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仙舔了舔鲜艳欲滴如樱桃般的红唇,她久久地注视着司同,最后和一直看着她的老陈太太对视,她慢条斯理地说:“晚上就有了。”
此时是下午2点。
司峰义未敢再问,只是心里不快,抽身往外走去。嘴里嘟嘟哝哝着:“装得什么大爷,惹急了老子,去大佛寺请八十一个和尚念上八十一天八十一种经。”
半个小时了,老陈太太第一次把目光从鸟仙脸上挪开,追踪着她弟弟的身影,她挥着手,轰散那些缭绕的烟雾,于是她的脸从烟雾之后显露出来。
司同瞥着砚台里的墨汁,他觉得姥娘更像鸟仙,她的眼睛中有一种超然的光彩,面目上洋溢着慈悲的神色。正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司峰义飞跑回来,噗通跪在了鸟仙面前,不停地磕头认错,不迭地讨饶:“仙家恕罪,恕罪……”
后来司同听司峰义说,他刚出门头发里就掉出了一堆干枯的虫子。
天光暗淡,荒野茫茫。
那天一个穿着狐狸皮大衣的、邋里邋遢的、浑身酸臭的、头发纠缠成绳子,有的竖着,有的拖到后背上的、脸皮干裂的人来到了司家。
司同分不清他是男是女,姑且称之为他。他相貌不人不鬼,看得骇人,那件狐狸皮大衣的毛根腐烂,参差不齐地脱落,所以他看上去像一头遍体生疮的,从野地中走出的野兽。
他的面庞僵硬而臃肿,干燥得恍若铺满了面粉,他的耳朵里流出一条黄色的脓水,粘稠得像树脂,那条脓水流啊淌啊,无穷无尽一般。
他说话了:“给我100元。”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他说话时,秃鹫一样轻蔑的目光扫视着屋内。他的声音也区分不出男女。
剥皮刀一样锋利的目光逼得老陈太太十分不自在,她估量着这位拾荒者的年龄。看着他千疮百孔的破旧的衣服,那些破洞中露出他干燥得扑了面粉一样的皮肤。
老陈太太递出去了三百元,促狭地说:“你拿去买一身衣服吧。”
他没有接钱,用手里的棍子指了指炕上的烟草叶子,说:“给我一点。”
老陈太太抓出了一小把烟叶放到纸上包好,把装烟草叶子的簸箕递给他。
他接过烟草簸箕,没有丝毫谢意,冷冷地说:“归你们该得到这件宝物,如果你们不让我进屋,或者出言不逊,我随即转身离开,把这件宝物据为己有。虽然是受人之托,可我却没有这样的义务,可是你待我诚挚,我便只能把宝物给你们了。”
司同不觉得他能有什么样的宝物,只觉得是骗人的把戏。那人把手里的棍子扔到桌子上,司同方才看清,那是一卷卷起来的画轴。那人说:“这是南苹沈铨未显露在世的宝贝,虽然是他早期的画作,可卖出几十万,也是小事。”他一顿,瞄了眼正襟危坐的鸟仙,又把刀子一样的目光移动到司峰义身上,说:“它确实有别的用途了。”
司同打开画轴,一股腐朽的霉烂气息传进他的鼻子里,绢纸上画着百鸟,各具姿态,有飞有翔、有立有起、有跃有跳,或露或藏,或高瞻远瞩,或转首探望,或啄或叫,或自理羽毛,或追逐嬉斗,而中央站立着一头仰头饮露的白鸟,它神色高傲,周围百鸟尊它为王。
“啊!”老陈太太失声惊叹。那鸟既是她所吃、所见到的那只白色大鸟,它羽翼丰满,柔光四溅,此刻正用对世间万物都没有兴趣的眼神斜视着她。
“多少钱?”司峰义问道。
“你敢卖它吗?如果老嫂子将画卷借你,你需得感恩,如你偷摸卖了它,必定暴毙而亡。”那人虽然是对司峰义说的,但却一直看着鸟仙。
司峰义畏惧地缩着脖子,像是公鸡那样把闪亮的眼神暗自压制了下去。
那人再没说一句话,抱着烟叶簸箕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司家。老陈太太追出去问:“请问是谁托您送来这幅画的。”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是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痕,手背上也有一道疤痕。”那人边说边走。他的声音变得流水那样细微,就像是一恍惚,他钻进了苍茫辽阔的夜色中,背影远远看去像是一滴浓重的墨,直到这地墨融进了夜色中,老陈太太才不解地回到了屋内。
鸟仙的预言应验了,这非但使得司峰义对她又惧又敬,更激发了司同学习占卜术式的动力。他把画卷起来,在黄纸两侧写了楹联:百年世事有天罗,休把心机太用过。
自此,在司家纵横生长的荆棘丛已然枯萎死去了,即便迷雾仍然笼罩着,它几乎成了实体,浓厚而粘滞,如将头扎进去,宛若撞到一只软韧的皮带上,顷刻把头弹回来。司同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奇怪的,不分男女的人;满脑袋里都是占卜术式的文字,它们在眼前飘着。他把它们读过几十遍,摸过几十遍,可此刻对它们的意义的理解却茫然了。
那晚,司同发烧了,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头小山大小的鸟展开翅膀飞向了那片阴冷的、潮湿的、黯黑的鹤鸣湿地。</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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