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冬烈风，大雪及膝。

沉铁似的浓云漫涌而过，几乎将模糊的天际碾压成齑粉。

楚萧边境的风，裹着砂砾般的雪团，如喋血利刃般，割裂了天地，撕碎了昼夜。

苦寒之地，助大恶之人矫正性情，甚好、甚好！

当朝某大员如是说。

秦青箬抬眸看一眼晦暗的天际，微笑——

的确不错。

是个必死无疑的好去处。

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三天三夜。

秦青箬动了动肩膀，身后的伤口痛感全无，只剩下冷飕飕的麻木。

雪白的狐裘大氅上，依稀可见那处血色殷红如朱砂，在白莽莽的天地间格外扎眼。

她伸手一摸，指尖上沾了微凝的血色。

尚有温度，略有点黏稠。

秦青箬自嘲地笑了笑，左肩的伤口，一剑穿骨……穿了她的琵琶骨。

也是那一剑，废了她的武功。

“军爷，给口吃的吧！”

虚弱的哀求声颤抖着传来，冷风一吹便散。

“是啊，这天寒地冻地走了三天了……”

带路的差役猛地回过头来，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个转，狠狠冷笑道：“天寒地冻？哥几个的口粮都不够填肚子，哪有给你们的！”

秦青箬冷眼看着，如出一辙的情况，每日重复不下三遍。

至少从她混入这流放大军中后，便是如此。

押送流刑犯人这差事，费力不讨好，搞不好就是丢官掉脑袋，是以人人避如蛇蝎。

至于那些倒霉的，一肚子闷火没处撒，只好沿途拿这些与死人无异的犯人撒气。克扣清水粮食，一个不高兴提鞭子就打，都是常有的事。

“军爷，您行行好吧！”忽然有一人冲出人群，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差役面前，“军爷，您就给口吃的吧！我爷爷他年纪大了，受不住啊！”

秦青箬闻言，不禁蹙眉。

差役凶残，草菅人命，照理他们该比自己清楚才是。如此这般，不要命了？

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只见那人跪在雪中，单薄瘦削的背影在寒风中打着战。

看样子，年纪不大，才是只个半大的少年。

差役冷哼一声，蓦地扬起了手中的长鞭，“磨磨蹭蹭，想干什么？！还不快走！”

见差役扭头就走，那少年咬咬牙，膝行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了差役的库腿脚，“军爷、军爷……求您发发善心，我爷爷他真的快不行了！求您了！”

那少年跪在雪地里，一连磕了三个头。

差役满脸横肉一抖，怒不可遏，一脚便将那少年踹倒在雪地中，粗声粗气地高声喝骂：“聒噪！给老子滚！”话落又是一声冷笑，“半死不活的贱种，这儿没你撒野的地！”

他那一脚用了力气，少年砰地栽倒在雪地里，半晌方才哆嗦着从雪中爬了起来。

秦青箬看得清楚，少年眼中分明涌出一股怒火，紧接着却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仍旧低声下气地乞求道：“军爷，您……您行行好，给口粮食，救救我爷爷！”

少年声音哀恸，引得周围人都朝这边看来。

不远处的雪地里，确有个老者倚着唯一避风的石头，半斜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咳嗽。

老者须发皆白，病容怏怏，已是油尽灯枯。

秦青箬幽幽叹口气，正要转过头去，却听那边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顺着风传来：“咳咳……奕儿、快回来……别、别求他们！”

一听那声音，秦青箬的身子倏尔一震。

她猛地抬头看去，待看清那老者的面容后，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沈国公！

竟然是沈国公！

秦青箬面纱后的眸子，一霎时风起云涌。半晌后她轻叹一口气，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流转的万种情绪。

沈国公府向来与外戚季氏不合，她是早就知道的。

只是这三朝元老清贵世家，如今竟也因此被连根拔起？

他们、够狠！

唇边勾了一丝冷笑，秦青箬凉凉想着，老皇帝这样做，倒还真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

这少年又是谁，沈国公独孙，沈奕？！

目光再次落在那少年身上，却见被惹怒的差役手中的长鞭一展，“啪——”一声脆响，伴着少年压抑的惨呼声，抽的劲风飞旋，扬起了四下簌簌的落雪。

沈奕背上，顿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血红。

横亘于白色囚衣上的腥红，血肉翻卷的伤口，如雪中利刃，刺得这茫茫一白的天地霎时鲜血淋淋。

秦青箬缓缓上前，走到瘫倒在雪中颤抖的少年身前，蹲下身去，声音听不出情绪，“沈奕？”

少年忽然浑身一抖，原本已经昏沉的头脑登时清醒，模糊的视线也随之一亮，“你是谁？！”

声音虽难掩激动，目光却警觉，像只受伤的小豹子，潜伏在雪地里审视着眼前人。

秦青箬轻轻抽出了被他一把抓住的手，反手一用力，把他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沈奕正奇怪她要做什么，却见秦青箬走至差役身后，淡淡吐出四个字：

“粮食，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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