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绿色丝绸窗帘的缝隙，江楚成看到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他从酒红色天鹅绒沙发上坐了起来。在这间包厢里，他几乎一夜没有睡。这是他住进陈道平家里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宿。</p>
他们不让他离开这里，他不知道这算不算非法拘禁，为了保护他的学生，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留下来。</p>
不知道宁哲有没有去参加今天上午的奥数大赛选拔考试？</p>
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现在仍然心有余悸。</p>
放学后，他在班级里和同学们一起大扫除，无意中看到楼下宁哲和徐磊，以及之前和他们有过过节的学生在一块，他本以为他们又要打起来，可是没有，他们离开了，他不放心，跟着追了出去，一路偷偷地跟踪，最后没想到的是，他们和几个社会青年男子汇合后，进了金钱豹。他们为什么来这种地方？这不是学生该来的地方。他挣扎了很久，如果进去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找出来，他会不会更加的恨我。如果不进去，作为他们的老师，是不是自己失职了？他最终决定进去把他们找出来，他不忍看到自己的学生这样堕落。</p>
进门后，一个打扮浓腻的中年妇女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跟前招呼他。他问她，刚才有几个学生打扮的人在什么地方。对方以为他跟他们是一伙的，告诉他，他们在三楼。他乘坐电梯上了三楼，在各个包厢门口逐一找寻，来到这间包厢的门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p>
宁哲被一个大块头拿住了双手，拼命挣扎，无法动弹，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瓶，正准备砸向宁哲的脑袋。</p>
他大喝一声“住手”。那个人停了手，回过头来，江楚成在闪烁的灯光中看清他的脸，时隔多年，他仍然能很清楚地记得他，他是秦万东的儿子，是秦少柔的弟弟——秦少强。</p>
“你算个什么东西？”秦少强失去了理智一样地狂叫道。</p>
看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了。“我是他的老师，你们想对我的学生做什么？”江楚成走上前，拉那个大块头的胳膊，可是根本拉不动。</p>
“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滚蛋，信不信我连你也一块打？”秦少强用啤酒瓶指着江楚成。</p>
这时，旁边一个油头发的小个子凑到秦少强耳边说了几句，秦少强看着他冷笑了一声，示意抓住宁哲的大块头放手。</p>
“你放了他们，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江楚成挡在宁哲面前，愤怒地说道。</p>
“孩子？”秦少强冷笑道。“这小王八蛋想要我的命！”</p>
江楚成看了看宁哲，一定是因为他姐姐宁姗住院的事情。“……你想怎样？”</p>
“怎么样？我不弄死他，难道让他来弄死我？”秦少强用啤酒瓶指了指宁哲。“小王八蛋，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敢到我的地盘来闹事？”</p>
“你欺负了人家姐姐，难道你还想杀了他不成？”</p>
“哦，呵呵，我说呢，原来是为了那个不识抬举的婊子！”</p>
宁哲听到这句话，跟疯了似的大吼道：“不准说我姐姐，信不信我杀了你！”</p>
“好厉害的小杂种，看来，我今天是不能让你活着出去了！”秦少强扔下啤酒瓶，从地上捡起一把抢来，将枪口对准宁哲。</p>
“慢着！”江楚成吃了一惊，情急之下大声喊道，“你让他走，我保证他再也不来找你麻烦！有什么事我来承担！”</p>
旁边那个小油头赶紧上前说道：“秦总息怒，秦总息怒！”然后又凑在秦少强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p>
秦少强一把推开小油头，喊道：“把这个小杂种的手按在桌子上！”大块头“阿爸阿爸”的叫着，将宁哲的手按在桌子上，“我今天不杀他可以，但是总的留下点什么，今天想开枪杀我是吧？那我就把你的指头全都剁了，拿刀来！”一个大汉上前递了一把匕首。</p>
“住手，住手！”江楚成上前将宁哲的手指挡住。“你们就不怕法律吗？”</p>
“法律？我这叫自卫，凶器就在我手里，我就是开枪打死他都不犯法。”秦少强说道。</p>
“是的，打死他都不犯法！”旁边的小油头应和道。“不过，今天打烂的东西，耽误的生意总得赔，我看着小子也赔不出来，剁了手指也是应该的！”</p>
“多少钱，我赔，我赔！”江楚成喊道。</p>
“可以，一根手指十万，十根手指一百万，你赔？”小油头赶紧说道。</p>
“一百万？”江楚成没想到他们要赔这么多钱。</p>
“赔不了是吧，那就把手指留下！”秦少强举起明晃晃的匕首。</p>
“秦总息怒，秦总息怒，您放心，他赔得了！”小油头赶紧拉住秦少强，又看了看江楚成，急切地问道，“你到底赔不赔得了？”</p>
“太多了，你们这是敲诈！”江楚成失望地说道。</p>
秦少强听到这句话，拿着匕首准备向下砍去，小油头极力拦住。</p>
“你忘啦，你会炒股票啊！”小油头对江楚成喊道。</p>
江楚成想了想，我是会炒股票，但是，我哪来的那么多本钱？不过先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而且这个小油头好像是在帮助自己，先答应下来再说。</p>
“好，我赔！你让他们走！”</p>
“这就对了嘛！”小油头像松了口气一样，“‘哑巴熊’，放开他，其他人没事的都滚蛋！”</p>
啪的一巴掌，秦少强打在小油头头上，小油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整齐的头发也打乱了。“这里哪里轮到你发话了？”秦少强狠狠地对小油头说道。</p>
现场除了音响声，气氛安静的很诡异。</p>
秦少强拿着枪，瞪着眼睛，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所有人都在刻意避开他的眼神，秦少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都他妈的滚蛋，你……”他指了指江楚成。“……你留下！”</p>
坐沙发上的人齐刷刷的起身离开，“哑巴熊”放开宁哲，徐磊上前，拉着宁哲劝他离开，宁哲不愿意离开。“老师，要走一起走！”</p>
“你快走，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p>
“不行……”宁哲还想挣扎。</p>
“徐磊，带他走！”江楚成赶紧催促徐磊，他怕秦少强反悔。</p>
徐磊赶紧拉着宁哲出了门。</p>
“你想拿我怎么样？”江楚成对怎么赔偿这一百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小油头想耍什么花招。</p>
“什么时候拿出这一百万，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秦少强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我的理智已经在今晚全部用光了！”他警告他，“这个小鬼很容易找到，他跑不了！你也跑不了！”</p>
“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江楚成很无奈。</p>
“那你就别想离开！”秦少强将江楚成一把推倒在沙发上，瞪了一眼，转身离开，几个大汉也跟着离开。</p>
刚站起来的小油头，边整理头发，边看着门口，嘴里嘀咕着什么，然后朝他走来， “看出来了吗，我一直在帮你！”</p>
“我真没有那么多钱！”江楚成向他解释道。</p>
小油头拍了拍他的肩，猥琐地笑了笑，“没关系，我还会帮你的，钱我们这里有的是，你有炒股的本事，还怕赔不了吗？”</p>
小油头告诉他，将会给他一个股票账户来炒股，赚够一百万就让他走，让他今晚在这里将就一晚上，明天开始工作。</p>
他暂时松了口气，让他凭空拿出那么多钱来，他拿不出来，如果这事让金秋知道，金秋肯定会气死，自己家里已经有还不完的债务了，现在他又在外面要赔这么多钱，他不敢想象，好在他们只是让他去炒股。但是，股市哪有那么容易赚钱？那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这样一来，这几天都回不了家了，怎么跟金秋解释？他开始思考怎么编造借口好让金秋不担心。</p>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p>
他拨通来了金秋的电话，可是一直无人接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连续打了几个，还是没有人接。于是，他给丁康打了电话。</p>
“丁康，这么晚打搅了，有件事要拜托你。”</p>
“江老师，什么事您尽管说！”丁康表现的很热情。</p>
“是这样的，我今晚在外面有事，可能回不去了，我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你能不能去一趟我家，告诉一下金秋，说我今晚住你家，让她不要担心？”</p>
“好的，还有别的事吗？”</p>
“没有了，你快去吧！” </p>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丁康打来了电话。</p>
“江老师，我刚从你们家出来，跟嫂子说了，嫂子她……很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丁康不明所以的说道。</p>
“她怎么说？”江楚成小心地问。</p>
“她说让你以后都别回来了……”</p>
江楚成沉默了一会儿，她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p>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丁康担心问地道。</p>
“我有点私事，可能回不来家，你不要担心。”</p>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丁康问道。</p>
“你能不能帮我代两天课，校长那边我会请假的。”江楚成抱歉地说道。</p>
“好的，没问题。”丁康沉默了一会儿。“江老师……”</p>
“有什么问题吗？”</p>
“我可能过了这两个星期的实习期就要离开了学校了。”</p>
“是因为报纸上的事吗？”</p>
丁康沉默了一会儿。“是我自己的决定……”</p>
“那你打算怎么办？”</p>
“我准备离开沔阳，去上海找工作。”</p>
“……等我回去，我们再好好聊聊吧！”</p>
说完，两人挂了电话。江楚成对丁康很过意不去，是自己连累了他丢了工作，而他总是一如既往的帮助自己。他知道丁康想要学炒股的本事，不过他实在无能为力，不知道怎么教，这是数学，除了时间、精力和毅力外，还需要天分。除此以外，他也不懂其他炒股方法。</p>
金秋为什么生气他也想不通，往日，他没有按时回家吃晚饭，她都会给他打电话，今天没有。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可能这么快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在沙发上碾转反侧，思前想后，怎么也睡不着。他没想到少柔的弟弟秦少强会变成这样。他还记得小时候和秦少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江楚成13岁，秦少强9岁。秦万东借着从小就认识江楚成和孔弟父亲的机会，经常的巴结他们父亲。有一年大年初四，秦万东带着秦少柔和秦少强来到他们家，三家人约好了一起聚一聚。</p>
那时的秦少强，又瘦又小，门牙缺了一颗，穿着尼龙面料卡通印染的小红袄，躲在秦万东后面，秦少柔牵着他的手。秦万东把他从身后拉出来，让他叫叔叔阿姨，还有哥哥们，他声音小如蚊蝇，比秦少柔更害羞。大人们在屋子里聊天，孔弟和秦少强在小树林里玩，江楚成和秦少柔在院子里分享他美术课上的作品，两人聊的正欢，突然江楚成感觉后面衣领被人拉开了，一个灼热的小东西被扔进了他的衣服了，不一会儿，砰的一声爆炸了，江楚成顿时感觉背部如火焰般烧，疼痛难忍，回过头来一看是秦少强，他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和几根散鞭，咧着嘴，咯咯笑。</p>
“弟弟，你太过分了！”秦少柔指责道。</p>
没想到秦少强用打火机点燃了另一个，也快速的塞进了秦少柔的衣帽兜里，砰，又炸了，把秦少柔吓得哭了起来。秦少强笑的更大声了。</p>
江楚成强忍疼痛赶紧安慰秦少柔，孔弟从树后面跑了出来，二话不说一拳揍在秦少强的脸上，将他打到在地。</p>
接着大人们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秦万东看到这样的情况，又把秦少强教训了一番，江楚成和孔弟的妈妈赶紧劝阻。</p>
“玩什么不好，玩这个，看我今天不揍死你！”秦万东生气地训斥道。</p>
“这不关我的事，是他让我干的！”秦少强边哭边指着孔弟。</p>
孔弟淡定地说：“你还想污蔑人，自己做的不敢承认，不是男子汉！”</p>
之后，秦万东就再也没有带秦少强来他们家了，以后江楚成和秦少强见过几次，不过都没怎么交流。</p>
没想到秦少强现在会变成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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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进来的是小油头，他穿了件新西服，看起来不合身，有些大，里头着了件红色碎花衬衫，头发梳理得油亮油亮的。</p>
“昨晚睡得好吗？”小油头笑着问他。</p>
江楚成没有回应他。</p>
“昨晚没吃晚饭，饿了吧？跟我来吧。”他挥了挥手。</p>
江楚成跟他离开包厢，穿过富丽堂皇的走廊，来到一间办公室。</p>
“这里是会计部，我的部门，你就在这里交易，软件和账户都帮你准备好了。”他指了指一个工位上的电脑，电脑前面放着一碗热干面、三个包子和一杯塑料杯装的豆浆。“这是早餐，快吃吧，一会儿好干活。午饭会给你送过来的，你就不用出去了，盒饭，你就将就点。”说完小油头走了出去。</p>
江楚成环顾了整个办公室，这是在偏角的一间小办公室，大概只有三十平米，相比外面的包厢，这里的装修极其简陋，或者说根本没有装修。里面只有两张桌子，两台电脑，两张桌子合并为一张大桌子，两个工位正好相对，这个部门应该只有两个员工，江楚成猜测到。一台饮水机放在桌子旁边，一个扫把和撮箕靠在墙边。</p>
江楚成看了看办公桌上的东西，竟是些财务用的表格和文件。</p>
电脑是开着的，打开页面正好是股票软件的页面，看来这个小油头什么都准备好了。</p>
他又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他得赶紧吃完，看今天有没有机会交易，好尽快脱身。</p>
正当江楚成大口吃着包子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他的形象，让他差点将口中的包子喷了出来。</p>
一个穿着深棕色斜襟大长衫的矮胖和尚，肩上搭着一个褡裢，手里拿着一串大佛珠走了进来。江楚成仔细看他的容貌，双下巴，嘴唇肥厚，鼻孔大又圆，单眼皮小眼睛，上眼皮鼓得像乒乓球一样大，最神奇的是他的头发，一根根的像钢丝一样从头皮里刺出来，像是被电击过一般，参差不齐。</p>
他走进来，看了看江楚成，皱起了眉头，拉开椅子，坐在了江楚成对面。电脑屏幕阻挡了江楚成的视线，他看不见对面的和尚，心里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尚会在这个地方上班？不打招呼是不是不礼貌？江楚成停止进食，站了起来，绕过电脑屏幕看了看对面的和尚，和尚正在用鼠标操作电脑。</p>
“请问大师怎么称呼？”江楚成站起来客气地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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