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将她们姣好脸庞上的不甘与愤怒一一收入眼底,潋滟的眸子尽是深沉的夜幕,弯月被隐藏在朦胧云雾之下,唯有月色如洒,妩意渐浓。
她勾唇一笑,语气温软:“静源道姑请起。”
听得谢绾的话,十数个道尼眼睛闪过一丝阴狠的幽光,当即娉婷起身,膝盖便是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她们蹙了蹙眉头,那淡然的容貌无端多了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南笙见她们喜形于色的模样,饶是她性子沉稳,也不禁嗤笑起来。这些心高气傲的美人儿,当真以为自己是官家小姐了?
她目光一沉,逼向了神色愤恨的静心:“公主心善,不计较你们的无礼之举,但是这一小道尼,出言顶撞公主,无视皇族威严,实在是罪无可赦。”
话音一落,静心的脸色因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起来,眼睛含着一丝恐惧,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这天大的“罪名”一吓唬,就惊慌失措起来。
她眼眶溢满了泪水,向着静源求助:“师姐。”
静源脸色青白交加,想她们衡山门派德高望重,为世人所敬仰,今日屡屡被打脸,她怎么能不恨呢?
她抬起头,愤恨地与谢绾对视。
谢绾微微一笑,分明是清淡的颜色,却是倦懒而妩媚,无端有咄咄逼人的妍丽。
认命吧。她无声动了动唇瓣,似有嘲讽。
静源心头一摄,整个人仿佛被眼前的女子抽走了灵魂,任人摆布,直至被扎刺出窟窿血口,汩汩流淌。
她防备地看着谢绾,许是察觉到谢绾心里莫名其妙的惊人恨意。沉默地打量了谢绾半响,这才对着泪眼婆娑的静心道:“静心你冒犯公主,实在当罚。你跪在这里五个时辰,好生反省一番。”
“师姐!”静心不可置信地望着静源,眼中的泪光闪烁,她实在是不敢相信,素日里疼惜她的师姐竟是让她罚跪。
静源却是不为所动,目光严厉地望着静心,似有警告的意味。
静心尚且年幼的脸庞闪过一丝恨意,所有的不可置信都化作了不甘与埋怨,她紧紧地攥住粉拳,“砰”一声巨响,就见她重重跪倒在地上,仿佛要将大地撼动了一般。
她秀丽的脸颊倏忽冒起了一滴冷汗,想必也是痛得厉害,然不过,愣是没有吭声。
谢绾将她隐忍的神色瞧个真切,心中畅快极了,仿佛心中有一阵又一阵的血意在沸腾。
衡山名派么,本宫灭派杀师又何妨?
只听身边静源道:“公主,这样的处罚,你可满意?”
谢绾漫不经心地捋了捋两颊的青丝,偏过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静心:“这是衡山门派之事,静源道姑处置便可,本宫不好多言。”
果不其然,静心的身体僵硬了半响,很快又狠狠地抽搐了起来,想来也是被气狠。
谢绾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搭着南笙的手款款向清心庙内走去。
留在静源在背后气得银牙几乎要咬碎,面容扭曲地剜着谢绾的背影。
忽然,只见谢绾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不知静心师太她老人家如何了?她可否安好?”
静源扭曲阴森的表情被人发现,她眼睛闪过一丝狼狈,半响才恢复成寡欲模样,她神色恭敬,端的全是对静心的濡慕。
“师太她一切无恙,劳烦公主挂心。”
谢绾潋滟清目变得极为幽深,仿若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将人吸了进去,吞噬。
她惊媚一笑,散发意味不明的鬼气。
静源冷不丁被谢绾的目光注视着,仿佛是被艳骨骷髅缠身一般,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惊惧不已。
这长公主恨师太?且是恨之入骨?
她忙不迭地别过头,不敢再与谢绾对视。
谢绾面色如常回头,搭着南笙的手继续向清心庙内走去,裙摆曳地,娉娉婷婷,仿佛方才的不过是错觉罢了。
静源回过神来,忌讳地看了看谢绾窈窕的背影,定了定神,迎了上前,背后十数个道尼紧跟随后,身骨单薄,凌空出尘。
任谁也没有发现,静心在背后不甘而愤恨的眼神。
踏进清心庙,一股幽凉的寒气迎面扑来,庙中清简,不过是几座观音像,再无其他,怎么堪比皇宫的气派恢宏呢?
谢绾浑身气压一低,眼中亮得惊人,仿佛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怀揣着恶毒的恨意,无所谓地挥霍着,只为复仇而生。
南笙发现谢绾的异样,担忧地望向了她:“公主?”
谢绾清目中微光浅浅流淌,她近乎自虐一般用圆润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直至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也不肯罢休。
说到底,还是谢绾太过无能,让母后久居此地良久。
一路上相默无言,越过了几座小庙,走过了庭院,终于来到了皇后“清修养病”的处所。小径幽幽,泉水叮咚作响,庭院错落有致,确实是画了十二分心思。
谢绾脚步顿下,脸上的神色尤为复杂,目光闪烁,竟是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惶恐不安感。
前世,母后就是在这里自尽的,这里于她,是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甚至不敢再向前一步,恐是怕心里的自责与悔恨一点一点将她的心凌迟处死,鲜血淋漓。
“公主?”南笙见谢绾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见动作,迟疑地轻唤了谢绾一声。
谢绾拢了拢裳衣,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经意间,一滴泪点滑落,“嗒”,极轻极快,几乎让人察觉不了。
她挣脱了搭在南笙处的素手,只身一人向前行走,裙摆纹丝不动。
一步,两步,三步,每走一步,就有无数战鼓在谢绾心头响起,整齐划一,咚咚咚直响。
南笙怔怔地望着情绪有明显波动的谢绾,沉稳的脸庞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疑惑,似乎那一夜,公主也出现过这样的状态。
不过是十几丈的距离,谢绾就觉得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越是靠近,心头越是有一阵窒息的疼痛。
越过门槛,她撂起了裙摆,娉婷而入,恰好有一滴鲜红的液体从她的掌心滑落,滴在地上,开出一朵妖娆的血花。
南笙是习武之人,眼力极好,清晰地看见鲜血从谢绾的掌心滴落,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女子一路向前,似有两侧有无边妖异的曼珠沙华在怒放,花下汲取营养的——正是森森白骨。
她甩了甩头,努力将心中的想法挥洒出去,很快,便是跟上的谢绾的步伐,频频望着女子受伤的手心,欲言又止。
“母后……”耳侧,传来女子平静又汹涌的低喃,压抑而热烈,饱含太多,太多。
谢绾死死地咬住淡色唇瓣,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景象,眼角有泪水在浸染,湿润。
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虚弱地轻轻呼气,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竟是这般病重!
谢绾目光一凛,整个人像是夜半的恶鬼一般,扭曲而嗜血。
她回过头,眼中淡淡的猩红在翻卷,声音冷如坚冰:“为什么母后会这样?”
十数个道尼被谢绾吓得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
无人敢噤声,皆是被女子眼中的尖锐冷漠所威慑。
谢绾清凌凌的目光在众人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领头的静源身上,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把她刺穿:“静源,你说。究竟是为什么?”
分明是轻声慢语,无端让人不寒而栗。静源浑身起了一阵惊栗,心头扑通扑通地猛跳。
她艰难地咽下了口水,强自镇定道:“贫尼也不知道,皇后数日前就,就……”
谢绾眉眼一敛,语气咄咄逼人:“就什么!”
静源腿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不知为何,在谢绾杀人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像是待宰的野猪,任人处置:“公主,贫尼真的毫不知情。前几日,皇后就开始,开始……”
谢绾目光一直逼视着静源,容不得她退缩。
静源狠狠一咬牙,闭上了眼睛,竟是破罐子破摔,哪里方才淡然处之的模样:“皇后前几日就开始吐血,身体变得愈发虚弱。皇后有令,不得让贫尼靠近。”
“此事贫尼也不知情。”
谢绾冷冷一笑,唇畔含着嗜血的杀意,恨不得将静源生蒸活剐方能泄恨。
她细细端看了静源良久,每过一刻,她眼中的杀机就浓重一分。
静源四肢僵硬,过度的紧张,使她脖颈发硬,两眼发直,只瞧见自己的鼻尖。
倏忽,谢绾轻轻一笑,清淡的眉眼变得活色生香起来,仿若一条蛰伏的毒蛇,吐露散发芬芳的蛇信子,等待时机猛地向敌手扑去,一击毙命。
她轻启唇瓣,声音极轻,却是杀机四伏:“退下。”
一众道尼仿佛未曾听到谢绾的命令一般,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退下!”女子的声音陡然一厉,似一把锋锐的利刃,直逼她们的心脏。
道尼们吓得一个激灵,像在梦中被惊醒似地,目光这才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似的。
静源强自稳住心神,对着谢绾行了一个礼。
“贫尼告退。”
说罢,她领着一众道尼退下。
待不见了她们的身影,谢绾身上凛然的气息渐渐变弱,整个人沉浸在莫大的哀伤与愧疚,她一泓清目望向了躺在病榻上的皇后。
未语泪先流:“母后。”
两行清泪簌簌而下,在她细如凝玉的脸庞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谢绾拖着沉重的步伐,动作却是放得极轻极慢,仿佛是害怕惊扰了躺在病榻上的皇后一般。
“母后。”她再次轻轻地唤了一句皇后一声,皇后的眉宇凝动了片刻,似乎听到了女子的呼唤。
谢绾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扯出一抹笑容,在唇畔荡漾。她低下头,细细端凝着皇后,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是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眉宇间尽是虚弱之态,一看,便可得知,此人已是病弱良久。
她轻轻地将皇后的手执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那手枯瘦如柴,丝毫看不见血色,她小心翼翼地把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慢慢摩挲,感受到那骨头甚为咯手。
谢绾微微闭着眼,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究竟是黯然伤神还是怀念,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来之不易的亲情温存,怎敢轻易放手。
南笙静立在一旁,眼睛噙着泪水,看着这叫人动容的景象,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到底,公主还是一个二七少女,就算素日里再心性坚韧,也是会需要长辈疼惜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了一个压抑着欢喜的苍老声音:“公主。”
谢绾循着视线望了过去,正见一个身穿墨绿色裳衣的圆脸嬷嬷端着滚烫的汤药走了过去,她老泪纵横,眯着眼睛打量着谢绾,哽咽道。
“公主长大了,公主都长大了。”
“好啊,好啊……”
桂嬷嬷连连道好,眼眶虽是布满了泪水,但嘴角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
谢绾徐徐地放下了皇后的手,仔细地替她捻好了衣角,走向桂嬷嬷身边,微微一笑。
“桂嬷嬷,母后与你都辛苦了。绾绾此番前来,势必将你们接回京城。”
简单的一句话,饱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桂嬷嬷圆润的脸庞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好,好,好!”
谢绾见桂嬷嬷如此激动,想必也是在这里吃尽了苦头,眼睛闪过一丝厉芒,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接过桂嬷嬷手中的汤药,温声道:“让我来吧。”
桂嬷嬷也不阻拦,含着泪光笑道:“公主长大成娇俏姑娘了,嬷嬷老了,公主都长大了。”
重重的一声叹息,让谢绾心里蓦地一酸。
她稍稍仰起头,让泪水流回眼眶,亦是笑了笑:“嬷嬷还年轻,怎么会老呢?”
桂嬷嬷闻言笑得更欢,眼角满是祥和的褶子。
“桂嬷嬷。”不知何时,南笙亦是走了过来。
桂嬷嬷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南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也是笑得极为欢心。
“是南笙啊,都来了,好,好,好!”
这一声都来了,可见她们在这里是何等地清苦。
闻言,谢绾默了默,抬眼望了望甚为虚弱的皇后,眉宇带着担忧:“嬷嬷,母后她这是怎么了?”
桂嬷嬷笑意一收,老脸闪过一丝担忧,很快又舒了一口气:“依着公主信上的法子,娘娘吐了心头血的积毒,虽看着虚弱,但精神比以前好多了。”
谢绾听罢,一泓清目闪过一丝喜意,绰约的眉眼弯下来,像是初春里刚融化的冰,带着无限暖意。
这时,才有了少女的灵动:“那是极好的。”
谢绾走过皇后的病榻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母后约莫什么时候醒过来。”
桂嬷嬷慈祥道:“娘娘歇息了一个时辰,待汤药稍凉就会醒过来的。”
谢绾点了点头,凝视着皇后不语。
桂嬷嬷看了看谢绾,又望了望在病榻上的妇人,老泪又涌了上来,她不禁恨透了远在京城的锦和帝。
她慈祥的圆脸满是浸淫皇宫多年的狠辣:“皇上的心好狠啊!以栀子花为引,催动娘娘体内的毒。当年如若不是镇国公府,他那软弱无能的性子能登上皇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等白眼狼,不配为人!”
一番话下来,桂嬷嬷气得脸色涨红,在谢绾面前丝毫不掩饰对锦和帝的不屑与愤恨。
谢绾端着汤药的素手一顿,眼睛闪过一丝淬了毒的冰冷。
又见桂嬷嬷神色凝重,谨慎地望了望院外,发现没有道尼,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公主,老奴发现,衡山门派的道尼不简单。”
谢绾微微一怔,没想到桂嬷嬷也是察觉出了端倪。
她唇畔勾起一丝尖锐的嘲讽。是啊,衡山门派来头可不小,前世,静心师太可是登上了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
许是想到了什么,谢绾环视了一周,发现不见熟悉的两个身影,她纳闷问道:“柳青与红桃呢?”
桂嬷嬷脸色微僵,她别过头,不自在道:“那两个小蹄子准是偷懒了,公主待会可是要好好训斥她们。”
谢绾柳眉一蹙,柳青与红桃性子虽活泼,但绝不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
忽然,外院传来了女子俏生生的声音:“嬷嬷,我们打柴回来了。”
谢绾愕然,一泓清目不解地望着桂嬷嬷。
桂嬷嬷老脸一红,几十岁的人竟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忙不迭躲避着谢绾询问的目光。
外头,有两个穿着布衣姑娘动作利索地走了进来,只见她头发凌乱,裳衣不知是否被树枝勾烂,划出一个大口子。
她们脸上脏兮兮,看不出原本清秀的容貌,竟是还布着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尚且还在流淌着鲜血。
柳青与红桃越过门槛,低头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看样子已是习以为常,哪里还有以往在皇后宫中一等宫女的秀致模样,竟与乡野村姑无异。
谢绾神色平静地望着柳青与红桃,眼里的情绪却堪比泛滥的洪水,波涛起伏。
心里有无数个惊人的嗜血因子在叫嚣,像是欲要挣破无边地狱的恶鬼,血液里,骨子里,尽是毁灭一切的疯狂。
南笙与桂嬷嬷呆愣在一侧,张了张嘴巴,想要劝慰谢绾,却是发现无从说起,无话可言。
四处陷入了安静,唯有听得那略微不安与黯然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柳青与红桃似乎发觉了院内不同平常的气氛,抬起来正见到谢绾温雅的面容,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溢满了惊喜,整个黑漆漆的脸庞亮色了不少,张嘴欲呼唤公主。
电火石光间,她们突然想起桂嬷嬷的叮嘱,忙不迭往院外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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