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冷,你先回去。”他沉声道。
红薇摇摇头,“我等你一起走。”
他微微偏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的那抹专注令红薇的脸颊慢慢红了起来,认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当她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从没用过这样柔和的目光盯着她过,今天的他,有些奇怪……
却听到他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轻轻呢喃,“你不听话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她……”
一腔憧憬与喜悦在他的呢喃中缓缓沉入万丈深渊,红薇紧紧抿唇,执拗地看向他,“我只是我,我不像任何人。”
仿佛被她一句话点醒,单亦宸将目光转向单老爷子的墓碑,半晌,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你就是你,不是谁的替代品……爷爷,原谅我的不孝。”缓缓弯下腰,朝墓碑施礼,他重新站直了身体,接过红薇手中的伞,“下山吧。”
红薇默默与他并肩行走,此刻走在他身边,共同挤在一把雨伞的空间下,距离不免逐渐变得亲密起来,他比她高出许多,只要自己的脑袋朝左边微微一偏,就能依靠进他怀里。
她悄悄回眸看了他一眼,顺着坚毅的下巴往上,是他紧抿的,稍显冷酷的薄唇,何曾几时,他曾经薄唇微扬,似笑非笑地在月夜下与她把酒言欢,再往上,是他幽深邃远的眸子,仿佛能看清人心的一切,却独独对她的满腔深情视若无睹。
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心,只是站在他身旁是能够被允许的吧?她垂下目光,暗自握紧了拳头。
“在想什么?”他忽然打破沉默,仿若随意地找了一个话题来打发时间。
红薇停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艰难地开口,“我脚痛。”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她悄悄地想起曾经看过的某本书上说过,女人适当地表现柔弱常常能够引起男人的怜惜,哪怕他是那么冷漠那么不可捉摸,她也想孤注一掷试探与他之间的可能性。
他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意料到她居然会主动喊疼,半晌,他伏下身子,将宽阔的后背留给了她,“上来,我背你下山。”
红薇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强行按压住内心的欢喜,她故作镇定地爬上他的背,双手不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一颗心狂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第一次,第一次被他如此反常地温柔以待,她忽然有一种夙愿得成,幸福地想要流泪的冲动。
下山后,天色已黑,单亦宸将她放下,打开车门,看着她钻进车里,尔后将车门关上。
她愕然,“你不上来?”
他扭头看向司机,淡淡吩咐,“路上小心。”
她趴在车窗上眼看着伫立在路边的身影越来越远,忽然心中一动,冷声道:“停车。”
司机结巴道:“可是红小姐,少爷吩咐我送你回家……”话音未落,脑袋上被顶住了一个冰冷的硬东西,司机慌张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慌忙踩了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
“记住了,单亦宸要是日后问起来,你就说将我送到家了。”低声吩咐完毕,她将枪收了起来,打开车门朝着单亦宸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本无心跟踪他,只是自从单老爷子去世以后,单亦宸的情绪就变得十分奇怪,她十分担心,却又知道依照他冷漠自负的个性,最不喜欢被人束缚,只能悄悄尾随他,一路小心照应。
她原本好奇他究竟会去哪里,直到眼前出现那栋掩映在竹林下的宅子时,她才怔住。
迎出来开门的是熟悉的兰姨,只见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少爷,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单亦宸微微一笑,脸上是少有的柔和表情,“兰姨,我饿了。”
兰姨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咋咋呼呼地奔回去吩咐佣人准备饭菜了。
红薇攥紧了手心,指甲寸寸扎进肌肤里却毫无知觉,原来,他始终忘不了倪筱尔,即使单老爷子临终前以命相逼,他仍旧不肯忘记那个女人,重新开始生活吗?
她抬头看向单亦宸,却不提防他如电般的锐利目光扫向自己的藏身之处,只听到清冷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顿饭。”
红薇咬唇,他看到自己了?
明知道跟踪他的行为很傻,可是她仍旧忍不住想要给自己找出合适的理由,反正她只是想要保护他的安全,行踪败露也没什么可丢脸的吧?
尴尬地迈出一条腿来,她微微一笑,“想不到你的警戒心这么高。”
他挑眉一笑,“别忘了我曾是你的教官。”转身随意地走进大宅内,他的声音淡淡传过来,“天色晚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她站在门外,明知道这里是他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处处留着那女人的气息,可是仍旧抵不过想要和他共进晚餐的心思,迟疑良久,终于抬脚走了进来。
或许是在自己家中,单亦宸明显放松了许多,在温馨的灯光下,连带着眉眼也柔软细腻了许多,随意地挽起袖子,他低头品尝了一口兰姨煮的鸡汤,眼中尽是赞叹,“兰姨煮的东西总是那么好吃。”
兰姨抓起围裙擦了擦手,笑眯眯道:“要说道煮汤,始终是少奶奶在行……”忽然意识到不该提倪筱尔,兰姨脸色一白,慌忙住了嘴。
原本轻松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起来,兰姨找了个借口逃去厨房,只留下红薇与沉默不语的单亦宸。
就在红薇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单亦宸忽然轻轻笑了,“他们总以为避而不谈或许更好,却不知道我始终盼着能够从旁人的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你一直等着她回来,难道就从没想过,或许她……根本就回不来了?”红薇心中一酸,忍不住问道。
自从倪筱尔失踪以后,她眼睁睁看着单亦宸跟疯了一样将整座a城翻了个底朝天,在寻找无果之后又派兵在其他城市四处寻找,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按理说如果倪筱尔还活着,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可是偌大一个人,却偏偏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
要不是红薇几度拦着单亦宸,估计他早就对监狱里的冯潇霆动私刑了,她也曾认为冯潇霆撒谎隐瞒了倪筱尔的去处,可是后来几度盘问之后,她确信连冯潇霆也不知道倪筱尔的死活。
或许,倪筱尔早就死在了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想让单亦宸清醒一些,不要感情用事一次又一次地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原本以为自己的话会激怒单亦宸,谁知他平静到近乎可怕,抬起眸子,他冷静从容道:“我会耐心地翻遍每一寸土地直到找到她,如果她当真回不来,冯潇霆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明明是平静道极点的语气,可听起来却偏偏隐含了浓重的戾气与杀机。
红薇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面上却只能保持着勉强的微笑,“看来冯潇霆要好好保佑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了。”
一顿饭吃罢,兰姨忽然搓着双手走了进来,对着单亦宸耳语了几句,红薇只隐约听到“少奶奶……朋友……”几个字,顿时知道一定是与倪筱尔有关的事情。
果然,单亦宸的脸色立刻变得平和起来,“让她进来。”
听起来,似乎有客人前来拜访?
红薇好奇地将目光转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长款风衣的女子跟随在兰姨身后,娉婷地踩着高跟鞋出现在大厅橘色的灯光下。
那女人看起来十分俏丽,只是有些略显狼狈,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得有些凌乱,湿哒哒地垂在额前,雨水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滴,要不是看到她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红薇差点以为这个女人刚从暴风雨的中心挣扎着出来。
她微微垂下目光,唇角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女人没想到大厅中还有另一位女人的存在,冻得发白的脸顿时又青了几分,尽管心中有再多的郁闷,然而她瞬间想起了自己来的主要目的,她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这才看向单亦宸,“单军长,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因为我打不到车,钱包又被偷,一定不会来这里麻烦你……”
单亦宸淡淡笑了,“叶小姐不必客气,既然是筱尔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让兰姨带你去换身衣服,回头住在客房吧。”
叶苗苗顿时脸红了,“这怎么可以?太麻烦单军长了。”
见两人之间似乎还要推来推去,红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不麻烦,单军长一向喜欢怜香惜玉,见不得女人受苦,叶小姐就安心住下吧。”
叶苗苗上下打量了一下红薇,对方虽然穿着简单,然而身上自有一股与凛冽的气势,摸不清楚她是什么来路,不便得罪,于是她楚楚动人地一笑,“那就谢谢了。”心中则恨得牙痒痒,自己好不容易打听到单亦宸今日在家,想要上门与他亲近,只是谁想到眼下多了个程咬金,尤其看这女人一副说话随意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与单亦宸交情匪浅?
叶苗苗跟随兰姨进了客房,刚要关上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兰姨顿时愣了一下,“红小姐,你的客房在东边……”
“知道了,兰姨,我跟叶小姐聊聊天,你先去休息吧。”将兰姨送走之后,红薇笑容满面地随手关上门,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叶苗苗。
叶苗苗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告诉她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她一边笑盈盈看着红薇,一边飞快地思索要怎么把她赶出房间,“红小姐,天晚了,不如我们改天再聊?”
红薇大步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把拽住叶苗苗的衣领,将她狠狠摔到了床上,叶苗苗惊恐地抬起头,“你干什么?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原来叶小姐胆子这么小,我还以为一个女人单枪匹马地半夜来到男人家,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勇气呢。”她双手环胸,上上下下打量了叶苗苗一眼,冷笑一声,“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收起那份心思。单亦宸不是你能肖想的男人。”
她一针见血直接撕破了叶苗苗的面具,顿时叫她难堪至极,叶苗苗也不是吃素的,她爬了起来,脸上娇弱的表情早已褪去,换上了恶狠狠的表情,“我对单亦宸是什么心思与你无关,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我要是管定了这件闲事呢?”红薇露齿一笑,忽然扬手一巴掌,狠狠掴上了叶苗苗娇嫩的脸颊,这一巴掌来势又狠又快,叶苗苗哪里躲得开?硬生生被打得一个趔趄,白皙的小脸种的像馒头一般,她恨恨地抬起脸,“你……”情知跟眼前这女人无法抗衡,她抓起包哭着奔了出去。
“兰姨,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您!”匆匆跟不明就里的兰姨打了声招呼,叶苗苗捂着脸颊咬牙切齿地离开。
红薇坐在窗台上,看着黑暗中逐渐缩小的人影,自嘲地笑笑,她这又是何必呢,白白替倪筱尔赶跑了一个情敌,这叶苗苗看着柔弱,实际上倒是个狠角色,也不知道倪筱尔身边怎么尽藏了这么些心怀不轨的朋友。
叶苗苗气冲冲地从单家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男人,“噔噔瞪”倒退好几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稳住身子,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顿时冲着对方吼了一声,“你没长眼睛呢?”等到看清楚了面前男人的长相,顿时呆住了。
男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叶苗苗,一张黝黑的脸顿时憋得通红,“你说谁不长眼呢?这位小姐,你可得弄清楚了,是你先往我身上撞的。”
都说冤家路窄,叶苗苗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一脸嫌弃跟她对峙的男人,居然会是上次在法院的洗手间里写后的维修工——阿力!
此刻她狐疑地打量了对方一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跟踪我?”她对这个长相憨厚的男人着实没什么好印象,要不是念在他老老实实归还了自己手链的份儿上,绝不可能还心平气和地留在这里和他说话。
阿力黑着脸绕开她,被她再次挡住,她斜睨了他一眼,“喂,我问你话呢。”
对付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不加理会,阿力闷不吭声地又往旁边跨了一步,谁知叶苗苗不依不饶再次挡在了他面前。
他终于苦着脸问道:“这位小姐,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绝对没有跟踪你的意思。”
叶苗苗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忽然微微一笑,“我记得,你叫阿力对吧?你做维修工的话,一个月应该赚不了多少钱吧?”
见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阿力有些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苗苗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阿力,“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阿力盯着钞票,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压抑住内心的怒火,“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叶苗苗指了指单家门口高达数米的铁门,“爬进去,帮我卸掉停在里面的吉普车车胎。”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我是这家的女主人,小三登堂入室把车停在我家,我总不能白白让她欺负了。”
阿力一脸古怪的表情,“你是这家的女主人?”
叶苗苗面不改色,“是啊,你只需要进去把车胎卸掉,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放心吧,你悄悄地干完之后就迅速溜出来,没人会发现的。”
阿力就算再笨也明白了叶苗苗让他做的不是好事,他一脸厌恶地将她手上的钱推开,“小姐,有钱就该去多做一些善事,你这样迟早会遭到报应的。”抬起目光看了一眼熟悉的门庭,阿力无视叶苗苗愤怒的视线,大步绕过她离开。
走过了几条街区之后,身后那个讨厌的女人并没有跟上来,阿力松了口气,靠在一处快餐店的墙外平缓了一下情绪,这才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起来。
天色很晚,初春的风裹着寒冷毫不留情地刮过他的脸,大约是冻得受不了了,他竖起了衣服的领子跺跺脚,却始终没有走进去避寒。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不知道是否会来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淅沥淅沥的小雨又飘了下来,给原本就严寒的天气更增添了几分刺骨,兜里的烟已经全部吸完了,他抬起有些发抖的手,交互着搓了搓,正低头冲冰冷的双手哈了口热气,阿力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寂静的夜里,两个喝得大醉酩酊的男人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街上,其中一个穿着褐色皮衣的男人大着舌头,响亮地嚎叫了一声,“兄弟,只要我皮修还在这江湖上混一天,我就罩着你一天!”
一旁是个圆头圆脑,一脸油腻的胖子,听到皮修的豪言壮语,顿时呵呵笑了,“修哥,你罩着我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你现在能不能先把上个月借我的钱还给我?”
皮修似乎有些恼怒,提高了声音骂骂咧咧,“不就是几万块钱的小事?你还怕我皮修没钱还给你?这个月我没那么多流动资金,下个月再说。”
胖子已经有些不悦了,却只能打着哈哈继续商讨,“修哥,你看,我家里老婆刚生下孩子,一家三口都等着救命钱呢,你就行行好,把这帐给结了吧?”
“我去你的!”皮修一脚踹上胖子的屁股,顿时将圆滚滚的胖子给踹得飞出去三丈远,他指着胖子怒道:“我告诉你!这钱,我还真就不打算还了,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啰里吧嗦的,烦不烦?”
阿力观望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俩并非一伙儿的,他抬起脚朝皮修走去,谁知地上的胖子似乎豁出去了,爬了起来之后狠狠朝皮修撞去,这一下就将皮修撞倒了,胖子似乎没想到自己力气那么大,瞬间爬起来,仓皇四顾之后逃之夭夭。
阿力快步走到皮修身边,一把将拎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皮修,你还认得我妈?”
皮修软塌塌地倒在地上,毫无声息,一副醉死过去的模样。
阿力知道皮修生性狡猾,又是吃过他亏的人,以为皮修装模作样欺骗他,顿时怒火中烧将他直接抓了起来,“你以为装死我就会放过你吗?我的那些血汗钱呢?”
此时天边乌云散开,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月光,借着天边的一抹亮,阿力的视线忽然停留在了皮修褐色皮夹克上泅出的一点暗红当中。
他手一抖,猛地松开了皮修的衣领倒退了几步,悄无声息的寒风凛冽地拂过他的脑后,令人毛骨悚然,阿力颤抖了片刻,又缓步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皮修的鼻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皮修死了。
阿力连夜逃回自己租住的出租屋,裹着被子颤抖了一夜,离开a市之后,他就开始游走于几个城市之间,靠着自己的工匠手艺挣了一些辛苦钱,谁知道不巧在一次喝酒中遇到了皮修这个骗子,借口利用私募基金的谎言骗走了他的全部钱款,事后阿力一路追踪皮修到了a市,他原本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钱而已,可谁知事情变成了这副模样?
皮修一定是死在那个胖子的手里了,只是昨晚自己没有及时报警,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招惹到他的头上。
阿力想到这里,心中越发不安起来,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刚够到床头柜的一包烟,门就被踹开了。
手一抖,烟撒了一地,一群警察涌了进来,乌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不许动!”
阿力僵硬地举起手,在警察冷冷地掏出手铐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警车一路长啸将阿力带回了警察局,入夜了,两个警察面色严肃地盯着坐在面前的阿力,“说说你都看到些什么了?”
阿力慌忙将所有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完了之后惴惴不安地等候着警察的宣判。
两名警察彼此对望了一眼,似乎在考量阿力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察严肃道:“目前你是杀害皮修的犯罪嫌疑人,在没有抓到正式的犯人之前我,我们将会扣留你一段时间,如果你有a市的亲人,也可以暂时让他们前来保释你出去。”
亲人?自己从小就是孤儿,跟随张叔在单家长大,他已经离开单家了,是断断不可能让年事已高的张叔担心的,除了单家,恐怕再也没有称得上的亲人的人了。
阿力摇摇头,“警官,人真不是我杀的,没有人能够保释我,我在监狱里多呆两天,等到你们把案子破了放我出去就行了。”
年长一些的警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放心,万一真不是你杀的,我们也不会冤枉你。”他挥了挥手,命人将阿力带了下去。
头一次被关在看守所里,那种四面全部的都是墙壁,只有一扇小铁窗的感觉,令阿力尝到了孤独寂寞的滋味,他不太说话,只是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盯着四周的一群不知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的人,个个都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
阿力不自在地垂下目光,心中想起了报纸上常常报导监狱暴力虐囚的传闻,顿时下意识地又往角落里钻了钻。
他胆怯的行为顿时引起了其中一个囚犯的嗤笑,“一个大老爷们儿,长得这么阳刚,怎么性格跟个姑娘似的娇弱?”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大笑了起来,嘲弄意味十足。
阿力咬牙握紧拳头,虽然愤怒,却始终不敢以一对多,跟他真刀实枪地干起来。
眼见对阿力的羞辱没有得到反击,带头囚犯顿时跟其他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逐渐围到了阿力身边。
一片阴影覆盖下,他伸手拍了拍阿力的脑袋,“我说哥们儿,借根烟来抽抽?”
阿力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没烟,进来的时候就被搜走了。”
带头大哥显然有些不悦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力,继续追问,“那么钱呢,身上总该悄悄藏着一些吧?”
阿力再次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头上忽然被狠狠拍了一巴掌,阿力整张脸被打得往右边偏了一下,趴在了地上狼狈不堪,鼻子忽然一热,一股鼻血缓缓流了出来,他伸手摸了一把,满手殷红。
耳畔传来几个佬友放肆的笑声,似乎觉得逗弄阿力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我就说了嘛,孬种一个。”带头大哥轻蔑地说了一声,随即走到了自己的床位上睡觉,“困了,睡觉,明天有时间再跟他玩玩。”
阿力默默地爬起来,用袖子擦干净了鼻血,他知道眼前的这群人跟自己不一样,只要自己洗脱了嫌疑,立马就能够出去,而这群人却大多是犯了事儿,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的,于是破罐子破摔,平日里尽是欺负那些一心委曲求全,想要表现好一点争取早日出去的犯人。
阿力从小就不喜欢跟人起争端,然而眼前的羞辱也是他第一次受到,他强行压住内心的怒火,本想安静地躺下睡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刚刚那带头大哥的声音始终在脑海中盘旋。
他说,命天有时间,还会继续跟自己玩,这样说来,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了?
越想越恼怒,越想越睡不着觉,阿力烦躁地翻了个身,忽然后脑勺一痛,似乎被什么影舞给砸了一下。
只听到带头大哥没好气地抱怨道:“新来的,你一直翻来翻去地吵,叫老子怎么睡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他似乎汲着拖鞋走到了阿力身后,捡起了刚刚砸他的东西。
阿力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立刻看到了被握在带头大哥手中的肥皂盒。
“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带头大哥恶狠狠地道。
阿力沉默地垂下目光,在带头大哥正要转身时忽然一个箭步扑了上去,将他一把撂倒在地,举起拳头狠狠砸了下去。
带头大哥痛得嗷嗷直叫,迅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大伙儿一窝蜂地围上去拳打脚踢地将阿力给拖开,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躺在地上的带头大哥就已经鼻青脸肿被揍得像个猪头。
铁门外忽然被警棍狠狠敲了几下,泛着金属声的空气中,传来警察恨铁不成钢的声音,“2号,你因为斗殴需要被多关两天!要是有人来保你,让他尽早来!”
“我没有亲人保释。”丢下一句简单的话,阿力蜷缩着身子躺了下去。
他不是软弱,只是害怕被……
一场斗殴被撕扯开,那带头大哥显然也没想到阿力居然会动手打人,顿时脸色铁青,眼中怨气如毒蛇一般,要不是警察已经到了,一定会再次动手教训他。
阿力脾气倔强,始终一口咬定自己在a市没有亲人,倒是警察费劲千辛万苦找出了能够将他担保释放的人。
三天以后,阿力被警察带了出来,警察将他手上的手铐解开,说道:“今天有人来保释你,你可以走了。”
他愣了一下,如今在a市,有谁会亲自来保释他?
带着一股疑惑,他走出了监狱,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容色妍丽的少妇,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即使这样,也丝毫遮掩不住浑圆的腹部,身旁站着一个小心翼翼的佣人,时不时替她按揉着肩膀照顾她。
那少妇见到他,顿时站了起来,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放松的笑意。
阿力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拉扯了一下,疼得想要立刻在这女人面前逃之夭夭,他一直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跟她见面的那天,毕竟今世不同往日,他和她,再也不是当初的那般境地了。
见他神色僵硬地站在面前,并没有重逢之后欢愉的表情,阿秀眼中的笑意也慢慢收敛了,她淡淡道:“你没事就好,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她示意一旁的佣人递给阿力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即便心中有再多想说的话,到了如今也只能化作一句“珍重”,她知道自己和他,早已回不到从前那段日子,人生各自向前,才会令彼此都释然开心。
阿力缓缓伸手接过牛皮纸袋,手指轻轻抚摸便知道里面装的是钱,他艰难地咽下心中那股酸涩的表情,怔怔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她柔唇微启,一脸歉意,“过去是我对不起你,这笔钱希望你能拿去做点小买卖,以后离开a城好好生活。”
在她矜持贵气的举止下,阿力缓缓闭上眼睛,无声地笑了。
从前在单家,他是修建草坪的小工,她还是做着粗活的佣人阿秀,即使她做错事了被驱逐出单家,他也仍旧义无反顾地跟着她离去,他对她倾注有多大的爱,此刻对她的无情就有多么的恨。
为什么直到此刻她才愿意道歉说是错了?不是因为她真的觉得错了,而是高高在上的她早已不再介意过往的那一段是是非非,他像只蝼蚁一般需要借助她的救济才能活下去,她,得到了想要的,对过去早就释然了。
想要对方死心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谁先从一段纠缠不清的往事中走出来,谁就成功地做到了残酷无情。
佣人似乎察觉到了阿力不稳定的情绪,有些害怕地拉着阿秀的衣服,小声道:“少奶奶,老爷吩咐了,今天要早些回去,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眼见该说的话都说了,阿秀收回目光,扶着佣人的手正要走,忽然听到牛皮纸袋的撕裂声刺耳地传来,一下又一下,用力而又决绝,她怔住了,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阿力扬手一挥,漫天的纸币仿佛寒冬的一场大雪,覆盖了他与她之间的整片天空,飞舞的凌乱纸币中,她看见了阿力眼中伤心欲绝的神情,惊心动魄地仿佛那年初次撞见她与冯潇霆在酒店中苟且的神情一样令人心碎。
他说:“阿秀,你不必如此可怜我,只要你过得好,我永远都不会去打扰你。”
那抹颓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眼前,决绝得令她眼睛有些酸涩,是难过吗,她问自己,不,也许只是留恋生命中最后一个与自己亲近过的人离开。
阿力没有拿到钱,别说生存,就连有心想要离开a市都做不到,他心中挣扎良久,终于再次站在了单家门口,除了这里,他想不到还能有别处可以收留自己。
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在他犹豫到底要不要按响门铃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阿力!”他心中一颤,回过头去,只见张叔正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一副受惊的模样。
阿力眼睛有些湿润,“张叔……”他自小孤儿出身,张叔待他如同亲生儿子一样,但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当初却毅然决然地离去,现在站在他面前,着实觉得没有脸面再见张叔。
张叔急忙打开门将阿力拉了进来,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太好了太好了!这下你回来,家里就热闹了!”张叔将阿力拉到园子里,欣喜若狂地跟所有人通报他的归来,大伙儿自然是热烈欢迎,兰姨擦了擦眼睛,感慨道:“要是少夫人知道阿力回来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突然提到少夫人,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气氛压抑得令人无法呼吸。
阿力没有意识到沉闷的气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要去见见少夫人,当初她为我劳心劳力这么多,我想要感谢她。”
兰姨与张叔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到底是没能按捺住悲伤的情绪,良久,兰姨勉强笑道:“阿力,少夫人她……失踪了。”
阿力震惊地看着大家,然而大家的低头不语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毕竟是单家讳莫如深的事情,兰姨再三叮嘱阿力不许在家里提及此事,重新让他住回了小木屋,继续干着花匠的工作。
这日,阿力正打理花园里的玫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张叔,没有回头。
那人静静站了片刻,忽然出声问道:“你是阿力?”声音清冷无波,震慑得阿力手中的剪子掉在了地上,他急忙回头,低头不敢看来人的眼睛,“首长,是我。”
单亦宸穿着家居常服,懒散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园子里的玫瑰,淡淡问道:“听说以前这花园里的花都是你在打理?”
“是。”阿力低头说了一声,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单家门外看到的自称是单家少夫人的叶苗苗,心中不禁一堵,尽管兰姨再三告诫不许提起倪筱尔,尤其不许在单亦宸面前提起,可他仍旧忍不住加了一句,“自从少夫人进入单家以后,这里的花园就一直是我在打理,特别是这里的玫瑰花圃。”
四周的空气仿佛静默了,不知过了多久,惴惴不安的阿力听到了单亦宸淡淡的笑声,“难道他们没告诉过你,不许在我面前提起筱尔?”
他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悲喜,然而阿力却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即使不提,阿力也相信首长心里从没有忘记过少夫人的身影。”
他不相信单亦宸会因为你筱尔的失踪而渐渐忘记她,在单家的那段日子,他亲眼看着单亦宸将倪筱尔宠到了极致,那些言笑晏晏的恩爱日子尚且在他一个下人的眼里徘徊,单亦宸身为当事人又怎么会说忘就忘?
单亦宸盯着面前有些紧张的阿力,半晌,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恍惚的笑意,“好好打理少夫人的花圃。”没有再多余的话,他转身离开,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阿力说得对,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倪筱尔的音容笑貌,她任性也好,刁蛮也罢,始终是他心中一块无法言说的痛,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寻找她下落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所有能够用上的办法他已经全部都用上。
可是那个女人却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竟然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丝线索也没有留下来。
他表面镇定从容地等候着她的消息,心中却早已焦躁慌乱到了极点,是谁说华东军区的年轻首长单亦宸是最最无情到了骨子里的?那些自以为了解他,畏惧他冷酷与铁血的人,根本就未曾走进他的心里。
他情绪疲惫地回到大厅,却见到一抹熟悉的背影站在窗前,那女人背影窈窕,穿着一件宽松的可爱羊毛衫,捧着马克杯斜倚在玻璃墙上,似乎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立刻疼得令他站立不稳,扶住了沙发一角,是她回来了吗?
半是狂喜,半是疯癫,他快步上前从后面环住了女人的腰,用力之大似乎要将怀里的女人给碾碎在自己的身体里,他急急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差点快要疯掉?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回来?”
怀里的女人僵硬了片刻,安静地回过头,单亦宸对上她的容貌,立刻松开手倒退了几步。
红薇心里早已因为痛苦而抽搐成了一团,却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微笑道:“我来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衣服,看见你房间里有一件,就随手拿来穿了,没想到……”没想到会被他错认为是倪筱尔。
单亦宸迅速恢复了冷静长官的模样,淡淡道:“刚刚是我失态了。”表情平静的仿佛刚刚差点发狂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红薇心里苦涩万分,眼见单亦宸似乎要上楼,忍不住出声问道:“难道在我面前一定要伪装得这么无情?单亦宸,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连我你都不肯坦诚相待?”
明明她和他之间只隔了一条通道,然而她却觉得眼前这个淡漠的男人与自己的距离好远好远,远到她没有勇气走到他身边,看清那个被笼罩在云雾中的他真实的情绪。
单亦宸微微侧过头,坚毅的下颚带了一丝淡淡的疏离,“红薇,以后有什么事,在军区说就好,我不想把公事带到家里。”他毫不留情地将她划在了公事的范围内,吝啬到不肯给她丝毫的希望。
红薇垂下头,马克杯里的咖啡温度早已冷却下来,苦涩得令她想要松手,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这里是单亦宸与倪筱尔结婚以后住的住宅,这客厅里的灯光,地上铺的毛毯,墙壁上的油画,自己身上的衣服,甚至是手中的杯子,每一样都是倪筱尔亲手置办的,他一心一意地在满是有她气息的地方生活,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对于这个家的每一个人而言,她只是一个闯入禁地的外人,从来就不曾受到过欢迎。
“倪筱尔,你再不回来,我真不知道为了得到这个男人,会不会毁了你一手缔造的家……”红薇喃喃说道,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可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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