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应了,挪上前,坐在了车帘附近,同时背过身去。
没一会儿,小五便道:“换好了。”
叶莺转过身来,果然看见活脱脱一个农家姑娘站在眼前,灰蓝色衣裙旧得发白,只是脸上依旧是小五那张俏丽的面容。
“你扮成这样,是想怎么进祁王府。”叶莺好奇地问。
“祁王府有我们的人,我扮成他老乡,引荐进去当丫鬟。”
小五从包袱里拿出那些易容用的东西,先是往脸上抹了一层什么油,按压抚摸了良久,待她放下手时,呈现在叶莺眼前的便是一张暗黄枯瘦的脸,小五本来就很瘦,所以将肤色改变之后看起来便很像从小吃苦营养不良的农家女。
“真该让玉疏也抹一抹这个东西。”叶莺却是想到玉疏那张白面似的脸,忍不住笑道。
小五也忍不住笑:“怕是这种黄色上了他的脸后,看起来更加营养不良,而不是健康的黄。”
正在后面的马车上扯着梵瑛的袖子使劲问东问西的玉疏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因为这次的装扮颇为简单,小五只是抹了黄脸膏之后再向鼻翼贴了几颗麻子,便把东西放进了包袱。
随后两人便如以往般坐着随便看聊聊天,等着到益州。
玉疏和梵瑛的马车里,梵瑛正连续不断地说着一些玉疏想知道的事,不过没有全盘道出,哪些他应该知道的梵瑛心里早就有了考量。
玉疏在一旁听得极为诧异,每每想问点问题或随意感叹一两句都会被梵瑛事先用眼神制止,然后继续滔滔不绝,玉疏半张的嘴巴只能再次闭上,把到口的话给吞回肚子里。
不过两刻种的时间,梵瑛便把所有他该知道的还有之后应该做的事情一瞬不停地说完,忽然停下来之后,玉疏还愣着。
梵瑛皱眉,“你听懂了没?若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你还是会雪域吧,该干嘛干嘛去。”
“听懂了。”玉疏只感觉一下子听了太多,脑子里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有些缓不过来,而且,一直让他这个话痨属性的人憋着话,都快别晕了。
“听懂了就好。”
梵瑛兀自躺倒,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然而玉疏缓过神来之后,却是继续去骚扰他,“和尚,你昨晚跟阿莺干了什么,两个人都起的那么晚?现在居然还要再睡?你们不会是折腾了一夜吧,哎哟,简直要受不了了!”
梵瑛转过身来,斜睨着他,冷冷道:“我看你越来越欲求不满,精虫上脑,今晚是否需要我把你扔进楚云房里。”
一提起楚云,玉疏顿时想起了今天中午楚云问他的问题,顿时出神,喃喃道:“楚云今天好像问我今晚去哪里睡。”
梵瑛顿时惊异地抬起头,有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玉疏一番,嗤笑:“营养不良到看起来没人愿意嫁的玉疏小盆友也有春天了?”
玉疏听得顿时一阵气恼,“阿莺那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整天拿我开涮!”
“你再说一句?”梵瑛危险地眯起美眸。
“行行行,都一个样,睡你的觉去!”
梵瑛没动。
“都一样善良可爱聪明貌美……”
“识相点!”
“是是是……”
……
两三个时辰后,益州的城门已经在望,深秋的风凉而湿润,跟蜀地群山环绕的地形有关,依然郁郁葱葱的是冬青树,树叶依旧精神,在树上婆娑舞动,或黄或红的枫树,片片随风飞旋落入泥土中,抬头便可望见远处高山,层林尽染,千姿百态。
小五告别了叶莺之后,便悄悄地从马车上半路跳下去,自己先进城了。
众人下了马车后,楚云发现小五不见了,问道:“小五呢?”
叶莺差点脱口而出小五潜进祁王府执行任务去了,突觉不妥,好在没说出来。
见她讷讷不言,楚云看向玉疏他们。
玉疏忙道:“小五她在益州有任务,还没到城门时便自己下车了。”
“任务?”
“你就别多管闲事了,小五本来就不是什么闲人。”叶莺扯过她,一起向城内走去。
进入城内,白老和笙娘在前面带路,带着他们在偌大的益州城府到处转悠。
叶莺好奇地看着这个蜀中最大最繁华的城池,它有着安县的特色,有着淮京的富足热闹,还有着它自己独特的韵味。
“小小姐若是想在这城里逛逛以后还是有很多时间的,我们先回冥兰谷吧。”白老看着叶莺对着满街新奇神情期待,四处张望,心想这小丫头现在肯定很想去逛逛这街市。
“冥兰谷?”叶莺转头疑惑地看向白老。
“我们的人都隐居在这锦官城外的一座山谷里,那山谷便叫做冥兰谷。”白老笑着解释。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走进城里?”
“冥兰谷在西门外,我们要通过城里才能到,并且,谷的入口其实在城西南处呃一座小宅子里。”
叶莺感叹,“这么绕。”
“为了能彻底的隐蔽,只能多下功夫绕来绕去了。”白老笑道,“小小姐且慢慢走吧,有老夫带着呢。”
笙娘这时却转头对楚天楚云道:“楚公子和楚小姐都还没来过这吧?”
兄妹俩霎时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却又意料之中地看向笙娘,最后齐齐道:“楚笙姑姑。”
白老也回过头来看他们,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兄妹两顿时有些窘迫。
“不就是小孩子没出来玩过离家出走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笙娘突然笑起来,仿佛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为了吓吓他们,“原少宫主也干过这样的事呢,当时还是我们跟在她身边。”
楚天和楚云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笙娘又笑道:“我就五年前回过一次,当时天小子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云妞也还小,这几年虽然变化得挺大的,但笙娘我眼力还是不错的。”
楚天和楚云还是笑笑,笙姑姑自他们出生起便不在西天宫了,就五年前回过一次楚家,那时的楚天楚云就想着玩,哪里会记得这个长辈。
——
宇文乾从淮京赶到益州,任务紧急,故而没有坐马车,更没有白天行路晚上停宿,而是连夜赶路,晚上能住客栈的时候少之又少,大多时候都是在野外风餐露宿,每天睡三四个时辰。
他身边跟了有二十个人,全部乔装打扮成江湖人的样式,他自己此时便是扮作一个江湖小帮派的头头。
因为这群人皆是在淮京这样的富贵繁华帝都养就的人,就算是侍卫,看起来也跟江湖蛮子的形象差别有些大,即使带上面具亦是如此。
故二十人便干脆扮成一个由一群风流侠士组成的小帮派,称玉侠帮。一路上难免遇到江湖人,这样的身份也好打听事情,不会被人当做外乡人排挤,同是行走江湖四海为家的人,没有谁还会因为这个缘故跟对别人过不去。
一路上倒是依靠江湖人的身份,获得了不少便利,也混出了些经验,更是通过这一路上的所见所识,宇文乾更加完善了混入祁王府的计划。
这天,一行人终于到了益州,二十个手下开始隐入暗处,明面上不再与他同行。
宇文乾一身天蓝色锦袍,样式风流,广袖拂腰,衣袂飘摇,脸上带着面具,虽没有原本面目那么美艳,却也有几分风流的资本。
他正悠悠地走在益州街道上,忽然一个看起来极其熟悉的面孔,他一惊,忍不住再驻足细看。
越看越是觉得像,只是,那人怎么是个和尚?
他再把目光投向那个和尚旁边的几人。
一个穿着水蓝色裙裾白色短外衫的姑娘,长相平平,言笑晏晏,没什么感觉。
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正到处张望,一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讲些什么,脸部神情很是多样。
还有走得亲密的一男一女,不是夫妻便是兄妹,皆是紫蓝色衣裳,看着像江湖人士,行走间不自觉便有一股豪爽气质,也是他没见过的人。
最前面还有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老妪,也是他没见过的。
但心中疑云久久不散,他再次将视线转回最先看到的那个和尚身上,顺便多看了和尚身边的那个姑娘几眼。
身形倒是挺接近的,但风格不太像,最让他狐疑的还是那个几乎跟言成安长得一模一样的和尚,怎么可能?
如果他不是言成安,那为什么他长得跟言成安如此相像?
如果他确实是言成安,那他怎么可能出家当了和尚?
他径自伸手在空中看似随意地做了个手势。
——
“就是嘛,这个年纪离家出走想出去看看也是正常的。”
玉疏看着楚云脸上的表情,有些窘迫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只觉得很是奇妙,忍不住一直看着,但又怕她发觉了尴尬,便开始顺着话题也扯一些东西。
“我小时候也逃出去过,但是因为师门实在严苛得不行,每次还没逃出一座山,就被人揪着耳朵拖了回去,他们老说我还没有能力出去,这样跑了只会半路出事。”
玉疏偷偷瞧着楚云,又继续说道:“当时我才十岁,那里会乖乖听话,回去继续想办法逃出去,然而只想了怎么逃过师父师叔们的爪牙,却没想过怎么逃过行路之难,于是,才走到半路,就因为雪崩被积雪压了两天,差点就死了,呵呵呵……”
叶莺在一旁无语地看着他,明明这件事对他来讲还挺悲剧的,偏为了那啥拿出来说笑,笑得蠢死了。
楚云忍不住笑道:“我其实很小的时候也跑过一次,那次还是哥哥带我的,我的小短腿拖了后腿,当时又很惶恐自己被追上,惶恐哥哥会先走,于是闷声不吭地奋力跟上他,最后不小心摔下山,哥哥吓坏了,赶紧将我抱回家去自投罗网了。”
楚天想起那次他不顾妹妹还小,带出去又照顾不好,让她摔惨了,不禁神情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嗔笑道:“那可是我从小到大被罚得最严重的一次了,妹妹你还记仇啊,哥哥这些年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好好,哥哥自从那次之后对我都特好,行了吧?”楚云调皮地一眨眼睛。
笙娘和白老听着他们毫不顾忌长辈在场的聊天,摇头笑笑。
玉疏都快看呆了。
“玉疏,像你这样蠢的,什么时候才能把女孩子追到手啊?”叶莺趁他发呆神游之时突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玉疏一怔,脸上表情突然僵了,讷讷道:“呃……你们怎么都看出来了……”
“我们?”叶莺疑惑,“还有谁?楚天?不可能吧,楚天要是看出来你是真心的,会放过你?”
玉疏先是被那“真心”二字突然激得心中微动,而后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要是说还有梵瑛,那可就说不通了。
“我是感觉你们都看出来了……”玉疏声音越来越小,虚的。
梵瑛在他们说话之际,沉默着,仔细感知着周遭环境,他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不,更多是盯着他,还有一些人在跟踪。
他脸上还是神色如常,但看起来比寻常更像一个和尚,置身人群之中却又超尘脱俗之态,神色平静不苟言笑,却给人一种慈悲的亲切感。
这样的神情,可以淡化外貌上的特点。
他心里却暗叹道,要一直以另一种身份在叶莺身边呆得长久,便不能让她发现任何易容的痕迹,所以他才斗胆用了真面目,庆幸之前在她面前露面的时候是易容的。
然而现在,坏处来了,看情况,很可能是有人认出了他。
他目光悠然地在街上徘徊,仿佛一位正在云游世间看众生百态的大师在平静地看着什么,目光既带着包容的光芒,又有透彻的清明。
宇文乾跟在暗中看了许久,还是一阵混乱和疑惑,当梵瑛转向他这边的时候,他下意识便是慌张一躲,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梵瑛看着不远处那个身穿天蓝色锦袍的人影,样式风流,人却不怎么自然呢,他忽然便微微扯了扯嘴角,悠然一笑,转回头去,心里却在暗暗搜索着淮京中这个身形的人。
宇文乾没有多为自己的冒失苦恼,而是在想,如果自己光明正大地追踪上去,如果他不是言成安,那和尚应该不会如何,如果真是言成安,他也就是试探试探而已,只要达成目的,不屑露身份,便是成功的。
于是他有些佝偻着背走了出去,快步跟上叶莺一行人。
梵瑛余光瞟见他的身影在靠近,不禁皱了皱眉。
其他几人看着这个驼背的男子,他一身风流侠士的衣着模样,脸上是轻佻而市侩的笑容,却佝偻着背。
叶莺心想,要是这人不驼背,估计还是可以有风流的资本的,不过,这人不应该去撩妹吗,怎么撩起和尚来了?
唉,都怪自家八滚太过美貌,勾的一堆男人,一开始便是从男人堆里救出来的坑货。
“这位大师,可否停一停步?”宇文乾佝偻着背赶上前来,脸上堆着市侩的假笑
梵瑛依言停下,温和平淡地问道:“施主有何事?”
“呃,我看大师气质不凡,想必是得道高僧,敢问大师来自何处?”宇文乾语气殷切。
“贫僧不记得了。”梵瑛淡淡答道。
宇文乾看着他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施主,你还有什么事吗?”梵瑛看向他。
宇文乾眼珠溜溜的转了一圈,愣了片刻,又道:“那请问大师出自何门,曾师从哪位大师?”
“贫僧不记得了。”梵瑛眼皮都没动一下,脸色更是平静得好像自己回答得很理所应当。
宇文乾忽然盯着他,眉头皱了皱,“那大师记得什么?”
“贫僧记得,”梵瑛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挺多的,施主要问什么?”
宇文乾已经准备说什么,冷不防被他的回答噎得一口气没顺好,咳嗽了起来。
叶莺在旁边点点头,八滚果然无赖得智慧无双,一问什么都不记得,却脸皮忒厚地说自己记得很多。
“那……”宇文乾这下真的有些无语了,愣愣地看了和尚的面容片刻,如此近距离地细看,只觉得这和尚五官生的真是与言成安一致无二。
如果这和尚真的是言成安,那么他到底为什么扮和尚?出家想想都不可能。
梵瑛忽然从袖口掏出一枚和田玉佩,将玉佩上刻的两个字亮给宇文乾看,平静道:“施主,您若是想找家师,贫僧虽然不记得了,但身上一直带着这个玉佩,想必和家师有些关联。”
宇文乾凑过去一看,不禁惊讶道:“令师居然是青云大师!”
那枚和田玉佩上赫然刻着两个字——青云。
叶莺也是一惊,道:“八滚,你居然是青云大师的弟子?”
梵瑛脸色微微迷茫,问道:“青云大师是哪位?”
其他人顿时默然,名扬天下的青云大师居然教出这样一个弟子,连自己师父都不记得了……
“这位施主好像认识家师,那可知家师现在身在何处,可否带贫僧回去?”梵瑛看着宇文乾,问道。
宇文乾正在思考着,看来这和尚的身份不似有假,可是如此相像的面容是怎么回事?难道言成安还有流落在外的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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