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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浮舟江淮

司马迁从浑身的剧疼中醒来,口中干渴得要命。他睁开眼睛朝四处望去,只见一个低低的穹形房顶就在眼前,身子仿佛置身在摇篮中一样晃晃悠悠。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人间抑或已经到了黄泉,他试着挪动上身,却发现浑身的骨头都像碎了一样使不上劲,连手都抬不起来。他又试着挪动一下双腿,双腿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丝毫不能动弹。他想说话,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司马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试图去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了,一个年轻姑娘弯腰走了进来,她看到司马迁已经苏醒,不由得高兴地叫了起来:“爹,他醒了!”

司马迁听得一个浓重的荆楚口音应了一声,似乎有人从高处跳了下来,把地板震得直摇晃,周边水声传来,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还是置身在船上。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肤色黝黑,眯着一双眼睛打量了一阵子司马迁,对那姑娘说道:“彩云,你去把鱼汤热上,我把他抱出去晒晒太阳。”

彩云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那汉子俯身将司马迁抱了起来弯腰走出了门外。司马迁的眼睛顿时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那汉子将司马迁轻轻放在了船头甲板上,将包裹他的被褥解开晒在了一边。司马迁双眼紧闭,但是仍然感觉到晒在脸上的阳光热烈,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皮照进来一样,眼前呈现出一片血红色。他过了一阵子才慢慢睁开眼睛,试图适应这个光明的世界。

眼前的景色让他精神一振。他原来正置身在一叶扁舟之上,四周全是茫茫的湖水,远处隐约一座孤山矗立在水云间。这时从船尾传来一阵阵鱼汤的香气,让他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船上钓具和网具一应俱全,整整齐齐列在船舷边,看来这是个长江上的渔家。

过了一阵子彩云将热好的鱼汤端了过来,给司马迁盛了一碗。彩云将他扶成半卧,用小勺一口一口喂他。彩云极认真地将鱼刺一根根挑了出来,将一小块一小块的鱼肉和汤喂司马迁吃下。司马迁渐渐感到肚子里有了暖意,人也精神了许多。他低声对彩云说道:“姑娘救命之恩,我司马迁终生不敢有忘。”

彩云抿嘴一笑。她常年在江湖上泛舟,肤色被晒得黝黑,但是她容颜俏丽,笑起来是说不出的好看,司马迁脸上一红,不敢正眼看她,耳边只听她说道:“救你的可不是我,是人家商船在瞿塘峡把你捞了上来,一路载你到云梦泽。人家要去长沙,就把你放在了我爹船上让我们好生照顾,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会掉进了江里?”

司马迁鼻子一酸,红着眼睛回答道:“我叫司马迁,是长安人,前些日子在瞿塘峡遇险,船沉了,我就到了这里。”

彩云抿嘴又是一笑,她低头在碗里细细翻检着鱼刺,司马迁看着她脸庞的侧面在夕阳照耀下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端的是俏丽动人,不由得看得痴了。彩云没注意到这些,她又喂了司马迁几块鱼肉,眼看着还有小半碗鱼汤,她把碗放在一旁,从身边的木盘里拿出一个用荷叶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用手轻巧地剥开了一半,放在司马迁嘴边让他咬了一大口。司马迁一咬之下,但觉满口的糯米清香和着莲子的香甜,十分的好吃。他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姑娘,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彩云抿嘴一笑,嗔道:“这是米粽,又不是专给你吃的,是给屈大夫的,当然要做的好吃啦!”

司马迁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居然一酸,他问道:“屈大夫是谁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口福?”

彩云仿佛听出了他话外之意,揶揄道:“公子是长安人,不懂得我们楚地这边的习俗。明天就是我们已故大夫屈原的忌日端午节啦,我们要给屈大夫供祭米粽和雄黄酒,还要在君山竞渡呢!”她说着便将一个新鲜的米粽解开,用手一点点掰开扔到了船边的水中。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动,无数的鱼儿跳将出来争抢那米粽,溅起点点水花。

司马迁这才明白过来彩云口中所说的屈大夫就是屈原。他是读过楚辞的,对屈原的文采和品行都深为折服。他努力地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彩云又回舱里端了一碗药喂他喝下,不一会儿司马迁便感到一阵阵倦意传来,竟然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马迁在梦中隐隐听到一阵鼓乐喧嚣,他慢慢醒转了过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甲板上,但是身上已经盖上了被褥。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明月皎洁,星河隐隐,目光正前方五丈开外一艘大船停泊在那里,船身上一座方方正正的笼子被白布蒙了起来,里面灯火通明,几个人影在里面晃动。司马迁凝神看去,那人影竟然是投射到白幕之上的,颜色鲜明,服饰华丽,端的是栩栩如生。过了一会儿乐声稍歇,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船上传了出来。

“话说那秦异人呆在邯郸,整日里担惊受怕,怕被那赵王一刀砍了!秦王也不把这异人当回事,吃穿用度比各国公子都差了很多。越是如此,赵王就越是轻贱异人,加上秦赵交恶,这异人确实整日里不知还有没有明天可活!”

然后是一阵锣鼓,幕中那秦异人作仰天长叹,低头哀思的模样,实在是惟妙惟肖。司马迁转头看去,彩云和他父亲也坐在船边聚精会神地看这出戏呢。

他回过头来继续看戏。司马迁跟随父亲在石渠阁当值时间不短了,前朝的历史他多少知道一些,这出戏说的就是秦孝文王之子嬴异人先在赵国当人质,后来回国当了秦王的故事。但是这种以影子投射人偶的戏司马迁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觉得大为新鲜,也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只见那幕中一阵锣鼓喧天,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过来,将秦异人撞到在地,马上那人下马扶起秦异人,二人结识后到酒馆饮酒,秦异人酒过三巡后向那人哭诉辛酸,那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要替异人出头,并且自报姓名是阳翟人吕不韦,在邯郸经商。后来吕不韦给异人无数财宝服饰,改其名为子楚。吕不韦又把身边的美人赵姬送给了子楚,生下了公子嬴政,吕不韦又贿赂秦孝文王宠妃华阳夫人,不仅让子楚衣锦还乡,还兴高采烈地当了秦王。吕不韦一时权倾朝野,后三年子楚病死,嬴政即位,吕不韦官居丞相,著吕氏春秋,后来却因为得罪了嬴政,被迫流放而自杀。

这出戏演了一个多时辰,端的是说拉弹唱一应俱全,人物故事表现精彩纷呈。但是让司马迁万万没想到的是吕不韦献给子楚的赵姬是有了身孕的,也就是说嬴政其实是吕不韦的种。当戏里面吕不韦沾沾自喜地独白嬴政其实是他儿子时,四周水面上聚集的渔夫们居然都鼓掌叫好。这出戏里面把吕不韦这人演活了,虽然是投的影子,但是神态表情都甚是逼真,操纵人偶的手法极为熟练,配音更不必说了。等到戏演完时四面传来如雷的掌声和欢呼,还有人用桨拍打水面,溅起无数水花。随后一个人从幕后钻了出来,站在船舷边上给众人作揖,朗声说道:“在下齐人李少翁,游历天下至此,身上略有薄技,适才这出戏给各位看官献丑了!大家有钱的捧个场,没钱的给点鱼虾也行!“

李少翁随即跨上了一艘小舟,划到围观看戏的船边一一收钱。等他划到司马迁身边的一条船边时,船上一条汉子给了钱以后问那人:“李先生,你这出戏演的可是真事?那秦始皇帝果真是吕不韦的小杂种?”

李少翁正色说道:“我李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童叟无欺,这故事是我走访天下,在长安城里同太史令司马谈一起饮酒纵论天下大事时,司马谈亲口告诉我的!”

那渔夫也不知司马谈何许人也,但是见李少翁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不由得深为信服,点点头说:“李先生果然是有学问的人,还有什么戏给我们这些粗鄙之人看的吗?”

李少翁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次李某专门赶到云梦泽,着实准备了不少大戏呢!“

那渔夫正等着李少翁接着说下去,谁知他居然闭上了嘴开始卖关子。这边司马迁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李少翁说起来居然跟自己父亲相熟,不由得心里大喜过望。他看到李少翁划着船朝自己这边划了过来,努力想要支起身子跟李少翁说话。彩云在一边见到司马迁挣扎着蠢蠢欲动,连忙走过来将他按住,嗔道:“你这是活够了吗?给我老老实实躺上三个月再说!”

此时李少翁已经来到了船边,他看到彩云容颜秀丽,身形婀娜,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彩云见到李少翁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脸上一红,转身对父亲叫了一声爹,便不再说话。彩云的父亲从舱外取下一串晒得流油的鱼干,双手恭恭敬敬地呈在李少翁面前,嘴里说道:“李先生,这是小女平日里精心晒制的鱼干,用的是这泽里所产的刀鱼,肉质鲜美,就是盐放的少了些,味道还不错,请先生收下吧。”

李少翁接过鱼干在鼻子前面闻了一闻,面露不豫之色,把鱼干扔回在了船上,同彩云父亲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老人家,我看你家闺女聪明伶俐,算是个可造之才,我打算收她为徒,教习此等戏法,束脩之事一概免掉,但是从此跟我游历四海,就算是我李家的门生,你看如此可好?”

彩云父亲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了:“李先生好意我们心领了,我等卑贱之人没啥可图的,就指望着小女嫁个正当人家,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就行了。这鱼干确实是这云梦泽中一绝,请李先生收下。”他从船上捡起鱼干,又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李少翁轻轻哼了一声,接过鱼干就往水里扔去。彩云父亲一时惊愕在场,不知如何是好,彩云已是又羞又怒,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司马迁心下大为不平,冲李少翁用尽力气喝道:“把鱼捞起来,跟这位姑娘和这位先生道歉!”

司马迁这一喝动了真气,声音洪亮,惊动了四周的渔夫们纷纷朝这里看来。李少翁被司马迁这一喝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一个浑身缠满了布带、显然是重伤之余的青年,李少翁这才定下神来,他冲司马迁狞笑道:“你是何人,竟然敢在我面前无礼!”

司马迁这一喝之下全身伤口都撕裂般疼痛。他强忍着巨痛说道:“我叫司马迁,是太史令司马谈之子,你跟我父亲相熟,我应该以子侄辈待你。但是你刚才的举止实在是太过无礼,因此小侄出言不逊,还请李先生见谅。小侄有个不情之请,望李先生即日修书一封发给我父亲,告诉他我在此地养伤,让他不要担心。”

李少翁听到司马迁居然是司马谈之子,不由得脸色一变,心里登时虚了起来。他本来就是个江湖骗子,哪里真的见过司马谈,更不用说跟司马谈饮酒论史了。此刻见到正主的儿子就躺在眼前,不由得慌了神。自己这一路骗下来,寻常百姓都把他当神敬着,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要让他从云端掉下去那比杀了他还难受。他眼珠转的飞快,心里想着如何把这一节圆过去,他见到司马迁身子虚弱,命悬一线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杀机顿生,琢磨着如何把这小子杀掉灭口。

一转念间他便有了主意,他立刻换了一副既惊奇又关切的神色朝司马迁说道:“原来是司马贤侄!我跟你父亲在长安一别已经有两年多了!现在时时思念令尊大人高风亮节啊!修书自然是举手之劳,只是不知贤侄何故流落至此?出了什么事情?这就请贤侄到我的船上休养,由贤侄口述,我来代笔修书如何?”

李少翁此言一出,司马迁倒犹豫了起来。他深知彩云父女照顾自己甚为周到,否则自己早已性命不保,他跟彩云这两天相处下来已经是甚为依赖,心中竟然已经万万不想离开她了。但是自己伤势很重,照顾起来颇为劳神花费,司马迁见彩云家的船上很是简陋,明显不是富足人家,甚至连中产都算不上,让彩云家里破费又让他心中大为不忍。他一边在心中挣扎,一边看向彩云,只见渔火中彩云一双妙目正看向自己,目光中满是柔情和不舍。

目光接触之下,司马迁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几乎要从胸中破腔而出。他胸口气血翻涌,嗓子一腥,几乎要呕出一口鲜血。司马迁强行运气咽了下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对李少翁说道:“那就有劳世叔了,小侄是奉了皇上诏书,跟随大农丞属下兵器转运使范衡大人和霍去病大人前往巴蜀冶铁,途径瞿塘峡遇到了洪水,小侄不幸落水,但又万幸被人所救,放在此处养伤。世叔跟家父相熟,烦请世叔雇舟车将小侄送回长安,这一路旅费药资家父定会加倍奉还。”

李少翁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声叹道:“贤侄一定是得到了苍天庇护,从瞿塘峡落水能活下来的实在是万中无一!贤侄不必多虑,李某自然会将你好生送回长安。这就请到我的船上好好歇息,明天一早我们前往君山看龙舟竞渡,明儿晚上李某准备了好几出大戏,演完后我们就往竟陵出发,经汉水送你到长安如何?”

司马迁心里十分感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多谢世叔了!” 他看到彩云在一边低头不语,脸的侧面对着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便低声呼唤道:“彩云姑娘!”

彩云转过脸来看着司马迁,一双眼睛里竟然满含着泪水,在月光下分外清澈。司马迁看到彩云如此神情,心中一阵感动,他艰难地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动容道:“姑娘,你的救命之恩司马迁终生不敢有忘,如果我能康复的话,一定禀报家父,将你明媒正娶。如果我不能康复,我也会让家父重重酬谢你们父女。请问姑娘尊姓?”

彩云听到司马迁这番话,脸色顿时一片羞红,好在已是晚上,灯火下看不分明。她嗫嚅着说道:“不许胡说,你会好好的……我姓许……谁要你的酬谢……终身大事……还要问我爹……我……等你就是……”

她挣脱开司马迁握住自己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温热的布袋塞在司马迁手中,“这是商船上的人留给我们的三千文钱,要我们给你寻医问药,正好我爹懂得外伤正骨的法子,他就给你治了。这钱原本是给你疗养用的,你拿去路上用作盘缠。” 她转身又从船舱后面拿出一串晒得金黄流油的鱼干,轻轻撕下一条塞在司马迁嘴里,“这是俺娘生前教我做的刀鱼干,鱼刺都被晒化了,吃下去壮骨,给你拿着。”她手脚利索地用一块麻布将鱼干包了起来,放在了司马迁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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