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锦苏早早领着锦睿,驾着自家的马车向县城走,一来过户,二来给锦睿找个捞的上手的先生,手下地也多了,账房先生必须得有。
今春的平县县城,到底比去年忙碌了很多,除过一些和往常一样多的买卖人,更多的是穿着各式衣衫的工人,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一路说说笑笑,往城郊的工地上走,白锦苏一路过来,那回头率是百分百,大胆的还吹起了口哨,锦睿就用杀人的眼神瞪着人家,白锦苏难得没笑话他。
济世堂的门前,照样有一堆一堆的马车,大厅里亮着灯,交易一派红火。
“白大夫,你来了,快请进!”眼尖的小童,见着白锦苏来,亲自牵马,往后院里引路。
“多日不见,小童又长高了!”白锦苏笑着打趣。
“哪里哪里!”小童看了眼锦睿,赶忙喊人:“白大夫,这就是令弟吧,这么小,就跟着你出来!”
“锦睿,给夏小哥打招呼!”
锦睿恭敬的行礼,倒叫小童意外,连忙回礼,白锦苏满意。
一等三人进了后院,金荣在阁楼上早早捕捉到白锦苏身影,一双桃花水眸写着激动,隐着紧张,突然变得幽深。
他居然也在这里?金荣的视线落在远处房顶上一抹白色身影,心情突然一阵低落,或者因为自卑,或者因为其它,连他自己一时间都弄不清。
“白大夫,好久不见!”
一身暗紫色外袍,打扮极为讲究的金荣,操着大嗓门吆喝一声,小童会意,立刻领着白锦苏上了阁楼。
元楚心情复杂的看了眼金荣,又看了眼丝毫没有伪装,极是漂亮,着青花夹袄黑色裤子的白锦苏,一跃而起,瞬时消失了。
“锦苏,这次进城来,可是回药厂?”金荣目睹那人离开,喊着胸腔里压抑了好久的名讳,喜笑颜开。
白锦苏突然就觉得这人真是比狐狸还要变化快,诡的很,他明明知道她要种药,得到四月份,再说,现在也不用她亲自配药了。
“锦睿,这位就是你一向崇拜的金三爷!”
白锦苏抑住心里要骂人的话,替白锦睿引见,既然锦睿有经商的打算,早早跟这头狐狸接触最好。
“锦睿拜见金三爷,感谢三爷对锦睿一家的救命之恩,感谢三爷对家姐的照顾!”
白锦睿一开口,白锦苏突然就有一种感觉,有种可以依靠的感觉,又自嘲的笑了笑,弟弟这么小,他靠她还差不多。
金荣到不这么觉得他看锦睿基本是拿男人的眼光,在他看来,锦睿或许年龄小,但他知理,进退得宜,倒像是个老练的大人,不像是个天真的孩童。
“锦睿不必多礼,其实当日救人的不是我,而另有其人!”金荣说着话的时候,眼眸分明闪过一抹阴鸷,看白锦苏的目光,更加的深不可测,只有极力压抑着心中不快,他才能忽略某些超出自己想象的事实。
当日那四大护卫,却不是他能派出来的!
事实让他挫败。
“你这个逆子,若你敢做出危害少爷的事来……”老爹一副要拨他皮抽他筋的狠样,适时地出现在金荣的脑海里。
凭什么?
他偏不。
金荣目光复杂的钉在白锦苏身上,这个女人,就不能平凡一点!
“金三爷,我让你准备的三七,板蓝根,党参,柴胡,半夏的籽种,你准备好了吗?”白锦苏端起一口茶,轻抿一口,自然说道。
金荣回神,更因为白锦苏随意自在的口吻,而气的内伤着!
“准备好了!”
还没等他态度再恶劣一点,白锦苏起身说再见,然后和锦睿一起下了楼,往城中的人才市场而去。
“三爷!”小童紧张的喊道,三爷这是又要杀谁啊?
“准备好了种子,你陪着白大夫回村!”反而就在小童以为金荣要对付他的时候,只见他转过身,进了内室。
小童觉得自己主子真是矛盾,真是深奥,他看不透,也猜不透,索性好好当差得了。
与其说是人才市场,还不如说是穷人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地方。
白锦苏带着锦睿过来,已经碰到几个头上插着稻草的女娃子,看那些人茫然的视线,破烂到暴露的衣裳,锦睿吓得拉上了白锦苏的手。
“姐,我们快回去吧!”
白锦苏的目的,是买两个和锦睿一般大的男孩子,从小跟着锦睿,锦遇,小愈,培养他们的忠心和能力,以后也算有助力。
“小姐,你买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会做!”一个枯瘦如柴的小姑娘,突然抓住白锦苏的腿,跪着磕头。
白锦苏一个没防着,趔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突然从后面伸出一个大掌,将她抱了个满怀,是黄土的味道。
“这么不小心!”那人声音温柔,带着点责难。
白锦苏心突突跳了两下,金荣说那些护卫居然不是他派的,自己又没有多少认识的人,那一定就是他了。
望进他狭长含笑的凤眸,白锦苏难得瞪大了眼睛。
一瞬间心思变得复杂。
“你不忙吗?”
据她所知,这人一天很忙,忙的基本都没有睡觉的时间。
大掌握住她捂着嘴巴的小手,一股悸动从心里流出来,蔓延到四肢,元楚几日的紧张,在亲眼目睹她健康的站在自己面前恢复了平静。
他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当她是最亲的人。
锦睿刚才吓傻了,还以为姐姐肯定会摔倒,可是眼下——与其被陌生人抱在怀里,还不如摔倒的好!
这个人是谁?
好生无礼,不知道当街抱着姑娘是不对的,会影响姑娘闺誉的!
“二姐,你怎么样?”锦睿上前强硬的从男子怀里拉出自己的姐姐,故作惊讶的喊道:“二姐,你走路能不能小心一点,也不看着地!”
这算是指责。
元楚低头看着小冬瓜似的男孩,嘴角溢出一抹浅笑,这孩子还以为自己掩藏的好,可惜,那双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锦睿,我是元楚!”元楚友好的和锦睿打招呼。
“谢谢你刚刚救了我姐!”其实锦睿觉得刚才这人占了姐姐的便宜。
“没事了,我们买人,你忙吧!”
白锦苏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这两个人有什么瞒着自己!
“正好,我今日无事,陪你们逛逛!”
元楚此话一出,锦睿第一个不愿意,白锦苏惊讶写在脸上没来的隐藏,从年三十,到现在基本快三个月不见,她原本以为元楚不会再出现,她可以肆无忌惮做个蝇营狗苟的生意人。
“元公子,我们就不浪费你的宝贵时间了,先走一步!”
白锦苏知道自己的情绪因为元楚明显发生了变化,可是这几月来,她想明白也看明白了,那陈岩芝麻绿豆的小官都能弃了白锦苏,她还是实际点比较好,当初就应该拿出对那人的态度对元楚才对。
不至于让自己做不切实际的梦!
闻言,元楚凤眸风云突变,一阵刀子狠狠地敲击着心脏。
疏离,淡漠,没干系更好,这是白锦苏现在确确实实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明白,过年时候不都好好地,是不是她觉着他没用,没保护好她,甚至让衙役冲进她家?
现在,他应该怎么做?
“姑娘,你买了我这个孩子吧,他什么都能干,吃苦耐劳的很!”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手里拉着个小男孩,见刚才一幕自顾自上来。
白锦苏看那孩子,也七八岁的样子,穿的干净,一身小麦色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做活的,也动了心思。
“大哥,你这孩子多大了?”
“十岁了,要不是家里还有四个要养活,方儿我是如何都不卖的!”那汉子说着抹了把脸子,眼眸湿湿的,白锦苏看得出这人眼底浓浓的不舍。
“多少钱?”
“小姐给十两银子吧!”那汉子又看了眼与自家孩子一般大的锦睿,开价。
“好,我买了!”
白锦苏出了钱,那孩子仿似才反应过来,扑倒男人怀里一阵痛哭,临了跟在锦睿身后,一步三回头,看他爹还跟着,一阵欢喜。
他不知道,他爹跟着是因为要到官府办手续,立下字据,换他终身为奴。
白锦苏又挑了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孩,也给那卖家十两银子,这就领着人,到县衙里一同和地契的手续一起办。
不知道金荣事先打过招呼,还是怎的,白锦苏觉得进县衙就像进自家一样,办事效率说不得的快,态度友好。
最主要没碰到陈岩父子出来刁难。
“爹爹,你也跟我走吧!”
三个男孩这会儿才知道,亲人终要离开,一阵哭。
白锦苏看着也心酸。
锦睿更是偷偷摸泪,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混出个人样。
元楚并没有甩袖离去,而是一路跟着,不说话,也不见发怒,倒叫白锦苏有些为难,因为她打算随便在馄饨摊上吃点,回头拉了籽种就回家。
下馄饨的汉子,将第一碗端给了气质与众不同的元楚,元楚却将它推给白锦苏。
“你快吃吧,我不饿!”
鼻间一酸,白锦苏将碗推给锦睿。
“锦睿,你先吃!”
好在后下的陆续的端了上来,人手一碗,元楚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这碗,半响,没动筷子,只听耳畔簌簌的吞咽声此起彼伏。
他甚至看到了白锦苏唇间的满足。
一碗清汤馄饨,就能让她毫无防备的笑出来。
她的世界,单纯的让人嫉妒。
“一共100钱!”
六人吃完饭,白锦苏趁着元楚掏钱之时,利落的拿出零钱,数了一百钱。
元楚被她眉间的认真吸引,他不明白,单是100钱,就能让一个看似潇洒随意的女子变得斤斤计较,而且市侩。
因为白锦苏走之前,向卖馄饨的老汉强要了一把水灵灵的小青菜,而且锦睿接的那叫一个随意自在,仿似这种事他以往做过无数遍。
“老板,你这纸怎么卖?”白锦苏领着几人进了笔墨店,一个大黑手印立刻拓在了人家亮洁若蝉翼的上等宣纸。
“1两银子一刀!”那卖纸的还算是个厚道的汉子,也就三十来岁,一派斯文,嘴动了动,看到元楚,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心里暗暗暗骂道:好好的一个富家少爷,怎么会有这么个村姑亲戚,跟她出来,也不怕辱了斯文,掉了身价。
“你这个莽汉,你那是什么眼神,瞧不起我庄稼人咋的,也不用明晃晃的鄙视我啊——你这一刀破纸,就要1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劫!”
明明是自己的错,白锦苏操着隆重的方言,大声嚷道,像极了骂街的泼妇。
那男子忍了忍,皱着眉,一刀好纸就这么被这个丫头弄脏了,他没骂人算好,她到好意思。
“这是上等的宣纸!”
忍了半天,那男子对着元楚,说道。想来是在心里念了一百遍就原谅这个山野村妇的原谅经,才让他不至于口出恶言。
“这还上等宣纸呢?就这——200文,连这个破毛笔,一起算!”白锦苏一脸不屑,抓起旁边的狼毫新笔,嚷道。
“公子,我看你们还是到别家看看,这位姑娘要的东西,本店还真的没有!”
那男子实在忍不住抢了白锦苏手里的东西,直接下逐客令。
“这纸我买了!”
元楚微微点了点头,对着被白锦苏抹黑的那一刀纸,淡淡道。
白锦苏看他皱眉,明显不悦的神色,攥了攥拳头,无端端迎上锦睿意外的小眼睛。
锦睿觉得今儿的二姐一定是鬼上身,平时那般斯文干练又知书达理的人,咋会跟个泼妇似的,无理取闹!
都是这个狗屁元楚害的。
目送白锦苏一行人离开,那汉子明显松了口气,怪人天天有今儿特别多。
白锦苏咬唇,这人还不走,做什么呢?她就是个不知天高地的村妇,现在看清楚瞧明白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不知不觉到了济世堂,白锦苏心里焦急不已,锦睿的师父还没请到,那套文房四宝她也很喜欢还没买,就这样回村,绝不是她的个性。
“白大夫,你来了,三爷在屋里备着膳,快请进!”小童收拾停当马车,正在大门口左顾右盼之际,白锦苏就像天使一般出现了。
“谢谢!”
白锦苏领着锦睿,三个孩子进了大门。
元楚抱着一刀纸,静静的站在原地。
白锦苏跟金三爷交代了一些制药的事宜,领着人出来,没见到元楚终于有了松口气的感觉,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想她行为举止一向大方,曾几何时那般泼皮过,这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想变什么样子,就能成什么样子!
“小童,你带着孩子在这里等我,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没办好,再回去一趟!”见着马车离驶出了县城,白锦苏从车厢里出来,对着驾车的小童,淡淡吩咐道。
“白大夫,你要做啥,给我吩咐一声,我回去弄!”
小童急忙让道,这里回城用轻功也就几分钟,可白大夫得走一刻钟,又是姑娘,他可不敢忘主子的命令。
“你不行,我自己去,你们等着我,大约半个时辰我定会回来!”
锦苏说着话,人已经走了好几步,小童只得停了车在原地等着,心里想着这两车的货也挺重要,不能马虎。
“老板,你这笔墨纸砚都给我包起来!”
白锦苏进的还是原来的那个纸墨店,在那汉子没防备的当下,擦擦擦,一下子捡了十几样东西往柜台上一搁,开朗笑道。
“这得几十两银子!”汉子的意思明显,那么抠门的人,这些肯定不买,与其他包好了她不要,还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
“一共几十两?”
“二十两!”汉子牙口一咬,答道:“这纸,五两,笔是上等的狼毫,你要十只,这就是十两,这墨——”
“二十两,你自己数一下!”白锦苏没等他介绍完,立刻拿出兜里的二十个一两的银子来,豪爽笑道。
汉子明显一愣,接着认真地清点了起来,这个姑娘,前后性格差异怎么这么大的?怪人。
“是二十两,姑娘,你还要点什么吗?”数完了钱,那汉子明显客气了许多,也为自己刚才不好的态度,隐着几分愧疚。
本来,他是读书人,应该见多识广,怎能看不出前面是这姑娘故意在他面前出丑呢?
白锦苏的视线,停在那一刀宣纸上头,本来,她打算等元楚离开了,再回头跟这个人买了那刀纸的,现下被他买走了。
“宣纸再来上五刀吧!”
那汉子一听,随着白锦苏的目光,看到了那曾经被她抹黑过的宣纸,也想起刚才气质不凡的年轻人。
莫不是,这姑娘故意做给那少年看的?
“好的,姑娘稍等!”
“大哥,请问你知道这附近,有谁家有会算账,会教书写字的先生吗?”白锦苏对他眼里的疑问,一点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还真没有,姑娘,你需不需要我给你打听打听?”
白锦苏兴趣缺缺,什么时候才打听到,她还是自己再找找吧!
“东西先放到了这里,我到城东转转去!”白锦苏突然记起,城东有几个代写书信的读书人,能不能矮子里找个将军。
白锦苏前脚离开,元楚后脚就到,手里抱着那一刀让白锦苏污染了的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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