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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路漫漫

这是枫叶红了的时节,金色的十月。街面上,锣鼓喧天,游行队伍成群结队,摇旗呐喊,高呼口号“打到王,张,江,姚!”并举着他们的人头像,都给打个大红叉。人们欢欣鼓舞,庆祝以英明领袖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取得的伟大胜利。

“ 四人帮”也甚是可恶,他们愚弄百姓,别出心裁,不准人们吃点儿好东西,苗不要了,只要草,这是甚道理?被打倒了也是罪有应得!我扛着行礼卷,又一次奔往农村,在游行队伍中穿梭着,向车站走去。

我要去找刘玉秀,问她讨一张有座位的车票。“同志,请问一下,你们的播音员,有没有一个叫刘玉秀的?”那位嗓音很粗的道:“有是有,可早就被省城舞蹈学院给招生走了。”

客车缓慢行驶着,街上仍是轰轰烈烈的场面,我没有座位,扶着把手朝外看。激情燃烧的岁月不复存在,只见路两旁的树木,高了,粗了,唯有远处的山峦,还是老样子,永远那么高,蒿草依旧。我怅然若失,又不只失去了什么。二次重返农村,确是丢面子的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酒很有劲度,油煎包里外都是油。想起南山坡那一幕,我不禁潸然泪下,乘客们都在看。枫叶红了,我要观世界!

下车了,我肩上的行礼好重,像一块大碾砣。那行礼,仍是四年前的那套铺盖,被头那块补丁,依旧。我步履艰难,沿着那条熟悉的乡间小路,硬着头皮朝那没有理想,没有爱情,独踵只影的地方走去。路上,我发现了一枝花,一枝无名花,失去了本色衰弱的花,那花不是红色的,也不是粉色的,像是被风雨冲淡了的紫色,在草丛中苦苦挣扎。

我尽量避免劳作人们的视线,绕道走山路,往青年点前行。到山头,老远可望见青年点那孤丢丢的房子了!那儿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到了冬天,头半夜还算可以,下半夜炕上热气散尽后,就只剩凉了。我仿佛嗅到了农村的马粪味,嗅到了青年点苞米秸子煮粥的气息,那咕嘟嘟的沸腾声,像在哭诉,“煮粥燃粥萁,粥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历次招工,就是这样,让大家相煎着,老死不相往来。

我很在意煮粥燃粥萁时送来那一阵儿温暖,企图美美睡一会儿。寒气,把窗上的玻璃塗上了一幅幅美丽的图案,给人们许多联想,那上面印有南方热带的椰林树,有北方的长青树,有铺满雪地的羊肠小路,有奇形怪状的野兽。

走过山头下坡路,青年点的房屋不见了。眼下,是一块熟悉的山地,哦!我曾在这儿放过牛,那块青石还在。我触景生情,凝视那地场很久,便放下行礼,折一些山花,又薅一些干草,在那儿燃起火来。火光中,我仿佛见到刘玉秀,她曾在这儿唱了一支满怀激情的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还有卢燕华那清秀的面庞,她就躺在这方草坪上,睡得很踏实……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多那么些明争暗斗,少那么些相互关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枕眠,”这些都没有了。我一阵心酸,又点燃了三支香烟插在那儿,那烟燃的很快,不会儿就燃尽了,我感到了有些冷,如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

回到青年点,正是傍晚,大伙都收工共进晚餐,见我一头扎进来:“哎!老家伙,你是不是在城里又听说要招工来参加评选的?”我回答小许,说:“不是,这次我是来跟你们一起战天斗地的。”邹红见了我,没有说话,可能饭也没吃饱,便回西屋去了。青年点再不见其他同学,只有一些插点儿新来的陌生面孔,还有既熟悉又丑陋的面容。新插点儿的七六届下乡不久的知青,又添进四人,男生两人,女生两人。“老家伙,听说你以前放牛吹笛儿把牛都吹得不吃草了?你要有那能耐,来这儿干脆把尤彪子吹的不吃饭了,等招工时,我们大家都选你。”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女生说的,我不认识她。小钱见我一脸迷惑,说:“她叫小不点儿,说这话意思就是尤彪子太能吃,叫你吹笛儿把他像牛一样吹的不吃饭了,给青年点节约点儿粮食。”

人不吃饭哪能活?就算我有那功能,宁肯永远不吹笛儿,也不会那么做。尤彪子手里摆弄一颗狗头骷髅,说:“大饼子我能吃俩,就不信这老家伙一吹笛儿我就不吃饭了,叫他吹个看看,信不信他笛儿一吹响我能吃仨!”

那些新青年都叫我吹个试试,与我拉拉扯扯。我仿佛被一群小妖掳进山洞里,毫无办法,任他们煮了吃。我说:“你们放了我吧,我要有恁神力,国家何必深挖洞广积粮?不要听传说,老家伙是个没用的人。”他们又把我推推搡搡推入西屋,把门关上了。

屋里只邹红一人在,她倒在被卷上,看一本书,见我踉踉跄跄进来,道:“张劲!干嘛你这是?进女生屋里首先得敲门,怎一点儿礼节也没有?碰头撒野就撞进来了,吓人一老跳!”我忙解释道:“不是的,是那些小妖精们推我进来的,不关我事,又把门关上了,不知居心何在。”

“噢,我明白了。现在的小青年,不是咱恁阵儿都装模一本正经,他们都很直接,男女在一起搂搂抱抱又抠又摸从不避讳人,真是山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邹红说着,便起身随手把门打开,从箱子里取出一捧大红枣来,“张劲,你吃,很甜的。你这次来,是不是不再回去了?”

我简直要哭,道:“回不去了。哦,同学们都回城了,怎么只剩你?……我真的没想到,还以为你早就招工走了呢。”我吃了一颗大枣,好甜,这滋味跟姚磕巴家后园那两棵枣树是相同的。那时,我看菓树园,半夜时分,溜进他家后园爬上枣树,一摘就是两兜,比苹果好吃。“这枣是姚磕巴家的吧?怎么到你箱里去了?”她嗔怪道:“张劲,你这毛病怎就改不了呢!姚队长是咱生产队的政治队长,第一把手,不要把队长不当干部好不好?这枣儿确是姚队长家的,他对我很好,给我枣儿吃怎么了?”

“没什么的,我只是说说。哎!恁次招工评选我灰溜溜走了,你不是第一个选上了吗?怎还留在这里?”

“别提啦!我本想要走,还指望洪玉美再让一回,不曾想她毫不客气,跟葛永辉两人一起回城了。半年后,又有招工,是大集体单位,分到咱点儿的也俩名额,一男一女,我稳拿可以走的,姚队长跟我谈心说,你现在的组织问题还没解决,干脆把名额让出去吧,换个男名额,把吴学亮,于喜奎打发走算了。我听了他的话,就一直没走,还在这儿呆着,等入了党以后再回城,那多光彩。”

“邹红,你错了,我看你是进入了盲区,想入党的地场有的是,回城在单位好好干,把领导当干部,多给一些好脸儿,不也照常入党嘛?何必糗在这儿等入党?现在那些小青年管咱们叫什么知道吗?叫老家伙!我听了心里透凉透凉的,咱们这茬的知青都变成老家伙了,有回城的机会干吗不走?再说,现在的小青年都坏透了,恁次招工评选我算领教过了,那个说话小细嗓像太监动静的小钱,扯谎都不眨巴眼,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实在太难。嗯,……你想入党,我看那也难,建议你再有招工决不放弃,那个姚磕巴也是存心不良,他给你甜枣吃,还不知后果有多苦,咱点儿刘玉……”我猛然惊悟,刘玉秀的经历是不可以外传的,“哦,我说的是,留与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邹红听了,登时泪流满面,“张劲,你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咱点儿刘玉秀是我最好朋友,她有什么事难道我会不知道?人家现在是省城舞蹈学院的高材生,前途远大。至于恁事,我不会步她后尘的,姚磕巴顶大牙龇龇嘻皮笑脸,他没付书记那么胆大,只是我不明白,你知道的事怎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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