,就搜集出了满撑撑一大书包的复习材料。我挎在肩上,沉甸甸的。另个书包也不知多重?即便是个碾砣子,我也愿背回去。

傍晚,我按照信皮上的详细地址,铁东区第二幢瓦房第三家,敲开了院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细挑的妇女,两眼直愣愣的。我把那封信交与她,说:“这是杨秋雪家吗?我们是一个青年点的,她要考大学,叫我来捎复习材料。”她接过信,仔细看了下信皮上的字迹,这才消除疑虑,把我引到家里。她说:“我是杨秋雪的母亲,我家小雪还好吧?青年点生活怎样?农活累不累?”我只哼哈应着,“挺好的,挺好的。”她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取出信,认真阅览了一番,然后盯住我,“你是七二届的老知青?”我略略点头。“小雪在信里提到你了,对你评价很高,称你为老大哥,小雪没有哥,只有一个姐,我还真希望她能有一个哥,在青年点里帮助她,关照她,不受人欺负,旦愿永远是哥哥。”我脸登时烧得厉害,掩面喝了一口水。不知杨秋雪在信里写了些什么,而杨母那话,我懂。

杨秋雪家收拾的很干净,屋顶四角没一处蛛网,屋里摆设也很规整,打开柜门满是书,她母亲翻出了一只打满补丁破旧的黄色书包,凝视了好久,才把挑选出来的书本往里装,流泪说:“俺家小雪命苦,从小到大只用过这么一个书包……”,我不敢停留,收拾停当后,便起身告辞。杨母送我老远,“俺家小雪生性桀骜不驯,就麻烦你当大哥的多多罩着她点儿,如果都能考上大学,再好不过,前景还是远大的。”

清晨,我收好行装,挎上三个书包,还有六只大蜡烛,出发了。路过《新华书店》时,见门口聚众多人,我停下了,不多时,门面打开,众人群起而湧。

书店挤满了人,大家纷纷争买书籍。我在人群中踌躇徘徊着,只有阅览书皮的份儿。书店里人很多,都摞摞往回搬书,我囊中羞涩,只剩两块钱,久久攥在手里,巴不得把所有的书都买了。一位售书员大姐笑容可掬,冲我道:“哎!你这位小伙子是下乡知青吧?我弟弟也是知青点的,准备考大学呢!我看你在这儿逗留半天了,想买书就过来吧,钱不够我可以替你垫上。”我脸烧热了,指那书钉本《高考复习指南》问:“这书多少钱?”大姐答:“一块六毛八,这书卖得很火,我看了,内容空洞无力,只能作参考,决不能当指南针来用。”我很尴尬,把手里握出汗的两块钱扔给她,说:“我买了,只要有参考价值,亏了也无所谓。”大姐找我三毛二分钱。

这三毛二分钱,只可乘车三站,离目的地尚有六站。我下车,沿着那条熟悉的六十余里马路行进,眼巴巴望着大客车在身边擦肩而过。太阳升入中天,逐渐感到肩上重了,腿脚发酸。

路边每二里地都竖着一桩理石标志,刻着里程数码,那就是里程碑吧?我给自己定下目标,不走过两个里程碑,绝不停歇。路边有条小溪沟,流水潺潺,我脚发胀,在那儿泡了会儿,舒坦多了,可一穿上鞋,再踏路程,步履更加艰难。汽车,拖拉机,一辆辆疾驰而过,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位好心的司机,突然戛然而止,免费捎一段无助人的路程,哪怕是小蹦蹦车也好。

一架马车行驶过来,我急忙奔过去,没挨上车板,车老板便催马扬鞭,比送粮还要忙那样子把车赶跑了。太阳一直紧随着我,这时已移到前面去了。在太阳西下呈桔黄色时,我终于走近了最后一个站口。

我回到了青年点集体户,如释重负,躺在炕上,再也不愿爬起来。随着一阵阵喧杂歌声,闹声,知道是大家陆续收工回来了,我打开窗户,就当对暗号了。果然,杜瑞章率报考大学人等全湧到我房间。“哎!张哥,你坐哪趟车回来的?”我答蒙糊语道:“最后一班车。”杨秋雪一眼便认出自己的书包,一把抱过来,兴奋道:“大哥,谢谢你!太好啦!斯巴细巴!巴克拉斯闹!”我一惊,她也会说点儿俄语?便答:“聂,斯道依特,(不值得谢)”我头一次见她笑,只是一点儿微笑,却是那样的甜美。

我继续放马,陈队长仍是笑眯眯的样子,说:“我可是顶着巨大压力让你继续放马的,队委员会领导班子大多数人都不同意,说你正想考大学,心猿意马,肯定放不好马,有人反映说你把马放到二队苞米地里,祸害庄稼,还有人揭发你说在集体户里打架差点儿打出人命来,这些我都有耳闻,我不在乎,只要你别把马放到咱队的庄稼地里那就成,把马放肥了为原则。至于打架嘛,我听说你是为一个小丫头抱打不平见义勇为的,可以称得上英雄救美嘛,这不算毛病。”

对面的山坡上,

有一位放牛姑娘,

她手里捧着书,

佯装着揉眼睛,

偷偷朝我这边张望。

我坐在小溪旁的一块石板上,

放下手中的书,

静听马儿唰唰的吃草声,

伴随着流水哗哗响。

我陷入了迷惘;

是谁?——

一边放着牛捧着书,

追求她的梦想?

我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呵!那位姑娘就要走到我身旁,

她垂着头,步子迈得很小,

定然要同我欲语搭腔,

我猛然仰起头,

见她红红的脸膛腾出一团羞涩的云,

眸子里放射出青春灼热的光。

我把幻想拽回现实中来,

捧一把清澈的溪水,

洗刷一下手——

不慌不忙,

唤着马儿走向另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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