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走向杜鹃花丛中，在这个偌大的回忆之园里，藏了些那般珍贵的东西。他坐在草丛里，掌心向下施术，只见此时泥土松软，纷纷想外散开，不过片刻，一个古铜色箱子便裸露了出来。

他轻轻地将它启出来，吹开四周的尘土，尘封了太久，那锁已经生了斑驳的锈迹。他打开箱盖，一件素锦袍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

淡雅的色，朴素的味道，还是那样浓郁，但他的心却跳得奇快，明明是老朋友，却如此紧张。

锦袍的胸口处怀着一根绿色的丝巾，他靠近闻了闻，杜鹃花的香沁人心脾。

“那年你任性给我疗伤，闯入我的生活，我便是永远离不开这绿丝了。”他笑了笑。

“你还会喜欢我穿这身袍子吗？”他衬着阳光一手轻巧抖开那素锦袍子，那线纹丝丝可现，闪闪发亮。

他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内心紧张又忐忑，他在池水里看自己的倒影，那般陌生，又那般熟悉。

他要回到最初的样子去见她，他要将所有的误会，伤痛向她倾诉，忏悔。

还好在她身上抛下了记忆水珠，不然又要找个几百年，岂不是把自己逼死。他寻摸着这线索去往断臂崖。

断臂崖在汹涌磅礴的瀑布之上，仿佛是与天相接，凌修望着这直插云霄的天水，想着她住的地方一定是安宁而又美好。

他在瀑布下来回踱步，这会子真是失了勇气上去，于是往空中一指，她的图像便显现出来。

她在树荫底下，周围一片水雾，身边还有一只硕大的雪鸾。他定睛看过去，才看清那张脸，这张脸已经全然失去了昔日的活泼与天真，淡淡的愁萦绕在她眉心的仙气里。

“鸾儿，今日我的表现可好？”

雪鸾点点头。

“呵呵…雪斑这颗心，真是太强大了。单靠意念，便能驰骋无敌，这样厉害的东西，难怪他们都想要。”

她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一亮一灭的光。

“那些人，黑的那一方是魔界，白的那一方，是神界？”

雪鸾点点头。

“哦…”她低下头，思索着什么。

“我仔细看了，并没有看见他。等众人离开之后，我又想去找，可还是不敢。”她眼里尽是复杂。

“我怕看到的他，是那日那样的他，所以我不敢去找。但是鸾儿，为什么我好像一直都不相信，一直都不死心，我总觉得，那日在琉璃谷看到的不是他。”

她抓住它的翅膀。

“我没有在魔界中找到他，是不是…是不是…那日灭我全族的，是另外一个人，和凌修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这样猜测，眼里竟露出一丝欣喜。她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树屋，那小窗边，挂着水晶铃。

“若他真是魔界的，定会来取我性命，夺得雪斑，可就算我独自在洱海边却也不曾受到伤害。真的。真的…可能…真的不是他…”她自言自语着，眼里复杂极了。

雪鸾垂头更深了，这就是她的决绝，这就是她的“准备好了”。这三百年来，即使嘴上说着恨，但潜意识里一直都不信，心中执念竟到了这般地步。

凌修把她的一字一句尽数听在了心里，显然清楚知晓了她的心思。但此时，他的心中却突然被什么敲醒了，变得纠闷起来。

他很感动，感动于她的信任，她的“不相信”。可是，这种信任，这种不相信，却是那样致命，那样让他怕意连连。今非昔比，她已如此明目晃眼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六界的传言定会纷乱四起。从现身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后的不安宁。可她却还是那样的单纯，那样的固执，只相信自己相信的。纵然得以无可匹敌的法力，但却有能力驾驭雪斑吗？面对排山倒海的**和虎视眈眈，面对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她能与之抗衡，能安然立足于天地间吗？

她已经与雪斑融合得那般好，自己这样突兀的站在她面前，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而自己的出现，又能改变什么？

即使她眼前这个凌修素衣如旧，尽管思念已经快让他窒息，可又能改变什么，当年的花前月下，星光烂漫，真的还能回来吗？

他脑海里浮起那年魔父将一点点赤红血泥抹上他的后背的画面，心里瞬间恶心至极。他已成为这最肮脏的魔，是雪斑永世的仇家，那，也注定是她的敌人。

凌修踌躇在这瀑布之下许久许久，他心里翻云覆雨，一股股云团激烈决斗着，这一站，便是一整天。

瀑布的水就像是泼墨一般，这水一点点浸到了他的脚踝，弄湿了他的鞋袜，就快要弄脏他的锦袍。夜临，他抬头，看见一轮惨淡的月直直挂在天空。

“凌修，不要再天真了…”

他独立孤夜，那般萧条，突然间他转身往回离开，就在这一刻，凌修下了一个决定。

周围的许多灯又被他熄灭了。借着昏暗的烛光，右臂上那血红的印记时隐时现。这条失了首的血龙，爪子狰狞仿若变了形交缠在一起，这图案大概一个成人的拇指那样粗，中指那样长。在男性矫健的肌肉上，仿佛是硬生生烙下的一道深深血印。

他的发又变成了暗红色，眉心点缀着的那颗暗黑的印记格外明显。他重新身上披上了那件宽大的魔袍。衣袖，衣摆衣领尽是暗紫色。黑色的背景上，一条条一模一样的没了头的血龙在扭动着。

他缓缓地从衣袖中拿出红色的水晶铃，重叠在昏暗的烛光里。

他就那样坐在黑暗里，计算着时刻，等到人间的阳光擦亮世界的第一刻。

“叮铃铃铃。叮铃铃…”他平静地摇铃，一下，又一下。

这一次，他笃定她会应。

一股股隐形的声波迅速从这红色的小东西上荡漾开来，它极速正往某个特定的方向奔去，穿过暗黑魔界，穿越树林，引得阵阵禽啼，飘过海面，激起碎碎波纹，随后往那广阔的天际飞去…

水晶铃又一次响了起来，而这次，兮黛将它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鸾儿，我去吧…”她站起了身。

经过一次次的挣扎与思考，她终归是说服了自己，只是道理简单易懂，要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可是这样拖下去又是什么办法呢？只能让自己悬而未决的心沉入更深的深渊。去吧，去看清这一切，去求一个结果。

“别送我，也不要来接我。让我一个人去确认，去结束。”

“鸾儿…”她抱住它的脖子，“给我力量。”

突然间，眼里格外坚定。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我会亲手杀了他。”

说完，她腾空跃起，并不给雪鸾半点答复的机会。

寻摸着声波而去，发现这铃声竟是从海面上传来，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她终于选定了地点。这儿相对僻静，兴许是谈话的好地方。

她很紧张，屏气眺望这茫茫大海，等他。

应该要止步了，他停得那样张皇。

再进一步，就可以看见她了。不知怎么的，他的双手双脚有些抖，有些软，有些不争气的在原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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