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左梦梅将父亲扶到软榻上躺好。左良玉的精神似乎恢复了很多,眼神也清晰了起来,只是脸上的苍白还没有完全褪去。左梦梅坐在榻边,接过侍女端上来的一碗安神汤,拿起勺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给父亲服下。
左良玉喝了小半碗,便觉好了很多,就让侍女先端茶退下。
左梦梅用丝帕揩了揩他的嘴角,说道:
“爹要好生静养。军中事务有我和汤副将在,您无需劳神。”
左良玉脸上已不见丝毫狠戾之色,只满眼慈爱地凝视着女儿。他拉过女儿一双白皙的手,放在手里慢慢地摩挲着,开口道:
“梦梅,这次多亏了有你,爹爹才能化险为夷。”
左梦梅抬眸望着父亲,正要张口,脑海里却突然闪过翟七发临死前的那一声呐喊。他称自己的父亲为背信弃义之人,难道说,自己的父亲早已同叛军互通声气?
昌平军与郧阳巡抚历来是面和心不和,她心里清楚;父亲近来更是不断挑唆邓玘一干人给卢象升下绊,她也是有所耳闻。那么,这一次川营兵变,背后会否有父亲的影子?
思及此,左梦梅不由得脊背一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住。
左良玉觉察到女儿的异样,眼中立马起了警觉,却只柔声问:
“梦梅,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左梦梅忙回过神,嘴角扯开一个笑容。
左良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帮她理了理一绺垂下来的鬓发,说道:
“梦梅啊,爹爹带兵打仗多年,外面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不过,爹爹相信你,长这么大了,会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只要你肯相信爹爹,任凭他们说什么,我们都无需理会!”
左梦梅听罢,笑了笑。她心里虽不能完全释疑,却也不想今天就将事情摊开。即便真有此事,她要做的也是先替父亲遮掩住。
左梦梅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说道:
“嗯,我相信爹。”
左良玉对于女儿的回应十分满意。左梦梅趁机对他道:
“对了爹,女儿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你说,只要是爹能办到的。”
左良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着说道。
左梦梅顿了顿,像是鼓起一番勇气道:
“您把柳白曜放了吧。”
左良玉微微一愣,旋即失笑道:
“女儿啊,你关心他做什么!”
左梦梅低头握着父亲温暖宽大的手掌,手指抚摸着上面厚厚的茧子——就像小时候她和父亲那样温馨的相处。片刻,她才抬起头,慢慢说道:
“女儿以为,柳将军虽然行事冲动,但毕竟事出有因。再加上他忠勇可嘉,又信守承诺,不忍与我们同室操戈。此等大忠大义之人,父亲不是最为欣赏吗?他现在人在我们手上,卢巡抚那边早晚会问。我们何不做个人情,将他放了?这样,对大家都是好事。”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左良玉松了松眉头,身子放松地靠在软榻之上。“这个柳白曜劫持主帅,按军律,已是死罪。就算我想放人,军中诸将也不会答应。还有,你别忘了,卢象升当初是怎么对你表哥的。我若是轻易放人,就等于向卢象升示弱,则卢象升必会轻视于我,其他各家总兵又该如何看待我?”
左梦梅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话,嘴上不置可否,心思却不停地转动。
左良玉见话头既已打开,索性继续深入下去:
“有些事情,爹过去没和你谈过,你可能不清楚。如今难得有机会,爹便同你说一说。朝廷对我们这些地方总兵,名为优待,实则忌惮。这一次吏部派卢象升下来,说得好听些,是剿匪,说得露骨点,那就是来收兵权的。今日,他卢象升敢派一个手下劫持主帅,明日,他就敢夺我军印,解我兵权!眼下这个形势,我们是寸步也让不得呀!因此,爹必须借此立威,给卢象升点颜色看看!”
“可是,卢象升是朝廷的巡抚,您也是朝廷的总兵,为何您二人不能同舟共济呢?”
“你不明白”,左良玉眼中透着无奈道,“朝堂上那帮文人,根本不知行军打仗为何物,只知颐指气使,外行使唤内行!这么多年了,我也受够了他们的窝囊气!真把兵权交给他们,咱们大明朝可就真废了!咱们昌平军,可是整个大明朝为数不多的能打仗的队伍了,这点家当,爹必须留着!”
左梦梅静静听着,父亲说的一些事情,虽然她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从感情上讲,她是倾向于相信父亲的话的。然而,她又从内心觉得柳白曜是无辜之人,若是长期押在军中,不知道李国英那些人会怎样折磨于他。左梦梅心下不忍,又对左良玉道:
“爹,那您下令,先不要对他动刑。毕竟……毕竟他是卢象升的人,我们可以暂且扣住他,但倘若真与卢巡抚撕破脸皮,对我们也没有太大好处。”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左良玉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去看看那个柳白曜,顺带敲打敲打李国英他们!”
“好,我这就去。”
左梦梅快步来到羁押柳白曜的营房,远远便听见里头传来狠狠的皮鞭抽打声和李国英凶恶的叫骂声:
“说不说!”
“啪——,啪——”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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