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宸一笑,轻轻抚过袖口,波澜不惊的口吻,却生生将秦青箬逼出了一身冷汗。
“微臣记得,前朝北越灭国后,这顾姓,便极少见了。”
周遭在那一瞬之间。
死寂如深潭。
秋风忽然冷得像冰刀,流枫岭宛如血色泼染,那一片片枫叶的脉络上,仿佛又弥漫着浮起昨夜的白霜。
雾蒙蒙的白,凛冬将至的寒。
那阳光,泄落不再柔软。
像干冷的冰原上,惨淡却烧灼人眼的亮光。
永顺帝面上不动声色,半垂着眼皮,一下一下轻敲着太师椅的扶手。唯独倏尔抬眼的一刹,那鹰眸中光芒幽森,简直比逼仄凌乱的日光还可怕。
少年没动,仍旧低着眸子,嘴角含着温柔而不可捉摸的微笑。
她轻轻掀起睫翼,黑白分明的眸子,宛若雾气弥漫。
虽然这句话一不小心就能让她小命难保。
但她还是得谢容宸。
旁人心惊胆战,她却心如明镜。
顾这个姓,是个导火索,今日不炸,早晚也会有引火烧身的那一天。
如今被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看似是为难,实则是保护。
没看见太子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么?
今日说,当永顺帝的面、当着诸位王爷的面、当着朝堂重臣的面——只要她能够顺理成章地解释,日后便再也没人能借此掀起什么风浪。
如此。
总好过有朝一日。
她正身在风口浪尖之际,被人在皇帝耳边轻飘飘地说上一句。
到时候,她才真的是回天乏力。
虽说如此。
秦青箬还是忍不住叹气。
唉!就眼前情形、也够她发愁的!
若说她先前是何等春风得意,此刻便有多少刀剑相逼。
看不见的刀剑。
更可怕。
秦青箬很平静,镌刻在骨子里的安然,仿佛柔软而华凉的锦缎蒙了眼,让那些压抑的怒气,在爆发之前,戛然止步。
然后她一笑。
玉指轻捻,像是捻灭灯芯似的,将人心中的怒火平息。
“草民有一事不明。”
少年淡淡转向容宸,一字一顿问,“我生在顾家村,不姓顾,难道姓容?”
没有不安,没有惊惧,唯有风轻云淡的一句反问。
却由不得人不信。
永顺帝的目光和蔼了许多,众臣也纷纷露出恍然神情,唯独萧沁一人温婉含笑,目光深处却是冷如落雪。
你们,很好。
太子心中所想,又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
如今却是被这少年和容宸,一唱一和四两拨千斤,转眼让此事成了定局。
她凤眸微挑,笑得越发柔媚。
好啊。
那就且看吧。
你究竟能在我局中、活着逃几次!
容宸挑眉,优雅而凉薄地笑,竟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你若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轰!
秦青箬瞬间炸了。
少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他,心中一叠声地骂着混蛋。
世子您老人家膈应龙椅上那位非得拖上她吗?
旁人结党营私,好歹还暗度陈仓。
这位倒好,当着老皇帝的面,就开始明晃晃地要将她招揽羽翼之下!
秦青箬回头瞥一眼老皇帝阴鹜发抖的面色,心中一边哀嚎自己无辜,一边暗骂容宸不是东西。
自个找死!
还得要她陪葬?
呸!他想、她不答应!
于是少年皱眉,勃然不悦回头,漆黑的眸子凛凛逼视容宸,“世子这是说什么混账话?姓氏受之父母,承袭于先祖,枉顾姓字,乃不孝之举!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世子不明白么?”
她吐字朗朗,一字一句极为铿锵。
少年傲然立于风中,青色薄衫衣襟淡飞,顿时有凛然气度拔地而起。
殊不知。
这一脸正气之人,心中正翻了个白眼。
容宸这混蛋!
话混账、人更混账!
容宸勾唇,修长玉指勾起一丝垂落的墨发,那眉目间一笑的风华,光灿眩目,令人瞬间失神。
老皇帝坐直了身子,笑意漫上眼底,竟然未加以喝止,笑眯眯地招来了几位内阁老臣。
“拟旨——”
永顺帝目中笑意微敛,目光在秦青箬身上停了良久。
这少年,若是单凭才学胆识,还有那睿敏心性,直接入内阁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短短两日,便有无数风声雨声围绕此人身侧,让为帝王者潜意识中的多疑,不由生出些戒备。
永顺帝目光中掩了晦暗,语气温和,抬手指向高台上的少年。
罢了!
“顾青熙……”
他声音顿了顿,一众学子登时屏息凝神。
又是歆羡又是眼红,这小子竟有这般好的运气,先是得荣大人青睐,如今又被陛下另眼相待。
只怕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咯!
“暂且赐翰林院修编之职,你还年轻,平日里有空,便跟在首辅身边多历练。”永顺帝笑着看她,甚是满意,“李大人朝堂砥柱,股肱耳目,你跟着多历练,自有好处!”
众人听得直挑眉。
就连书院中的老先生们,都忍不住讶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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