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是。
顾青熙出身寒门，这些通通不应该有啊！
她本来还在发愁该住哪，如今外公这一套宅子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师长赠爱徒宅邸。
无可厚非，合情合理。
更何况谢家也是岭南富户，根本不缺这一套宅子。
所以。
外公既然给她了，那她便心安理得收着便是了，若是再推辞，反倒惹人怀疑。
秦青箬在谢太傅对面坐下，思忖片刻。
她正色道：“外公，纸。”
谢太傅不曾多想，随手递过来一张玉扣生宣。
少年微笑垂眸，眸底划过一丝深意。
她在面前铺开了宣纸，提笔蘸墨，犹豫了良久，方才压腕落笔。
雪白宣纸，浓黑墨色。
她只写了一个字。
顾。
字体清隽，如金钩铁划，飞逸洒脱，却稳如泰山。
谢太傅也停了笔，扫过眼前宣纸，不解看她，“这是做什么？”
秦青箬搁下笔，起身。
她很慢很慢地拉起宣纸，只见夜风一荡，那素白与浓墨便在空中绽若锋芒。
少年胎膜，只道三字：“给谢峰。”
那个字。
是她母妃的姓。
谢太傅愕然震惊，沉思半晌，终于明了其中深意，双手却握进了书卷，沉声道，“这是何意？”
秦青箬一笑，眸光平静却冷艳如刀。
“保命符。”
若有朝一日她与谢氏为敌，这张纸，保谢家一命。
谢太傅震惊，霍然起身。
老者慢慢地转向她，只见少年淡淡含笑，却是一身硬冷铿然。
谢太傅一怔。
目光却渐渐由震怒转为颓然哀伤。
“罢了，罢了！”他叹口气，仰头坐在太师椅上，“想必你心中自有算计，老夫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秦青箬低头，不语。
轩中静默，气氛死寂如重逢时那一日。
唯一不同的是，那日的外公是震怒，如今的老者却是长长叹息。
她知道问题的死结在哪儿。
然而，死结无解。
她注定一生沦陷于波橘云诡，甚至可能有一日，会变得与其它权谋尊位者如出一辙，生性凉薄，六亲不认。
外公却最不愿看到她冷狠无情的模样。
她低着头，紧紧咬住下唇。
却听谢太傅一字一顿，如雷贯耳：“机诡为下、道义为先。”
老者抬起头，炯炯目光令人不由肃然生畏。
“你那些无双城府……
可自保、但永远不要用来害人！”
秦青箬肃然弯腰。
“是。”
夜风铿锵。
一隅皇城月下——
帝京、风起。
*
翌日。
院正谢太傅、掌院文先生等人，亲自将被选入朝的学子们送出了九襄山。
山脚下，只见早有宫中马车再次等候。
王公公站在马车旁，候了有些时候。
瞧见谢太傅一行人下山来，他便笑着迎上前去。
“有劳太傅，亲自送这些孩子们下山。”
谢太傅亦笑，“都是书院中的学子，不送一程哪行呢？”
他回身，对身后的学子们温声嘱咐了几句，几人与师长拜别后，便纷纷由内侍引着上了马车。
谢太傅负手站着，笑眯眯地感慨。
“年轻一辈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实乃我南萧之福啊！”
王公公与他站着一处，这位侍候在永顺帝身边的大内第一宦官，迎送过一波又一波的学子，见证过无数人的大起大落，此时也是感叹良多。
“咱们这群老骨头，也该歇歇咯！”
谢太傅早年还在朝中之时，便与王煦私交甚好。
他淡淡扫了眼四下，便从袖中掏出一只青玉罗汉扳指来，塞进了王公公手中。
“徒儿不才，年轻人行事未免欠妥，宫中还得劳烦你多照应些。”
王公公也不推辞，便笑呵呵地收入囊中。
他凑近了些，低声道：
“太傅放心便是，咱家瞧着皇上，对那孩子器重得很！”
两个人絮絮说了几句，差不多也到了动身的时候。
王公公上了马，拂尘一打，嗓音细长吆喝：
“启程——”
马车轱辘碾过山路，碾碎了九襄山的深秋。
秦青箬掀开轿帘，轻轻向外望。
只见谢太傅沉默地立在那儿，清瘦的身影夹杂在秋风中，总有些不甚清晰。
马车渐行渐远。
老者模糊的影子缩成了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秦青箬缓缓放下轿帘，此刻却是平静。
既然走了。
那便不要回来。
除非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归来。
能在所有人面前，亲口唤那老者一声“外祖父”。
“顾青熙？”
身旁一人开口，彬彬有礼。
秦青箬抬头，眼前少年一身淡蓝色锦袍，十七八岁的年纪，气质极为谦和友善。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她欠身还了一礼，“兄台是……”
“哦，”那少年抱拳一笑，“在下汪岚城。”
姓汪？
秦青箬挑眉，“刑部尚书汪轼大人，敢问是阁下亲属？”
汪岚城闻言微笑，“正是家父。”
提到父亲，他既没闪烁遮掩，也没恃此骄傲，语气仍是平静温和，倒是让秦青箬不由高看一眼。
这位公子哥儿，倒是个好相处的。
两人都是温和性子，说起话来也极为投缘。
聊了几句，汪岚城随口笑问道：“请问年弟贵庚？”
“虚岁十六。”
汪岚城闻言惊讶，“顾兄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在下今年十八，虚长顾兄弟两岁，这便妄称个兄。”
秦青箬勾唇，“汪兄？”
此番授职，汪岚城亦是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虽无品阶却也前途大好。
汪岚城含笑拱手，“日后与年弟同殿微臣，还望互相照拂。”
秦青箬倚在车中迎枕上，懒洋洋地挑眉一笑，清隽中透着几分邪气，爽快道：“好说！”
眼前这兄弟，她印象不错。
至少没那些公子哥娇生惯养的毛病，想必也是个家教好的。
这样的，倒是值得一交。
二人和和气气聊了一路，马车颠簸了一阵，也便停了下来。
有年轻公公上前，掀开轿帘殷勤道：“二位公子，北直到了，这便下车罢！”
秦青箬在愣了。
进宫拜见陛下，不是应该去华英门么？
汪岚城先一步下了车，见她傻愣愣地不动弹，便低声笑着提醒，“青弟，快些下车，今日可是小传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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