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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朔方金戈 1

卫青接到皇帝诏书驻防朔方已经近半年了,张骞和图雅、于丹也随他一同前来。于丹被皇帝封为了涉安侯,食邑八千户,端的是承恩殊宠,他恨不得立刻提兵五万攻破伊稚斜狼山金帐,将伊稚斜和乌维的头进献到刘彻殿前。因此于丹一再向卫青请战,但是卫青到了朔方后却不急于出击,只是命苏建和黄义加紧筑城,引黄河水入护城河,同时在城外黄河经历万年冲刷沉积下来的肥沃土地上大肆屯垦。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去年冬天种下的冬麦在这年夏天大获丰收,卫青和张骞在田中巡视,看到手中摘下来的麦穗上居然有十二粒麦子,比关中的麦穗还粒多饱满,不由得大喜过望。

其间乌维多次派人袭扰朔方,无奈卫青防守极其严密,在城外每隔五里便修建一座烽燧,烽燧之间互成犄角之势,分布犬牙交错,互相驰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因此乌维不但丝毫便宜没有占到,反而损兵折将不少。眼看朔方城一天一天变得更加坚固,乌维越发气急败坏,整日在城外远处骂阵挑战,妄图跟卫青决战于草原之上,无奈卫青毫不为之所动,只是令强兵劲弩远远地招呼,弄得匈奴大军无计可施。眼见秋天马上就要到了,草原上头场雪一下,匈奴各部落就要转场,往年匈奴已经习惯了从汉民手中抢夺粮草家畜过冬,今年却从汉地连一头羊都没有抢到,更别说千百万石的夏粮了,这不由得让乌维愈发烦躁。

而这边于丹也是满心怨恨。他见跟卫青说不通出兵的事,便直接上书给了皇帝要求出兵复仇。皇帝拖了一个多月才颁下诏书,温言勉励了一番于丹,又赏了他千斤黄金,却只字不提给他派兵的事情,让于丹的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诏书,然后决定去找姐姐合计一下。

于丹骑马到了张骞府上,还没下马远远就看到门前已经栓了好几匹骏马。他一看卫青的坐骑也在那里,正踌躇着该不该换个时间再来,却被刚出门的苏建看了个正着。苏建冲他高声叫道:“于丹太子殿下,请里面说话,卫将军和张骞大人正要找你。”

于丹将信将疑的拴好马走了进去。院子正中的厅上卫青和张骞、图雅正坐在席上同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交谈,那汉子背对着于丹,看不清楚是何人。卫青见到于丹进来,微笑着对他说道:“于丹太子殿下,给你介绍一位故人,你看看这是谁?”

于丹看到那汉子转过身来,高鼻蓝眼,金色的头发修剪的极短,正是陪姐夫张骞出使西域,被滞留在匈奴王庭十年的甘父。甘父见到他十分激动,起身给于丹行了一礼,颤声说道:“甘父拜见太子殿下,这……好一阵子不见,殿下比以前更精神了!”

于丹一把将甘父拉了起来,在他胸前重重一击,高兴地大声说道:“甘父,你跟我姐姐回来后去了哪里?为何我在长安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你?”

甘父还没来得及回答,图雅在一边嗔道:“别这么毛手毛脚的,甘父奉旨在上林苑训练战马,哪里有时间跟你玩耍?”

于丹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嘟囔道:“大汉的马怎么能跟草原上的马相比?再养多少年也没有用。”

图雅见弟弟如此无礼,忍不住就要动怒,却被卫青在一边开口打断了:“太子殿下,你说的不错,汉马确实不如匈奴的马,就算以匈奴马来配种,也得至少三年才能成训,五年才能成伍,时间上确实来不及。眼见当前大战在即,我汉军只能扬长避短,另行谋划了。”

于丹一听到大战在即,顿时来了精神,他忍不住问道:“卫将军,这仗什么时候开打?我于丹愿供卫将军驱策冲锋陷阵!”

卫青微笑着从面前席上拿起了一张弓递给了于丹,“请殿下前往后院试试此弓。”于丹接过那弓,但觉入手一沉,跟平时自己用的弓相比重了许多。于丹仔细打量这张弓,才发现弓身通体黑色,乃以精钢所制。他跟随众人到了张骞府中后院,卫青递给他一壶箭,于丹抽出一支搭在弦上,双臂一张就要拉成满月之势,谁知那弓极硬,于丹本来自己开三石之弓易如反掌,这张弓居然没能拉开。他放开弓弦再次试着挽开,谁知那弓居然还只是拉到了一半。于丹一声暴喝,额上青筋突起,双臂用足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弓堪堪拉开了六成,他好不容易才瞄住几十步外的靶子,只听一声弦音响过,那箭正入靶中,居然射进去了大半个箭身。于丹脸上一红,低声说了句惭愧便把弓还给了卫青。

卫青微微一笑,将弓递给了甘父。甘父犹豫着抽出了一支箭,他发力挽弓,直觉这弓能有千斤之力。甘父的膂力本来就比于丹高出一大截,平日里用惯了五石的弓,但是这具弓恐怕有十石之力,甘父也是堪堪拉开,弦声响处箭如霹雳一般直奔墙上木靶,正中靶心后余势不减,牢牢射入靶后土墙,只留下一小节尾羽尚在外颤动不已。甘父自己大吃了一惊,他惊异地看着手上的弓,口中喃喃说道:“这……这是什么神器?”

张骞在一边说道:“这是范大人和霍大人在成都打制的铁胎弓,弓身以精钢所制,较竹木为胎短了许多,便于步兵骑兵携带,却有十石之力。当世能开此弓的,恐怕不过卫将军、霍去病和甘父这几人而已。这箭也跟寻常的箭不一样,是桑弘羊和孔仅在南阳打制的精钢箭镞,较之前三分铜一分锡熔炼的箭镞锋利了不知多少倍。之前李广将军在右北平射箭深入石虎的故事,以后怕是不鲜见了!”

甘父和于丹心里均想这铁胎弓果然厉害,寻常弓不过三石之力,能射出两三百步,这弓恐怕能射出五百步都不止。二人这次也见识了钢箭的威力,匈奴战士多穿皮甲,这箭在三百步之内穿胸而过简直易如反掌。但是诚如张骞所言,这弓当世能挽开之人不过几个,又如何配在三军让众将士所用呢?

这边张骞似乎看出了两人的疑问,他把一直提在手中的弩递给了图雅,温言说道:“你试试这具腰引弩。”

图雅接过弩,将弦挂在腰中的带钩上,双手撑着弩臂往前一送,同时腰身往后一缩,俯首弯腰之间便已将弦扣在了弩机之上。她身形婀娜,姿势优美之极。弓弦扣稳后她素手抽出一支钢箭放入箭槽之中,将弩身上的望山对准了靶心扣动弩机,只听破空之声响过,那箭也已没入靶中,比刚才甘父射的还深。

这一手让于丹和甘父吃惊之极。于丹知道自己姐姐虽然自幼练习骑射,但是拉开三石的弓断无可能,这箭势至少是六石之弓所为,她何以弓法精进如此?

卫青笑着说道:“两位英雄有所不知,此等腰引蹶张之弩,先秦已经有所使用,蒙恬将军在此地镇守,与匈奴大战便用了此等技法,借助腰腿之力,开弓力道加倍都不止。但是苦于那时弓力不够,射程不远。现今用钢胎制弓,张力大了何止一倍,腰引蹶张便派上了用场。我汉军马匹无法跟匈奴相比,便只能以此等兵器袭远,待诱敌深入后以强弓制之。”

于丹听到卫青这一席话,不由得心花怒放,他在一边鼓掌大笑道:“卫将军所言极是,我们何不尽快组织兵马,在城外跟乌维决一死战?有了这等利器,还能再怕了乌维和伊稚斜不成?”

卫青没有接于丹的话。他知道于丹复仇心切,不由得眉间隐隐透出一股忧虑。皇帝早已传下密旨,于丹只能坐纛,不能陷阵。皇帝要卫青相机出战,在朔方一锉伊稚斜的锐气,同时积极备战,在明年奇袭祁连山,夺取胭脂山一带右贤王蕃息之地,断伊稚斜右臂。皇帝的心思他十分清楚—于丹乃是征伐匈奴的重要棋子,汉军战胜伊稚斜后要帮助于丹恢复单于王位,凭借于丹和图雅的关系,再加上跟汉宗室公主和亲,保上几十年的边境安宁不是什么难事。因此于丹是万万不能有任何三长两短的,否则这汉匈之间不知道还要燃上多少年的战火,洒下多少将士的鲜血?

于丹哪里会知道卫青有这么多的心思?他只愁自己开不了十石的铁胎弓,实在是没有面子。在汉军和匈奴军中,大凡上将军和虎贲勇士,没有一个不能力挽强弓的。弩虽然用的也很广,但大多是步卒所操持,要不然就是兰觉这等阴鸷之人在暗处放冷箭所用。看样子接下来要勤学苦练才行。想到这里他有些兴趣索然,匆匆向众人告辞后便回府习武练射去了。卫青同张骞、甘父等人也随即话别,但是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拨马奔赴城墙瓮城,他要跟苏建好好合计一下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

苏建跟随卫青征战已经有好几年了,两人在几次大战中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因此虽然名为上下级,实际情同兄弟。苏建比卫青年纪大了几岁,却显得苍老很多。长期的边关戍守让他的脸色变得黝黑,头发也已经半白。苏建见到卫青快步登上了瓮城的垛楼,连忙趋身上前行礼,然后陪着卫青在城墙上开始巡视。

二人沿着城墙往西面走去,此刻刚到午时,秋日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带来一身的暖意。天色湛蓝,只有几丝云朵挂在天边,远处贺兰山的积雪甚是耀眼,黄河在城外五里开外缓缓流过,碧绿色的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河滩上是成群的羊,像是天上的云朵落在了地上,好一派气势磅礴的塞上风光!

从黄河边一直到朔方城下是星罗棋布的汉军烽燧,烽燧上的守军严阵以待,刀剑的光芒时不时映入卫青的眼中,让他对苏建的治兵不由得心生敬意。二人走到北墙和西墙交汇的角楼处站住了。卫青看着远处的黄河缓缓说道:“苏将军,现在离黄河封冻还有多少日子?”

苏建知道卫青所担忧的是什么。朔方城营造这两年来已经初具规模,这段日子里虽然不能说是太平无事,不过也拜匈奴内乱所赐让伊稚斜无暇南顾,所以说还是比较安稳。但是苏建近日来已经接到几封斥候线报,说伊稚斜和乌维已经在磨拳擦掌,准备在右北平和朔方大肆出击,抢掠大汉百姓财物粮畜。朔方这地方一到十月便天寒地冻,黄河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冰,别说人马,就连辎重牛驼都能从冰上安然走过。如果匈奴大军待黄河封冻后再包抄过来的话,这样朔方难免会三面受敌,而大汉正东方的五原城离此地还有两百多里,就算以烽火为号,五原守军驰援过来也需要三个时辰。这城如何能守得住,确实是让人挠头。

苏建在心里面默默算了一下,回答道:“卫将军,今天已经是九月初九日,再过得一个月,这河怕是就要结冰了,再多半月就冻得结实了。”

卫青点点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笑着对苏建说道:“苏将军,今天已经是重阳了,你要不说还真把这日子忘了。还记得灞桥客栈的桂魄菊魂酒吗?”

苏建想起来大半年前跟卫青一起在灞桥客栈里遭遇董豹的一幕,情节犹历历在目,可惜客栈已经不存,苏建跟王掌柜和涂三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却也算是共过患难,而今竟然已经阴阳相隔了。念及此苏建不由得感到一阵神伤,他颔首回道:“卫将军,卑职当然记得。不过卑职帐中还有犬子苏武刚刚从长安托人带来的菊花酒,虽然远远比不上范大人所酿的桂魄菊魂,味道也还将就过得去,这就请卫将军移步到卑职帐中喝上两杯如何?”

卫青哈哈一笑:“苏将军,不如你让人带上两坛,我们登高去喝如何?”他将手中马鞭朝远处一指,苏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贺兰山的方向,他大惊道:“卫将军,万万不可,保不准那里有匈奴骑兵出没,等改日卑职派斥候打探清楚后再去无妨!”

卫青微微一哂说道:“苏将军,我们经营这方外之域也已经几年了,这里本来就是我大汉之地,所惧为何?你只需带上几十骑精兵,佩上铁胎弩和钢箭便是。这贺兰山前后我们要好好勘察一下,待到黄河一封冻,大战就在眼前了。”

苏建知道卫青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当即命身边校尉前往安排,一行人片刻之后便出发前往贺兰山。众人所乘战马都是万里挑一,脚程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了贺兰山下。此时已是塞外深秋,贺兰山上漫山遍野尽是黄草红叶,景色甚是优美。卫青苏建等人缓缓勒马控辔沿着山坡往上走去,走到山坡陡峭处停下了,马匹已经无法继续前行,众人下马后留几人在原地看守,其余人步行沿着山坡往山里走去。行不多时,只见一溪碧水从山中流出,溪水清澈见底。一群黄羊正在小溪上游饮水,见到有人前来,群羊先是怔住了,然后只听头羊一声低鸣,群羊在头羊带领下朝上游深山中奔去,顷刻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卫青四下打量山势,只见此处奇峰秀谷,流水潺潺,他转过山坡一看,谷内豁然开朗,两边山势平缓,草木茂盛,正前方几里外一座巨大的冰川傲然矗立,在阳光下透出蓝森森的光芒。那溪水正是由冰川融水形成,卫青俯身掬了一口,但觉入口冰凉,甘甜之极。他伫立良久,把周围山形水势都牢牢记在了心中,然后率领苏建等人沿着小溪往下游走去。忽然间卫青瞥见前方一块大石上有刻画的痕迹,他心中一紧,快步前往审视。只见岩石上画着一个狰狞的头像,双目如炬,头发根根直立,四周的岩石上也散布着马羊之类的图像。卫青四下望去,只见山谷中甚是平静,间或一两声鸟鸣,并无人烟,不由得稍微放心。他对苏建说道:“苏将军,派人把这一带的地形好好勘察一下,做成舆图给我,尤其是要查清楚有无匈奴人出没。”

苏建领命。众人沿着河谷往外走去,到了谷口往外一看,正东方远处的朔方城和周边烽燧历历在目,再远处的黄河宛如一条玉带蜿蜒流过。近处从贺兰山峪口流出十几条溪水,在不远处汇集成河,河水去势甚急,咆哮奔腾着朝远处的黄河流了过去,在朔方城的下游汇集进了黄河干流。卫青等人又看了一会儿,便原路返回下马处,苏建取出苏武从长安带来的菊花酿和在朔方自制的肉干分给众人吃喝了起来。卫青仰天一口气喝了半皮袋菊花酿,酒体香醇,菊花香气沁人心脾,自然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佳酿。此酒味道虽好,却仍然比不上范衡在灞桥客栈所酿的桂魄菊魂,少了几分桂花的香气,回味也不甚悠长。

卫青放下酒囊看着眼前的景色陷入了沉思,他与范衡和霍去病、贞儿、狗儿已经有半年没见了,此情此酒引起了他的重重心事—如果范先生和去病在就更好了,不知能帮自己拿定多少主意、担当多少事情!卫青本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于百万军中斩敌上将的英雄,但此时面对眼前天地江山,竟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几乎要怆然泪下。

就在此时,卫青被眼角的一道反光吸引住了。他往光线射来之处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左手远处约莫十几里开外一骑飞驰而来,后面烟尘滚滚,似乎是有上百骑追兵。卫青再往朔方城看去,显然城里的守军也已经发现了这些人,黑烟已经从烽燧上升起。卫青心里顿觉宽慰,他把酒囊递给苏建,翻身上马,朝着来犯之人疾驰而去。苏建根本来不及阻止,他连忙呼喝众人上马,尾随着卫青策马而来。

卫青一骑绝尘当先。他胯下所骑的是踏雪乌骓,跟当年项羽的坐骑乌骓乃是同一血脉所出。当年项羽在乌江被韩信所围,自刎于江畔,坐骑乌骓也跳入江中与主人一同殉难。高祖感念其忠义,便在乌江畔厚葬了乌骓,然后令人寻访其血脉,终于在彭城找到了乌骓的一母同胞,然后带回长安悉心繁育,终于养成了这一系的御马。此踏雪乌骓乃是当今天子在上林苑御马监放养的至宝,项羽所乘的乌骓是通体黑色,而卫青的坐骑四蹄雪白,犹如踏雪而行一般。是当今天子在他大破匈奴王庭金帐后封侯时所赐,连同身边那把欧冶子所炼的湛卢剑一起。

乌骓脚程极快,四蹄腾空如疾风般朝着前方飞驰,顷刻间便到了离来人两里许的地方。卫青打眼看去,当前一人显然正在逃脱,左臂上似乎已经受了伤,衣袍上带着斑斑血迹,手里只剩下一张空弓。后面是上百骑匈奴骑兵,身手矫健,显然是百里挑一的精骑。但是前面逃跑那人胯下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驹,是以后面追兵虽多,但是跟前面之人的距离并未缩短,匈奴骑兵纷纷放箭,但是箭势不能及远,偶尔有一两支箭射到,也都被那人用弓格开。

卫青此时已经勒住了乌骓,一瞬间他已经看清了敌我的形势。后面匈奴追兵中当先一人皮冠雉翎,服色居然是千骑长。卫青从背后摘下铁胎强弓,抽箭引弦,算准了提前量后稳稳瞄住了千骑长。此时众匈奴骑兵也发现了卫青和后面赶来的汉军骑兵,但是他们丝毫不慌乱,只听那千骑长一声哨令,追兵分为两支,千骑长率领十几骑继续追踪逃跑那人,另外近百骑朝着卫青等人气势汹汹扑了过来。

后面苏建等人也已经勒住了马,汉军将士已经挽弩在手,瞄住了前来进犯的敌人。卫青见追兵越来越近,转眼间已经来到了里许之外。逃跑的那名匈奴骑士纵马飞跃过一条小溪,朝着卫青飞奔而来,身后五十丈开外便是那名千骑长。卫青连那名千骑长脸上的狰狞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眼看着他来到小溪前正要纵马跃过,卫青一箭射出,钢箭破空之声大作,呼啸着如流星般射入千骑长前胸,箭身透体而过,千骑长的尸身如同一块巨石从马上坠落,砸入溪水中溅起了漫天水花。

此时追兵离卫青至少还有一百五十丈开外,哪里有人能想到此弓此箭居然能有如此威力,后面的人被当场吓呆了,几骑顿时收住了奔跑前行,在原地逡巡打转。而前面几骑还没能缓过神来,耳边只听几声弦响,顷刻间全部被卫青射于马下,箭箭都是穿胸而过。

而那边厢苏建一声令下,汉军强弩齐放,钢箭破空之声宛如惊雷,一大半朝卫青奔袭而来的匈奴骑兵如刀割麦穗般落于马下,转眼间汉军腰引弩弦又是箭在弦上,苏建大叫一声:“留几个活口!”然后又是一轮钢箭齐发,弦响过后,追来的一百多名匈奴精骑只剩下三个人。

这么两轮交手下来,汉匈双方都惊住了。匈奴骑兵活着的只剩下三人,都死死抓住缰绳呆立在远处。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离汉军还有百丈之遥,同袍已经被汉军射杀殆尽。而卫青和苏建也万万没有想到范衡和霍去病、桑弘羊督造的铁弓钢箭居然有这等威力,第一次出现在沙场便峥嵘毕露,射程已经达到百丈开外。尤其是孔仅从南阳运来的钢箭上铸有细孔,不仅能射入体内引血,还能大发破空之声震慑敌军,端的是绝世神器。

此时那名匈奴逃犯已经从马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跑到卫青身前三丈开外跪倒,大声用生疏的汉话说道:“于丹太子帐前呼衍坚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卫青听到来人是呼衍坚,不由得又惊又喜。卫青跟于丹和图雅熟悉,近日来一直在研习破匈奴之法,知道呼衍坚便是匈奴第一勇士呼衍都离的胞弟。此时呼衍坚便跪在面前,浑身衣袍凋敝,鲜血斑斑,定是身经了一场恶战才逃了出来。卫青想起来于丹跟自己说起呼衍世家代代忠于单于,呼衍都离更是在渔阳北面山中与匈奴第一神箭手兰觉同归于尽,这才救下了于丹,不由得对呼衍都离感佩万分。卫青见呼衍坚虽然疲惫不堪,但是仍然英气逼人,当即对他大生好感。他下马走上前去便欲扶呼衍坚起身,苏建却奔过来站在了两人中间,横剑挡开了卫青和呼衍坚。

呼衍坚先是一愣,然后马上便明白了苏建的用意。他从腰间解下一面金牌,恭恭敬敬递给了苏建,苏建回身献给了卫青。卫青仔细打量,那金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头仰天长啸的狼,这确实是呼衍世家的信物金牌无疑。卫青将金牌还给苏建,温言说道:“呼衍将军,多有得罪了,这便请跟我回朔方城,晚上给将军设宴压惊,这一路的惊险曲折我们回去后慢慢道来无妨。”

呼衍坚感激地点点头。苏建命人将俘虏的三名匈奴骑士也押解回城,将四散受惊的匈奴骏马归拢后也带了回去。城内守军本已经出动驰援,没想到路程还未过半卫青等人已经全歼了敌人,此时也跟卫青一起往回班师。刚才还是群马奔腾沙尘四起的战场,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只有地上横七竖八的匈奴骑兵尸体和远处汉军烽燧上的狼烟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战。

张骞和于丹、图雅听到卫青麾下校尉来报呼衍坚从乌维帐前逃了出来,当前正在卫青府上休息,不由得十分惊喜。三人分别从各自府中快马加鞭赶赴卫青府上。于丹赶到时张骞和图雅已经在厅上跟呼衍坚说话了,图雅得知儿子托赫和母亲都安然无恙,只是被伊稚斜拘押了起来,心里虽然稍有宽慰,仍然止不住眼泪。而卫青和张骞听呼衍坚说道伊稚斜已经把匈奴王庭挪到了离朔方只有三百多里的草原上,乌维大军前锋已经离此地只有一百多里,不由得暗暗心惊。众人正在交谈,呼衍坚见到于丹从门外快步跑了进来,连忙走上前便欲单膝跪下行礼,不想整个人却被于丹抱了起来,在空中连转好几个圈才被放了下来。呼衍坚跟于丹年纪相若,两人自幼便在草原上骑马猎兔放羊,情分极深。此时此刻相见,两人又都是几次死里逃生,二人一时眼中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边卫青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自从卫青重新筑建朔方城以来,汉军不仅继承了蒙恬备胡六策中的屯垦游击之术,而且发扬光大,将匈奴人的游牧习俗也在朔方一带精心经营。是以朔方之地所产的滩羊、稻米、小麦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货色。此时庖厨侍者将大盘大盘的手抓羊肉、大碗大碗的牛肉汤饼和麦饭端了上来,厅堂内顿时香气四溢,加上苏建搬来的几坛菊花酿刚刚也开了坛,酒香直让人垂涎欲滴。

卫青招呼众人落座,先是和众人一起干了满满一耳杯菊花酿,然后便示意众人开始进食。呼衍坚抓起面前的羊肉往口里塞去,只觉羊肉鲜嫩无比,入口即化,即使在匈奴单于王庭也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不由得大为赞叹。图雅见弟弟和呼衍坚都吃得狼吞虎咽,笑着对呼衍坚说道:“呼衍将军请慢用。这贺兰山下的滩羊,吃的是肥美的水草,此地盐卤颇多,羊吃了盐后肉质鲜美。卫将军府上的厨子便用清水煮这羊肉,水中只是加上一把沙葱,一块盐巴而已,却已经是人间美味。”

呼衍坚只顾得低头大吃大喝,点点头含混的唔了一声算是回应。他食量极大,片刻间便已经三盘羊肉下肚,至少有五斤以上。于丹也是毫不示弱,将面前几盘羊肉也一扫而光。这顿饭只吃到一刻时分,于丹和呼衍坚便已吃饱,于丹朝呼衍坚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众人说道:“卫将军、姐夫,我跟呼衍将军离别很久了,想让他晚上到我那里好好说会儿话可好?”

张骞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卫青却说道:“也好,就让呼衍将军陪殿下抵足夜谈好了。你们久未见面,一定有许多事情要说。”

于丹见卫青允诺,十分兴奋地拉着呼衍坚朝外走去,二人到门外上马,在城中拐了几个弯便到了于丹府邸。于丹早已经把前厅收拾得灯火通明,呼衍坚看到厅里摆着一桌酒席,都是草原上的奶块、风干肉、血肠,他睹物思乡,不由得心里甚是凄凉。于丹却没注意到呼衍坚神色的变化,他兴奋地招呼呼衍坚坐下,给呼衍坚斟了满满一杯酒。于丹也给自己斟满一杯,正要举杯同呼衍坚一同喝掉,却被呼衍坚示意放下了杯子。

呼衍坚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拔下塞子对于丹正色说道:“殿下,这是我从草原上带来的马奶酒,汉人的酒我喝不惯!殿下要是不嫌弃,就跟呼衍坚一起喝这马奶酒如何?”

于丹放声大笑,站了起来拍了拍呼衍坚的肩膀说道:“呼衍兄弟,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次了,我这条命还是拜你大哥所赐,好,就依你,我跟你一起喝这草原上的马奶酒!”

呼衍坚眼中竟有泪光闪动,他也大声说道:“好兄弟,我们共患难,同生死!这第一口,我敬升天的老单于!”说完他将皮囊高举过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然后递给了于丹。

于丹听他说起自己故去的父亲,不由得悲从中来,他慨然说道:“多谢兄弟,这酒我陪你喝!”他也仰天喝了三大口,喝完却不把皮囊还给呼衍坚,只是对他说道:“这第二口,敬我匈奴第一勇士、你的胞兄呼衍都离将军,呼衍世家和我单于世代通好,我于丹如果夺回单于之位,定当封你为左谷蠡王!”

呼衍坚听得悚然动容,他见于丹又要仰天喝酒,竟然顾不得身份之差,起身一把将皮囊夺了过来,仰天便朝自己口中倒去。于丹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一时间竟然呆坐在那里,眼见一股酒柱连绵不绝倒入了呼衍坚腹中,这才拍掌笑道:“呼衍兄弟,这一年不见,你的酒量大涨啊!”

呼衍坚已经将囊中马奶酒喝得一滴不剩,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于丹面前,一个头磕了下去,颤声说道:“殿下,呼衍坚有负单于重托,罪该万死,请殿下原谅呼衍坚的罪过……我……我是被迫前来否则……乌维要……要杀掉我的母亲和侄子……”

于丹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呼衍坚的侄子便是呼衍都离的独子呼衍日磾。呼衍坚尚未婚娶,并无子嗣,如何营救呼衍都离的母亲和儿子,确实要好好谋划一下。想到这里他起身去扶呼衍坚,不料呼衍坚却纹丝不动,于丹手上用力,但觉浑身的力气顷刻间如同消散了一般,不但使不上劲儿,还同呼衍坚一起摔倒在地。于丹朝呼衍坚看去,一瞥之下不由得心惊胆战,头发倒竖—呼衍坚的眼中流出两行鲜血,嘴角更是淌出一股黑血,已经倒地气绝而亡。于丹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不料腹中却如刀绞般疼痛难忍,他眼前越来越黑,喉中血腥味越来越浓,一口鲜血喷出,便已失去了知觉。

卫青等人尚未用完饭,便已接到于丹府上侍卫的急报,图雅跑出府外飞身上马朝于丹处飞驰而去,卫青和张骞紧随其后。三人几乎同时抵达,图雅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便抢到了厅前,她一眼见到七窍流血死在厅里的呼衍坚,忍不住一声惊呼。于丹此时已经被随军医正平放到了席上,他呼吸困难,口中黑血仍然不住的流淌。图雅泪如雨下,她坐在席上把于丹抱在了怀里,用手巾反复擦拭他口边的黑血。于丹见到姐姐前来,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他艰难地对图雅说道:“姐姐……我……我……怕是熬不过去了不要怪罪呼衍坚是乌维那贼子……” 他手指颤动,指着地下的呼衍坚说道。

图雅只是拼命点头,她已经悲伤得说不出话来。于丹怔怔地望着姐姐,又转过头去看着张骞说道:“好好照顾我姐姐替我……报仇……” 他口中忽的喷出了一大口黑血,紧接着瞳孔渐渐放大,身子一软歪进了图雅的怀中,已经没了气息。

一边的医正摸了摸于丹的脉,摇摇头叹了口气。图雅轻轻地合上了弟弟的眼睛,她此时反而停止了哭泣,目中燃烧的怒火让卫青和张骞都仿佛感到了一阵灼热。图雅捡起地上的皮囊向医正问道:“这毒药可是鹤顶红?”那医正躬身点了点头。图雅将皮囊放入了怀中,对卫青施了一礼,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卫将军,呼衍将军家世代忠于单于,呼衍坚定是被乌维所逼,这点再无疑问。能让呼衍坚屈服于乌维的,只有他母亲和侄儿—呼衍都离的独子呼衍日磾。我弟弟已死,汉匈之间再断无讲和的可能了,唯有死战到底这一条路。图雅定当帮助卫将军和我相公征伐伊稚斜和乌维,但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卫将军答应我。”

卫青自从在灞桥客栈见到图雅之后,这近一年来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边塞之远相处下来,对她既佩服又敬重。此时见她有事相托付,躬身还礼说道:“图雅居次请说,但凡不违我大汉天子之命,我卫青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替居次做到。”

图雅又朝卫青施了一礼,凄然说道:“卫将军一诺,重如祁连山。汉匈两军交战,请将军不要滥杀平民。我匈奴部族中,多的是我弟弟和呼衍都离将军这样轻生死重义气的英雄,他们不愿意打仗,不愿意得罪大汉。卫将军剿灭伊稚斜和乌维,按照汉人的说法是替我们行天道,但是万万不可伤及无辜百姓。”

卫青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钢箭,双手用力啪的一声将箭折断,他甩手将箭扔往地上,上下两截都深陷入土中,箭尾箭杆兀自颤动不停。“图雅居次,卫青答应你。如卫青违背此誓,下场有如此箭!”

张骞在一边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他十几年前以郎官身份出使西域,原本是要联合大月氏断匈奴右臂,没想到一出陇西便被匈奴骑兵所擒获,直送到狼山深处军臣单于王庭金帐中。张骞拒不投降,军臣单于感佩其气节,不仅对张骞赏赐甚厚,还把掌上明珠萨兰图雅也许配给了张骞。那时图雅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二人婚后两年便有了麟儿,取名为托赫,匈奴语是坚硬的石头的意思。张骞希望儿子长大后能格外坚强,不辱使命,即使自己死在匈奴部落中,也要让自己的儿子继续完成出使的遗愿。于丹是图雅的同胞弟弟,多次在自己受伊稚斜、乌维等人欺侮的时候挺身而出解围,是以他跟于丹的情分极深。今天于丹中毒身死,张骞悲痛之余心中的怒火也几欲喷薄而出,恨不得把几百里外的匈奴王庭烧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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