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际无声，但闻地龙地炭味与沐浴花瓣交织的味道。
太子听着身侧毫无动静，不由睁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氤氲着水汽，他状似一本正经地笑问，“本宫尚且要更衣，太傅可是欲观摩本宫的身子？”
他身子立在原地未动，温润的嗓音平淡如止水，“这里不比殿下寝殿，人多眼杂，殿下还是谨慎为上。”
言下之意便是不肯走了。
“也罢。”太子倒也未有推拒，似乎对他留与不留观摩与否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吩咐道，“外头的茶几上摆了一碧色瓷瓶。你且帮着本宫寻来。”
他转身寻来瓷瓶，突然问道，“殿下受了伤？”
这瓷瓶倒像是先前便用过的，里头飘出的药香倒是逃不过他的鼻子。
“倒也不是。”太子微微坐直了身子，毫不避讳地谈道，“南风院的倌儿体态虽微，身形消瘦，却是力道不小。”
他眸光带着疑惑，面上不解，心里头却是有不好的预感。
“本宫最厌与人欢。好之时在身上留下痕迹。”太子不动声色地抽出犹自让他篡在手心的瓷瓶，淡淡道，“太傅将本宫的药瓶握得这般紧是做何？这温度要是高了，药效可是不佳。”
他感觉自己身子僵着，半晌，他听到自己更为僵硬的嗓音响起，近乎是一字一句咬出来，“殿下的身子最是金贵，切莫让某些有辱你身份之人触碰您。”
闻言，太子诧异地抬首，“太傅大人平日劝着本宫虚心纳谏，应懂善恶忠言。并教导本宫，人无贵贱之分，并为何今日，却为暗示秦楼楚馆能令本宫失了身份？”
他感觉一口气堵在喉咙处，再顾那烟雾之中，因热气泛着胭脂色的邪魅的容颜。须臾，他听见自己带点含糊的口吻道，“殿下把握好分寸即可。”
太子在花瓣丛中抬首笑，“本宫自是晓得。”
他僵硬着身子转身，丢下一句话：“微臣在前厅候着殿下。”
*
太傅逃也似地走了，并未瞧见方才太子嫣红如霞的双颊恍若失了血一般，只一瞬，便成了苍白孱弱。
“噗——”
他霍然将身子探出浴桶之外，咳出一口逆血，溅起滴滴红梅，那般刺目惊心。
太子轻轻揩去唇角残留的血迹，神色似颇有些遗憾。半晌曲起修长的指节，对着木质浴桶边缘轻敲。
“咚——”
“咚——”
“咚——”
只三下，就好似随手的敲着三下，似乎尚未任何其他异动，原先透光的窗台不知何时就覆着了一片黑影。
太子的眼神扫过窗边，绝艳的面容并无其他任何表情赘余，手上将那枚瓷瓶一扔，状似随意之举。
玉白色瓷瓶没能靠近那扇窗，在不带声响的罡风之中碾成粉末。
一回合皆是在无声之中完成，连外头梅梢枝头的鸟儿都不曾惊动半分。
“本宫的师傅呢？”美人尚未出浴，正百般无聊地戏着水，伸手玩弄着花瓣。
嗯，这玫瑰瓣儿成色不错，色艳，气味尚在，质地柔软却是不易碎。想来不仅采摘的时辰恰当，就是连着烘干之艺也妙哉——这回小禄子倒是有心了。
黑影声音麻木而冰冷，“隐主说，妄自动情之人，早该自我了断。”
太子细长而精致的眉梢微挑，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揉捏着花瓣的修长指节骤然用力力，玫瑰花瓣霍然翻动。
三片玫瑰花瓣自他手心跃出，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朝着黑影而去，一往左胸，一往喉口，一往丹田。
黑影一见，倒是不怕这杀机十分明确的三瓣利刃，身形近乎是无声地挪动，便轻巧地避过三重杀机。
又一静默的回合，过。
待他在原点站稳，那花瓣带起的晶莹的水珠擦在脸上、颈部，火辣辣，割得生疼。
颈间泊泊流出微黏的液体却十分清明地告诉他，这种疼痛并不是普通的擦伤——方才的杀机不在三片花瓣，而是在水滴。
“想来近日杂务颇多，连着门主的脑子也不好使了。”
夷越太子殿下掩唇浅笑，不着痕迹瞥过颈间的猩红的血，旋即敛眸，掩去淡金色的眸子的摇曳辉光，亦是隐去了即将突破喉口的甜腥味。
他暗自苦笑，此番动作看似轻松无痕，像是不过使了吹灰力气，却是生生牵动了那尚未痊愈的心脉。
黑影未曾止血，动作未变，麻木无情的脸上不显任何表情，心中惊起波涛万丈——是从何时起，这位……
“本宫的师傅呢？”
静坐于浴桶之中的人再也未瞧上他一眼，慵懒浅淡嗓音响起，依旧是这句话，此刻却莫名凭添几分森然之气。
“隐主……正在闭关？”
闭关？
翎羽般纤长的浓睫微阖，太子若有所思。
他面上将信将疑，须臾慢吞吞问道，“何时出关？”
黑影迟疑了片刻，低头，单膝下跪，“属下……不知。”
须臾，太子沉下身子，慢声吩咐，“自案上左数其二个暗格打开，里头有封信笺。”
“信笺”二字被莫名咬得极重，黑影下意识抬头。
却见他撩起水珠，漫不经心地笑，“门主该是明白怎么做。”
有人避而不见多日，但总归是不妥的，须当面问个清楚。
三日后，太子展开一纸白信，扫了眼上头笔墨，眉头一蹙，执笔的手指微颤，顿时丹青墨笔掉落，轻擦了案上的人物画卷，似着染了胭脂色。
微瑕。
*……*……*
政和二十四年，四海八城了无战事，百姓谷物收成颇丰，钦天监却以朱笔批下一字国运：衰。
先是年前皇子起兵，以清君侧之名围宫。随之后妃幽禁帝王，祸乱朝纲，险些酿成大灾。
星盘错综，乱象横生。
其一因残害储君，获罪囚于宗人府；另一谋朝篡位，被废黜后，斩首于市；再一，其母管挟天子，尚不知所踪……
圣上四子，如今竟只余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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