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慢慢放下手中的书信,目光移动到阶下那名年轻军官的英俊面孔上。
“柳将军……又是来搬救兵的?”那左良玉嗓音低沉,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夹杂。
“正是”,柳白曜挺身直立,不卑不亢地朗朗说道,“卑职此番受卢大人所托,特来请镇台大人出手相助。事态紧急,还请左镇从速决断!”
左良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笑,他瞟了眼书桌上的信——那是卢象升亲笔所写的一封言辞恳切的求救信函,又抬眸睨了眼柳白曜,不疾不徐地问道:
“不知柳将军哪里人氏?”
“隶籍河北沧州。”
“哦,燕赵之士,果然丰采不凡”,左良玉嘴角上扬,“卢大人得这般良将,可谓如虎添翼了。”
“左镇谬赞”,柳白曜略一抱拳,“川营叛乱一事,还请您尽快安排。”
左良玉嘴角一勾,将身子慢慢往座椅后面靠了靠,眼珠子却瞧向一旁桌案上的铜油灯台。
“四川那帮兵侉子,本镇清楚得很。郧阳的条件是苦了点儿,川兵又久离故土,免不得要闹上一闹,发发牢骚。可牢骚归牢骚,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你们卢大人……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柳白曜压制住肚里怒火,平静道:
“镇台大人,川营千余兵马暴动,焚掠村镇粮仓,攻击巡抚行辕,已成燃眉之势。请问左镇,如果这都算不得大事,何为大事?”
左良玉眉毛一挑,口气有一丝愠怒:
“将军是在训诫本镇吗?”
“不敢。在下只是据实相告。”
“既然紧急,卢大人为何不连夜赶回郧西,处理此事?”
“卢大人在襄阳尚有要务,分身乏术。”
左良玉轻哼一声,却并不说话,默默地拾起一根细长竹签去拨弄灯芯下面的积碳。
柳白曜等待了一会儿,一边长长地吸了口气。他的目光从左良玉身上移开,悄悄地环视了大帐一周。刚才进帐时候,柳白曜借口涉及机密,使左良玉将几名侍从卫士遣出帐外守候。此刻,大帐里光线昏暗,除了他二人外,应该没有别的人了。然而,感官锐利的柳白曜仍然察觉到,营帐两侧的重重帷幛后面,影影绰绰地有东西在动。
柳白曜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刀,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进帐前已将佩刀解下,交给了守门的士卒。
柳白曜又往旁边一瞧,发现左良玉主座一侧的黑色桃木剑座上放置了一柄长剑。他默默算了下,自己距离那剑座足有五步之遥。相较之下,左良玉离那剑座就近的太多,处于一起身便能摸到剑柄的有利位置。
“柳将军”,左良玉突然沉声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营中将士都已经睡了。不如你暂留一晚,事情明日再议罢!”
柳白曜正欲发话,忽觉耳后一阵风起,只见帐外有一将,全身披挂,掀帘进来,大踏步向前,朝左良玉拱手行礼道:
“大帅,夜间巡营之事,都准备好了。”
左良玉点头道:
“知道了。李副将,这位柳将军是卢象升大人的部下,今夜在这里住了,你带下去,要好生招待。”
李国英微愣了一下,立刻转头用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柳白曜,旋即又朝左良玉抱拳道:
“是,属下遵命!”
左良玉慢慢站起身,道:
“柳将军,本镇还有其他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左良玉转身便要去拿那柄佩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柳白曜如猎豹般腾跃而起,飞身上前,一手抓住左良玉手腕,猛地往后一折,将其半个身子扣住,一手迅速抽出座上长剑,抵在左良玉脖颈处。
“来人,保护左帅!”
李国英顿时炸毛,拔剑上前,红着眼大吼一声,大帐两侧帷幛后面立即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刀剑出鞘声,十多名手持尖刀的卫士从帷幕后蹿出,帐外守卫闻声也纷纷冲入,明晃晃的刀光在昏暗的夜帐中显得分外刺眼。
军士们慢慢上前,将要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左良玉见势正要挣脱,柳白曜手上剑柄一紧,刀锋一下切断左良玉的一绺长须,利刃紧紧贴住他颈上动脉。左良玉背上冒出冷汗,不能再动。
柳白曜抱了背水一战的决绝,怒目圆睁,眼角几乎眦裂,朝众人叱道:
“退下!”
众军一时被他魄力慑住,互相觑视,不知是进是退。
李国英握紧了剑柄,上前半步,怒喝道:
“你要干什么?造反吗?!”
柳白曜并不理会李国英,低头瞥了眼自己手里的左良玉,嗓音因过于低沉而近乎沙哑:
“左镇性命,悬于我手。我别无他求,只愿左镇听我一言!”
大概是因为愤怒夹杂着耻辱,左良玉此刻气都出不太顺了。他合上眼皮,从鼻孔里喷出怒气,又慢慢睁开眼睛,狠狠地咬着牙道:
“你说!”
“第一,即刻发兵二千,由汤副总兵统领,前往郧西,平息内乱!”
“好!”左良玉膈着喉咙骂道,眼珠转向阶下的李国英,“李副将,去!”
李国英怨毒的目光死死瞪住柳白曜,脸部的肌肉因激动而微微抽搐,而后嘴里狠狠咒骂了一句,转身插剑入鞘,大步迈出营帐。剩下的军士们不敢动弹,只得愣愣地望着柳白曜和左良玉二人,进退两难。
“还有第二件”,柳白曜将左良玉臂膊扣得更牢,迫使左良玉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呻吟。“今日挟持左镇,乃事急从权,皆为柳白曜一人所谋,同卢大人无关!事成之后,左镇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不得藉此中伤卢大人!”
左良玉强忍着痛,冷笑一声,道:
“哼,真没想到,卢象升手下,还能有你这样卖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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