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起问道,卫中可还有会造船之人?陈高正却摇了摇头,道,中都船厂都散伙这么些年了,军户们有的流亡,有的病死,便是还有会造船的,怕也是十不存一。刘洪起道,不成造船比打棺材还难些?陈高正笑道,那做过冥器的木匠,任你手段再高强,也不得动一片船板,沾上晦气便无人肯上船。
轻风徐徐,蛙声隐隐,张国纪与王昺坐在船头甚是安逸,这时,只听船尾刘洪起吩咐道,挑灯笼来。张国纪起身从舱篷上摘下灯笼,拎到船尾,只见刘洪起由怀中摸出他时常点烟的铁匣子,从里边捏出一团黑棉花,放入水盆。在灯笼的照映下,那团漆黑的棉花在水中并无什么变化。刘洪起又俯身细看,见水面上也无油花,不禁点了点头,试验的结果是石油不溶于水。这时王昺也来瞧热闹,他问道,先生何意?刘洪起道:“楠木板可使十五年,松板十年,柳木板七八年,造船弥费多在料上,若以猛火油浸涂于杂木之上,便不怕侵腐,便无需这上好的料,使费大减,请二位大人奏明皇上,一试可也”。这一招是刘洪起由铁路枕木受的启发。海船的寿命比内河船长,只因海水含盐,微生物在盐水中不易生存,而在淡水中,微生物数量大增,对船板的腐蚀就大了。
张国纪道:“只是这猛火油,延长方有,黄河中大船上溯山陕不得,只有使羊皮筏子将猛火油顺流而下,却不知得用许多猛火油”。刘洪起回道:“学生之意,只需底板浸油,船上只有底板常年浸于水中,至于船帮等处无需浸油,如此一来省了猛水油,二来不惧火攻”。张国纪闻言,想了想道,若是可行,诚为好法,此法一行,那工部的竹木抽分局便可撤裁,真乃先生一宗利民利国之举也。原来造船的费用甚高,材料成本占了很大比例,于是工部便在各处河道上设竹木抽分局,截留竹木用以造船。
刘洪起站起身,持篙试了试水深,又往北边一指,问道,前方二里处可通淮河?陈高正点了点头,道正是。刘洪起指处在后世,铁路由湖中的路基上通过,路基切断了湖与淮河的连系。而在明代,这处湖泊直通淮河,湖泊里曾经有座不大的中都船厂。刘洪起盘算的是,虽然朝廷在淮安有清江船厂,但他必须另寻造船基地。因为他动了清江船厂,就意味着他拿下了淮安,控制了漕路,将朝廷的小命捏在了手中,而以刘洪起的预计,末来他会处于军阀时期。军阀就是他刘洪起,他控制了黄淮间广大地区,但仍未与朝廷决裂,这时他就需要自已的船厂,而不能逼近大运河,因为那是断朝廷漕路的举动,便无法维系战略平衡。
夜色中,对岸隐隐传来妇人的吆喝:“毛子——回家吃饭来——”,刘洪起微微一笑,他指向对岸,问道:“对岸可是马场湖”。陈高正点头称是。刘洪起又问,是养马的所在?陈高正道,那是国初的事了,国初时,太仆寺在那设有马场,如今尽是抛荒田亩。刘洪起同样需要马,船提供的只是后勤,取天下最终依靠的是马。
对岸的妇人仍在吆喝,在喊她那顽童儿子回家吃饭。王昺想到了他做顽童时,在外边玩累了便回家,说一句,娘,我饿了。唉,一晃快六十年了,王昺心中泛起惆怅,那句,娘,我饿了,也永远失去了听众,念及此,惆怅又化作感伤。而在吆喝声中,陈高正却想起几位大人还没吃饭,他连忙道一声告罪,便进到篷中去寻找厨具。
在娴熟的双手下,草鱼被去尾去头,刮鳞剔刺,放入锅中的沸水中。而在船篷里,几位大人已经开始享用,“星月之下,浮舟山水,品此佳肴,诚一时快事!”,王昺叫道。“外间那孤穷人儿,快快入坐”,张国纪冲仍在忙碌的陈高正道。“不想还是位高厨,仅是入鼻,已令人方寸不无少乱。只怕这番,脚力使费不是一钱银子可打发的了”,王昺笑道。矮桌上的海碗里飘着几枚鱼丸,一同漂浮的还有香菜,蒜苗,以及油花。张国纪执起汤勺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感受到了做渔民的幸福。可是这幸福在大明,又得的到么。念及此,嘴边的鲜美,化做张国纪无声的一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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