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雉晋安无奈地说:“在和平饭店展开排查中共敌对分子的工作中,我宪警部门与满铁机构精诚合作,以虚拟事件为诱饵,成功地查获中共在我职权机构中的潜伏人员,为‘满洲’之安全、安定,立下汗马功劳。在这次行动的过程中,我方工作得到了国际友人及拥日人士的大力支持,亦可说明大日本国之‘满洲’政策,深受各方之拥戴,而过程中,外界因不明真相而产生的各类杂音,多为阴谋论者庸人自扰,关东局可不予回应。”
香雉晋安话音刚落,指挥部里响起热烈掌声。
接着,野间宣布说:“大家可以自由进出和平饭店了!”
又是一阵掌声,紧接着,大家起座离去。
野间、日下步与那警监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17
夜色中,陈佳影与老左坐在小机船上,船夫在船尾悠闲地抽着烟袋。老左说:“老犹太已由负责接应的同志护送出境,之后去向我们将遵循他的意愿给予安排。”
陈佳影说:“感谢组织冒着巨大风险越境营救。”
老左说:“是你的自救方案足够机智,我们才有外围配合的余地。我也应该感谢王大顶他们,甘为你我,将生死置之度外。”
陈佳影说:“更要感谢窦仕骁同志。”
老左一愣说:“窦仕骁!同志?”
陈佳影说:“他是我们的同志,若非他自我牺牲,我再聪明,也无法做到颠倒乾坤。当时我劫持日下步,其实就是控局无望采取的下策,一是让王大顶和刘金花离开并惊扰犹太人隐匿钱款,二是暗示瑞恩他们把掩藏和保护老犹太的默契坚持到最后。窦警长应是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在擒拿我时,用摩尔斯密码传达了他的意图及我们的密码!”
接着,陈佳影向老左讲述窦警长机智之举的那一刻。
窦警长攥着陈佳影被反铐的一手,猛地反拧右手无名指快速地在陈佳影被反拧的手上有节奏地点击着一串密码,陈佳影默默地解读着:同志、栽我!
陈佳影讲到这里,眼睛红了。她对老左说:“我当场就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有个疑惑在我脑中瞬间解开,我早已断定是他杀的石原,但因动机不解暂未予揭露。而日下步欲烧死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疯狂行动若是得逞,石原的死就会变成一件谁也顾不上的小事,这对凶手来说应该乐见其成,但他却强行予以破坏。”
老左说:“你因此就判断他是同志?”
陈佳影点点头说:“我后来回忆,窦警长确定是同志。我在满铁的机要身份曝光后,就想乘着败绩给予放行。不巧此时瑞恩等人的小动作让石原有了解疑内尔纳之死的希望,我的专业还偏偏不可或缺,他也万没想到,随后便有政治献金之事浮出水面,于是我主动地投入了其中。”
老左不解地看着陈佳影。陈佳影说:“政治献金一案步步推进,我与王大顶的关系却被证伪,只能一个谎言盖一个谎言,之所以挺得到最后,一来仰仗唐凌的帮助,二来也因为窦警长过程中不断在给他们搅局,为此他不惜自我抹黑,把自己表演成一个丧心病狂的报私仇者。”
老左说:“这么说,窦仕骁真是一位好同志!”
陈佳影说:“他很清楚因我没留后路,再回和平饭店已无控局把握,一切都是悬崖边行走,于是他表演得更焦虑,更狂躁,更令人讨厌,更像心怀不可告人之事,用他的方式帮我封陆黛玲的嘴,帮我把敌人的视线牢牢锁在政治献金一件事儿上,帮我营救我要保护以及万幸与我默契了的人。做了这一切,最终还让敌人对他的猜忌开始从品质转到了属性上,为我最后反陷他时能被轻信,打下了基础。”
陈佳影抹了下眼泪,继续说:“从下决心开始,直到时机成熟通知我翻盘,他这个过程才是真正的艰苦卓绝。他要拿捏每一步的分寸,稍轻一点儿无效,稍重一点儿又有可能暴露,检验每一步的效果是相关人员的反应,于是被恶待、被喝骂、被羞辱,甚至来自于他要营救的人的羞辱。为了不给我反对的机会,通知我前,他没向我透露半点儿信息,而且这么长时间竟就没让我觉察出半点儿端倪,他得有多辛苦才能做到,别忘了我可是行为痕迹分析专家!现在我、王大顶,我们都脱险了,他成功了。”
18
在宪兵队刑讯室里,白秋成与几个宪兵正在对窦警长用刑。
白秋成说:“你的组织网络如何分布、本地还有多少同党、是通过什么途径掌握的‘狗神’密码等等,罗列的问题有很多,我可以慢慢来,把各种酷刑使一个遍,直到你交代得一干二净。”
窦警长沙哑着声道:“白秋成,你可算逮着上位机会了,是吧?”
白秋成说:“你少来这套,其实我早意识到你有问题了。都说你暴虐成性,但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在很多需对未确定身份人士采用警戒手段的场合里,其实你相当克制,有时甚至堪称怀柔,为什么?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你那个总在控诉别人暴力的组织后不至被人诟病。”
窦警长嘶吼说:“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我是被栽赃的。”
“都到这份儿上了,抵赖还有什么用?你不是*,谁是?陈女士吗?人家是机要人员背景,审核比你严格一百倍。人家一次次被你往*上栽却不慌,为什么?人家有底气。反倒是你,一会儿说报私仇,一会儿说卖情报,还杀了石原队长。你原想捏个软柿子,结果发现惹的是高手,于是你就完全凌乱了,知道吗?”白秋成逼近窦警长说,“为什么杀石原?他发现你卖情报吗?别逗了!他发现了你是*,于是,被你灭口。”
满脸冷汗的窦警长,垂着眼帘喘着粗气,他脑袋里闪现杀石原前的一幕。
石原说:“都是假的。”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我看到你在歌舞厅的音箱后面放的这个,上面写着‘秘密还是秘密、快走’。这是什么秘密?是陈佳影没有破解,还是破解却隐瞒,她知道,你也知道……”
窦警长恐惧地说:“不不、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石原低吼打断说:“快走?你让他们快走?陈佳影在外的部署是忽略他们全力盯梢苏联人和陈氏兄弟,你在配合她,她是中共,你们都是!”
想到这里,窦警长闭了闭眼睛,困难地咽下些口水。
夜光中,刘金花一阵快跑,扑到一瘸一拐向她迎来的王大顶身上。刘金花像考拉一样双手勾着王大顶脖子,双腿勾着他腿,一动不动。直到大当家与煤球从后面走上来,刘金花才松开王大顶。
大当家说:“还是先走水道,然后穿西山,回黑瞎子岭。”
王大顶说:“不,走前还得办件事儿。”
大当家与煤球不解地看着王大顶。
王大顶说:“窦仕骁就他一条命不够本儿,我要杀他全家。”
刘金花说:“这事儿像是很有土匪风采,我陪你去。”
日下步与野间走进刑讯室。
日下步对白秋成说:“情况怎么样?”
白秋成说:“还没交代,我已吩咐队医准备强心针,继续拷问。”
野间皱眉说:“动作快点儿吧!整个满铁能够读解‘狗神’密码的也仅七人,他是怎么掌握的,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明白吗?”
白秋成说:“明白。”
日下步说:“把他妻儿都带过来吧,有亲人在场,效率会高很多。”
19
小孩在床上睡着,窦妻坐在床旁哼着摇篮曲。门铃声传来,窦妻起身去开门,见王大顶与刘金花正站在门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大顶说:“我,王大顶,应该不会忘吧?”
这时,小孩跟了出来,窦妻慌忙一把把孩子搂进怀里。
王大顶与刘金花跟进屋里。王大顶说:“我以后不做土匪了,所以得干件大事儿,给自己的过去画个句号。”
窦妻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王大顶从怀中掏出手枪。“砰”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是孩子的尖叫声;“砰!”又是一声枪响,安静了……
白秋成赶到窦家时,却见小院被外头的一辆消防车挡着。车后浓烟升腾,消防员正举着水管朝小楼喷水。几名消防员抬着两个担架从车头前走出,担架上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白秋成向一名围观群众与一名消防员了解一下情况后,又在窦家院子周围察看了一圈,接着,他上了摩托车,赶回宪兵队。回宪兵队后,白秋成马上向日下步与野间汇报:“根据附近邻居的叙述,先后听见两记枪响,出来探看情况时,窦家已经起火,消防人员的判断是人为纵火。”
日下步与野间对视了一眼。白秋成说:“火灾现场搬出两具尸体,一名成年女性、一名小孩,皆已烧成焦炭,无法辨认容貌及形体,但两具尸体头部都有土产盒子炮的枪击创伤。结合相关邻居所提供线索及消防人员的勘察,应可判断,至多两名凶犯乘夜潜入窦警长家,将窦妻及其幼子施以枪杀,然后纵火焚屋。勘察时,我们在窦宅的院门外墙柱发现绘有摸点标记,标记为黑瞎子岭土匪惯用。”
日下步惊悚地看野间说:“黑瞎子岭?王大顶的黑瞎子岭?”
这时,一宪兵带着士兵秋元匆匆进来。秋元将一个档案袋递给野间说:“野间课长,这是送我站的那份电报中继件,请你查收。”
野间接过文件袋,从里面取出电报。对秋元说:“嗯,两名经手人签字,内容也与你们电话汇报的一致……”
话音未落,他觉察到不对,“哗”地翻过纸看,又抖了抖说:“秋元下士,中继件使用的不是专用电报纸!”
秋元惊说:“什么?我们没有其他电报用纸呀。”
野间皱眉说:“当时岛上可有外人来过?”
秋元紧张地说:“不,不算外人……是劳军艺妓和领班车恩吾。”
野间不由得微皱起脸说:“我明白了……天哪……”
他转对日下步说:“真正做手脚的地方在中继站!敌人算准我们发现窦警长手里的电报被调包后,势必要向中继站核实,所以派人在那里调包了,中继站都是假的!我们得到的新佑前辈对陈佳影的阐述是假的,什么国策会社的观察员全是假的,伪造的!”
白秋成说:“难道窦警长调包的电报才是真的?他根本就不懂‘狗神’密码,所以内容是真的,纸张是假的,而我们因为纸张问题怀疑内容也被伪造,于是向中继站核实,于是就相信了真正被伪造的内容!”
野间说:“现在我更相信这边的电报也不是窦警长调包的。”
日下步对白秋成说:“你刚才说,黑瞎子岭?”白秋成点点头。
野间大声说:“王大顶!他和陈佳影在一起,走,去陈佳影公寓!”
众人一下子拥了出去,直奔陈佳影公寓。
“砰!”门被重重推开,众人拥入,随即,看到那个司机呈大字形被捆在床上,嘴里塞着布团。
白秋成和警察b扑上去,七手八脚为司机解开捆绑。
野间问司机:“陈佳影和王大顶去了哪里?”
司机两眼失神地傻笑说:“在床上。”野间等人面面相觑。
20
窦警长红着双眼朝日下步等人咆哮着说:“我?菖你们大爷!我妻儿是你们杀的!
那警监支吾说:“是*陈佳影……还有王大顶,以及他们的党羽,太过狡诈,利用政治献金一事儿暂时燃发外交性质的混乱,制造骗局,诬陷于你——”
窦警长咆哮着打断说:“都他妈驴!驴——”
窦警长瞪视日下步说:“哪一次我没接近真相?我揭露他们是假夫妻,证实王大顶是土匪!”
他对野间说:“你的机要人员爱上土匪,还合杀亲夫,这种故事猪都不会信,陈佳影都劫持大佐啦,你还当她是宝,她给你脑里灌汤啦?”
窦警长又转对日下步吼道:“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我赴汤蹈火冲在前面,还有错啦?对,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警佐,她是机要人员,行为痕迹分析、专家,你们但凡对我公平一点儿,这个专家就败露了!”
日下步讷讷地说:“窦警长……”
窦警长说:“我报私仇怎么了?我要王大顶的人头怎么了?他一投共的土匪!他绑我老婆、儿子,害我欠下高利贷,你对我有过说法吗?他一土匪说我杀石原,你们听得心花怒放,你们这叫什么病?结果宪兵队的酷刑我一个没落下,真正的*,你们又配车又配司机地给送出去,他王大顶就杀我家人啊!现在你们明白了,呜呜呜……刘金花没回来,你们不当回事儿,她是去叫帮手了,知道吗?”
面对号啕大哭的窦警长,野间、日下步、那警监都是一脸的尴尬。
许久,日下步闷闷地开口说:“那警监,对于警务局警佐窦仕骁在与中共敌对组织的斗争中所做的努力,我们应该给予褒奖,对其所付出的牺牲,当给予抚恤。我要求警务局立刻恢复其警职并建议晋升,对其所欠债务应拨款助援金,代为偿还,对此尽忠康德之士,警务局当有最优之绩评,以示王道之公义、提振警务人员之士气。”
不久,窦警长在两名宪兵陪同下,洗了个热水澡。医士给他左手进行细致包扎,然后宪兵帮他穿上了制服。
日下步、野间与那警监一起,送窦警长走出宪兵队的楼门。
窦警长沿着院墙向前走着,离开门岗一段距离后,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拐入墙拐后。不远处一棵树边,停着一辆人力车,车夫装扮的煤球正站在车边朝他招手。
日下步对野间说:“野间课长,对关东局的报告,还要重新调整。”
野间却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说:“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警监疑惑地说:“哪里?”
野间说:“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王大顶屠杀窦警长家人,不会被陈佳影阻止吗?”
日下步与那警监不由一愣,接着,三人同时撒腿向场院大门奔去。他们刚拐过墙拐,便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窦警长的警服、警帽正挂在树枝上。对视一眼后,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21
煤球带着窦警长到了一个小岛上,陈佳影、王大顶、刘金花、大当家、老左,还有窦妻与窦子等人已经等在这里。窦警长上前抱起儿子,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说:“宝贝儿哟,再亲下,再亲下……”
王大顶走过去,拍拍窦警长说:“咱俩这算扯平了吧?”
窦警长抱着孩子,向大家逐一打着招呼。
王大顶说:“远走高飞,熊老板的高利贷也追不着你了,完满吧?”
窦警长说:“少废话,那两具尸体哪儿来的?”
王大顶笑盈盈地转看刘金花说:“与你相会之前,我先后处决了四名出卖抗联的奸细,最早一个当陈佳影的虚拟丈夫王伯仁用了,缘分的是另三个里头有一对夫妻,男方是个侏儒。有小孩儿在,我就不细说了,反正你知道这是必须烧你房子的原因之一。”
窦警长笑着用包扎着的左手在王大顶胸口轻捶了一拳,王大顶把他拉到一边说:“想听听你与你家人如何脱险吗?”
窦警长说:“我正纳闷这事呢,快说!”
于是,王大顶便跟窦警长讲述了起来。
王大顶看向倚站在梳妆台边的陈佳影,笑笑说:“走吧。”
陈佳影点了点头说:“好。”
王大顶又要开口,陈佳影抢话说:“知道了,脚步慢些。”
王大顶点点头说:“窦警长怎么脱身,交给我。”
陈佳影说:“我相信你有办法让他及其家人都能脱险。”
王大顶进入了窦家。
王大顶说:“我以后不做土匪了,所以得干件大事儿,给自己的过去画个句号。”
王大顶从怀中掏出手枪,随即门开,煤球与大当家拖着两个鼓囊囊的麻袋,拎着两桶汽油进来,关好门。
窦妻恐惧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王大顶说:“别紧张,我是来还债的,麻袋里的两坨东西,用来替换你们娘儿俩,你俩疑似遇害,你丈夫就没事儿了。”
窦妻说:“我丈夫怎么了?”
王大顶说:“他是英雄。”
窦妻不由得有些发愣。王大顶看向孩子说:“小伙子,叔叔一会儿呢,会朝天开两枪,第一枪响,你就大叫,第二枪响,你就停,听明白了吗?”
孩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于是,王大顶缓缓举起手枪,对向房顶。
不久厅门开,王大顶、刘金花、窦妻牵着小孩出来,快步走出小院。
厅内,大当家抱着汽油桶沿着墙根浇着汽油,煤球解开麻袋,拿起身边汽油桶,往麻袋里外地浇……
王大顶讲述完,窦警长说:“谢谢了,土匪!”
朝阳映着的江面上,一艘小机船正在远去。
岸边,王大顶、刘金花、大当家与煤球默默地目送着小机船。
王大顶说:“昨晚分手时,她果真走得很慢,让我能够一步一目地送,直到消失在路灯光外。这个女人就像妖孽,她让我柔软,无法抵御眼泪,让我想要变作伟岸的神,保护我身边的爱人、亲人,乃至国家,乃至那些卑微的沉静的激昂的放浪的义勇的灵魂,乃至永远。”
王大顶、刘金花、大当家与煤球沿着芦苇荡间的小路,慢慢消失在霞光里……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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