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越,盛京。
客栈雅阁的两扇门让人推开,来人体态墩圆,行步冲撞。
朱红色的门槛刻了几道残漆,肥胖的身子不慎被绊了一下,来人的声音也巍巍颤颤,“太太太……”
隔着双绉屏风,那头雾气弥漫,荡着淡淡花香,飘着过来。
“本宫还没死。”屏风遮挡的一头传来慵懒的声音,“本宫向来不喜此时有人打扰,留着话待会说,嗯?”
小禄子满脸愁容欲言又止,心底又是晓得规矩,半晌只好无声退了出去。
刚将两扇门阖上,只听身后有人道,“禄公公,殿下何在?”
平日感觉这道声音宛若玉石轻碰,煞为好听,此时他却莫名感觉这好似魔音穿耳。
“殿殿殿下在里间,眼下不宜见人……”
“喔?”那道温润的声音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反问,“殿下可是在行何种不宜见人之事?”
“正是,正……不不不……”额头大汗淋漓,小禄子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听闻太傅大人造访,此此此此时……”
那人从善如流接话,“此时殿下可是在雅阁待本官?”
语罢,正要推门往里头踏去。
“太太太傅大人且慢。”小禄子泪眼朦胧,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正在沐浴。”
那人微微诧异,“殿下正沐浴?”
“是。”小禄子飞快地偷偷瞧了他一眼,“殿下正当沐浴之时,不宜见客,还请……”
“禄公公。”那人骤然提高了声线打断他,一贯温雅的嗓音此刻略带了责备之意,温润的眸光也随之一寸一寸冷下来,“公公未免不将殿下的身子当一回事,宫外之人如何能将殿下伺候好?”
“是是是。”小禄子作势想将他拦下,却在他冷若冰霜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
传言中性情温润如玉,行止若谦谦君子的太傅,今日莫不是换了个人?
小禄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殿下您,自求多福罢。
*
雅阁的地龙烧得正旺。
时令已是初春,里间的门户紧紧闭着,熏着清幽兰花香的雅室夹杂着浓浓淡淡的炭味。
他不由微微皱眉,漫步向着西窗走去,开窗通风。
冷风贯着进来,微微驱散雅室屏风之后浓浓雾气。
屏风之后烟雾缭绕,烟雾之中仰着一张脸。
夷越太子殿下美仪姿,容色慑人,足令月闭,令花羞。
亦有传言,得以如此容颜,是因取美丽女子头骨脑髓,以此术驻颜。
他低下眸。
外头的言论荒诞无际,而眼下观之,殿下的确是爱美。以花瓣沐浴,据说这花质亦是十分之讲究,就算是浸泡花瓣之水便是取自卯时末刻的晨露。单此一项,不知耗费多少宫人之心血,其做工的复杂程度,更甚夷越有名美酒沾滴醉不止千倍百倍。
传言还道,太子虽极为爱美,却也是极为憎恶有人以女子之容较量之。
曾有人在酒楼得以一见太子真容,惊鸿一面,于醉酒之时失言,将殿下容颜以陵兰第一名妓容貌作比。不想,此事传进太子耳内,却被当众挑断筋脉,行为荒诞残暴之极。
后来太子殿下好妆容,往常三分红妆,却是不添寻常女子所求的娇媚美艳,反是在哪一张倾国容貌之中增了几分诡奇的阴森感。
平日里的浓妆倒是卸了干净,倒像是个无害的孩子。
孩子?
他微微恍神。
夷越太子乃政和帝之幺子,年岁左右不过十八,距离及冠之年尚有两载……该算是个孩子罢。
他眸光平淡无波,不着痕迹瞥过那张冠盖整个夷越的容颜。
“殿下。”好半晌,他轻声唤道。
仰躺在浴桶的少年眉心微蹙,下意识地将脑袋偏移至另一个方向。
方才地龙烧得可旺,这厢额上沁出了几点汗迹。
鬼使神差般,他亲自拧干一条白净的汗巾子,就着他洁白的额头,沿着脸颊两侧,轻轻拭去。
清浅而不染波澜的眸光一路向下,最终落在随着呼吸微动的喉结。
虽太子殿下生得极美,近乎雌雄难辨,但男子该有的特征却是一个不少。
他眸光深深,良久,叹息。
雅室内的空气愈发地滚烫,仰躺在浴桶之中之人白皙如玉的脸上露出一片诡异的嫣红。
花瓣以养颜,但泡得久了,极易伤了皮肤。
他思起这位殿下对自身皮肤近乎挑剔的讲究,不由弯下腰,凑近他耳边,压重嗓音提醒——
“该起了。”
太子幽幽转醒,睁开一双足以颠倒整座盛京待出阁少女琉璃心的异色瞳眸。
他直视过这对眸子数回,却依旧忍不住心头一窒。
太子乃当今圣上政和帝之唯一嫡子,为占氏皇后所育,身上流着一半属邶朝占氏皇族的血液。
异色瞳眸对上他略带忧思的神色,太子殿下启唇,轻声道,“爱卿来了。”
他的呼吸中带着烈酒的香醇,其中还透出一种清清凉凉的甜味。
他嗅着酒气的味道,又瞧着他眼中颇是迷离的神采,下意识皱眉,“殿下可是又饮酒了?”
“不过是遇着了友人,小酌几杯罢了。”太子缓缓闭上眼,翎羽般浓密的长睫轻轻阖上,慢声解释。
友人?
他不解,修眉蹙得更紧,“那些人并非什么益友,殿下将他们作为点头之交罢了,无须与他们走得近,以他们之身份,尚不配与殿下同席。”
“喔?”宿醉的滋味痛苦不堪,太子揉了揉眉心。
半晌,他凑近了脑袋,朱唇在他耳边轻启,说不出的无声魅惑,“那顾爱卿,可愿意陪着本宫来一杯。”
他敛眸,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退离眼前的妖艳男色,淡淡答,“微臣不愿。”
邀着共饮却是遭拒,但太子半点不恼,好似早已料得见,只低声吩咐道,“本宫乏了,你且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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